第四十二章

夏日的夜幕總是降臨得要遲一些，圓月浮現於天空時，天際仍能看到暈紅的晚霞。胡蔚稚就是在這個時候跟隨凌不疑到了杏花別院探望霍君華。

一開始胡蔚稚很慌張，畢竟她今日只做了祭拜的準備，未曾想凌不疑會在出宮后直接帶她前往杏花別院，她什麼禮物都沒有準備。

凌不疑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道：「無事的，我阿母不會在意這些，你去探望她，她就很高興了。」

聞言，胡蔚稚便定了心神，點了點頭。

抵達杏花別院后，凌不疑牽著胡蔚稚來到內院。

遠遠的，胡蔚稚就見到了一個碧色的背影佇立於杏樹之下，女人鬢邊簪了杏花，身後還跟著侍女。胡蔚稚便知這人就是凌不疑的阿母——霍君華。

凌不疑拉著她走到離霍君華半丈遠的地方停下，霍君華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見到他們后，面露疑惑，但很快又轉為沮喪，只指著杏樹道：「杏花都謝了！」

霍君華身後的老媼連忙安慰她，道這都是正常現象，並且很快這杏樹的果子就要成熟了。霍君華不聽，直生氣得跺腳。

凌不疑趕緊上前安慰她，但也沒什麼作用，反而惹了霍君華不快，打了他兩下。

凌不疑不避不閃，胡蔚稚連忙上前，將他擋在身後，然後對霍君華柔聲道：「霍夫人，您若喜歡杏花，改日我給您送一朵永不凋謝的杏花可好？」

凌不疑趕緊拉了拉她的手，面露緊張。胡蔚稚側身沖他點了點頭，讓他放心。

聞言霍君華眼前一亮，親切的拉過胡蔚稚的手，問她：「當真？你真的能送我一朵永不凋謝的杏花？」面上盡顯天真爛漫。

胡蔚稚既然敢說這話，心中就已經有了打算。所以她很肯定的點頭，柔聲哄道：「當然，五日後我親自給您送來。」

霍君華欣喜的點點頭。隨後她又覺得不對，撇嘴問她：「你不會騙我吧？」

「小女怎敢欺騙霍夫人。」胡蔚稚道：「我家鋪子就在城南的十里坊，街知巷聞。」

「那行。」霍君華鬆開手，面帶傲色：「若你做得好，我就讓我阿兄重重賞你！」

胡蔚稚福身：「多謝霍夫人。」

這時，霍君華才又打量了一下凌不疑，好奇的道：「今日你怎麼來了？」

凌不疑這時上前，站至胡蔚稚身邊，拱手施禮：「女公子安好。」

霍君華輕揚素手，免了凌不疑的禮，問他：「你是又上門來打秋風了？」她嫌棄的蹙著眉，「我老早就說過了，你年輕力壯有手有腳，做什麼都能混得三餐溫飽。可你卻偏偏只想著來吃白食、打秋風，真沒用！」

凌不疑面色不改，恭敬道：「女公子教訓的是。」他又看向胡蔚稚，微微一笑：「明日侄兒便去這位女公子的鋪子上做工，給女公子打造不會凋謝的杏花。」

聞言，胡蔚稚看向他，兩人相視而笑。

霍君華這才又喜笑顏開：「算你懂事。」隨後，她轉過身拉著身後服侍的老媼，邊走邊道：「快陪我回房間去換衣服，看看哪些衣服才襯得上那不會凋謝的杏花。」

老媼連聲諾諾，陪著霍君華回屋去了。

待她的身影走遠，胡蔚稚方才輕聲詢問：「霍夫人是一點都認不出你了嗎？」胡蔚稚以前只知霍君華有癔症，卻不知她的病情竟這般嚴重。

凌不疑抿了抿唇，答道：「也不是完全認不出，有的時候她也是能記起我是阿狸的。」

胡蔚稚嘆道：「霍夫人真可憐。」她抬頭看著凌不疑，心中想道：「其實最可憐的還是子晟，霍夫人時而清醒時而痴儍。而子晟，卻是時刻都清醒著，他心中的痛苦只多不少。」這般想罷，她對城陽侯及那淳于夫人的厭惡便又增添了幾分。

想了想，胡蔚稚又道：「改日我讓李醫士來給霍夫人診斷一下吧，有李醫士在，霍夫人的身子或能調理得更為康健一些。」

「好。」凌不疑低聲允道，語氣帶著寵溺。

凌不疑此行是臨時起意，他未曾想過會這般順利。霍君華見到生人時，會時常失控，打人掐人之事也時有發生。但胡蔚稚迅速用她的喜好，討得了她的歡心，讓兩人的初次會面便融洽起來。

