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蟠虯結篇(二)
將士們敬重裘德安,連帶著對重陽子也頗有好感。
此時重陽子正嗑著瓜子跟他們坐在一處,聽他們胡吹亂嗙。
這群士兵許是看著鎮遠大將軍的次弟在,為了展現自己的忠君愛國,一個個朗聲陳述著自己的信念信仰,想要藉此在將軍那裡討個好印象。
重陽子覺得有趣,邊聽邊磕了一地的瓜子皮。
正聽到興頭上,軍帳被掀開。眾人翹首以盼的鎮遠大將軍來了。
「將軍!」
「將軍凱旋!」
一眾傷患紛紛想要起身,被裘德安抬手制止了。
他看向人堆裏手捧瓜子的人,那人眼睛瞪得老大看著正在說話的那名將士,滿眼都是新奇。
裘德安皺著眉頭將人從人堆里輕輕拽出來。
囑咐了一句「傷還沒有好便好好修養,不要老說話了。」
留下一眾士兵欽佩的目光,拉著人走了。
「行呀,得了將軍的關心。」那士兵一旁的人拱了他一下,
「對呀,為了不耽誤你的修養,都把必安給拉走了。」
「看著將軍的樣子似是還有些生氣,應該是因為自家弟弟耽誤了將士的修養吧。」
「必安小兄弟人挺討喜的,整天眯著個笑眼兒,將軍對他會不會太嚴厲了。」
一群人圍著那個士兵嘰嘰喳喳,那士兵還沉醉於剛剛自己的『獨寵』無法自拔,喃喃道:「將軍可不要因為我,和必安小兄弟鬧了嫌隙啊。」
確實是鬧了,裘德安單方面的。
「小先生聽那士兵說什麼了?」
裘德安把人拉到自己的營帳中,給他凈了手后才發話。
「戰場往事?」
重陽子有些一頭霧水,前兩天回來還粘人的甩都甩不開,怎今天又成了這個模樣。
「為何非要聽他說,什麼我往事趣事我不能告訴你。」
重陽子恍然大悟,鎮遠大將軍這是吃醋了,正鬧彆扭呢。將軍武力高強在戰場上怕是沒有被分去多少精力,回來還有勁頭跟自己鬧呢。
重陽子壞勁兒上來了所幸陪著他鬧。
「可你在戰場上英勇殺敵,如何能有時間告訴我呀?」
「小先生這是在怪我把你留在後方了?」
裘德安眉頭緊鎖解釋著:「我同你解釋過,我知道小先生厲害非常不會被輕易傷到,可我還是害怕小先生磕了碰了。」
「那你就不想想不在你身邊,我可否會擔心你嘛?」
重陽子眼眶微紅認真道,確確實實把裘德安唬住了。
「我若不聽這些將士的談天給自己分分心,那便是要時刻提心弔膽為你擔憂。阿晨嘴上說著為我著想,實際上真真是只想著自己安心便罷,一點都沒考慮過我的難處。」
裘德安一陣心軟,心中發酸,一時間手忙腳亂,又是找乾淨帕子給重陽子擦臉,又是將人摟在懷裡一陣勸。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但小先生不要怕,我不會有事的,你……我征戰多年,經驗頗多。便是為了你我也不會輕易傷到的。」
重陽子任由裘德安將自己抱在懷裡,眼底浮起狡黠的笑意。
重陽子自然不怕,自己將自己體內的一半陽元都給了裘德安,之前面對地府死判官都是神擋殺神,定不會輕易被凡間利器所傷。
便是傷到,重陽子也會立刻感知到到達他身邊。不過是逗弄鎮遠大將軍有趣至極,重陽子一時半刻還沒有玩夠。
裘德安左勸右勸,重陽子方才在他面前笑了出來。鎮遠大將軍這才安心,摟著人喜滋滋的往床上一滾,早把自己吃醋的事兒忘到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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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營帳外轉來急報。
「何事?」帳中的聲音似是有些惱怒,卻又有些氣喘。
「有一自稱匈奴派來之人一人一騎前來我駐軍領地,已被我軍拿下。他說是來談判的,還是將軍的故人,求請將軍與他一見。