凌不疑的心中既感安心又覺歡喜。他定定的看著胡蔚稚的側顏，心中的滿足似要洋溢出來。

胡蔚稚覺著凌不疑盯著她的目光太過灼熱，便有些不解地歪了下頭，含笑看著他，眼神帶著詢問。

她的模樣太過嬌美，凌不疑心頭一動，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很快就撤離。

他又突然襲擊，胡蔚稚便抬手似要捶他，凌不疑站著任她打。小手落下，卻是一點痛意都沒有。胡蔚稚對他更心軟了。

凌不疑得意的揚起唇角。

杏花別院內堂。

凌不疑靜靜跪於蒲團之上，面容沉寂地看著高置於神龕之中的霍翀靈位，撲閃著的燭光倒映在他深幽如井般的黑眸之中，忽明忽暗。

未幾，身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他身後站定。凌不疑站起身，走到胡蔚稚的身前，問她：「阿母可歇下了？」

胡蔚稚點點頭，神色略微有些疲憊，「霍夫人情緒平靜下來后，我便給她點了助眠的香薰，霍夫人已經睡下了，你放心吧。」

一炷香前，胡蔚稚本來是在熟悉杏花別院的環境，卻聽到內堂突然傳來極大的聲響，胡蔚稚連忙去查看。就見凌不疑抱著形容癲狂的霍君華，輕聲安撫著。而霍君華紅著眼眶，口裡不住喊著：「阿兄，你死了！死在十多年前的孤城裡！」

聲聲哀怨，字字泣血。

胡蔚稚難過得蹙起眉，然後上前幫忙安慰，隨後二人將霍君華扶回了房間。胡蔚稚給霍君華燃了凝神助眠的香，凌不疑則怕再刺激到霍君華，自己又回到了內堂。

聞言，凌不疑的眉頭微微舒展，「辛苦你了，我今夜留在這裡守著阿母，一會兒我讓阿飛送你回府。」

胡蔚稚微垂了眼帘，低聲道：「好。」

於是凌不疑喚來梁邱飛，吩咐他將胡蔚稚安全護送回宣平侯府。胡蔚稚跟著梁邱飛往前走了幾步，隨後她回過頭，輕聲喚他：「子晟。」

「嗯？」見她有話想說，凌不疑便又走到她面前。

胡蔚稚道：「子晟，你記住，若你想要傾訴任何事情，隨時可來找我，我會永遠都在你身邊，支持你陪伴你。」

聞言，凌不疑久久未曾回神。待他回神后，眸中的柔情涌動，唇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這一笑，如冬雪消霽，讓胡蔚稚永生難忘。

次日，胡蔚稚突聽聞聖上下旨讓汝陽王妃去三才觀清修。胡蔚稚非常疑惑，後來才得知原來是文鈺在午宴上時提及豐縣之事，汝陽王妃反應特別大，從而引起了文帝的注意。所以在第二日朝會散了后，文帝便揪著文鈺詢問當年豐縣之事，文鈺略一思忖，將當年的實情告知文帝。文鈺當初不說，只是因天下未定，文帝需要穩定人心，不能擔上不孝之名，文鈺自己也念著汝陽王的恩情。這次肯說，便是他著實不想再讓汝陽王妃恃權勢而妄為，加之汝陽王經常與他大吐苦水。

得知當年是汝陽王妃棄文鈺而逃，文帝大怒，若不是念及汝陽王妃年事已高，加之又是他們的長輩，文帝早就將她打入廷尉獄。在文鈺的勸說之下，文帝堪堪壓住怒火，隨後下旨讓汝陽王妃去三才觀，無事不得出觀。

為此，汝陽王特意宴請文鈺等親近之人，連賀了三日，搞得文鈺哭笑不得。

另一方面，朝堂局勢又開始發生了些變動。車騎將軍王淳之子王隆擅離職守，私自剿匪，反而被賊寇所擒。文帝欲要問責王淳父子二人，太子幾番前去求情，惹文帝大怒。朝中開始隱隱傳出了要廢太子，改立三皇子為儲的傳言。

未過多久，三皇子又到宣明殿私下向文帝揭發了三公主封地流通□□一事。三公主被罰杖責，食邑減半。三皇子此舉，令改立他為儲的消息甚囂塵上。

這些傳言落入胡蔚稚耳中，很快隨風消散，她只埋頭為即將到來的定親宴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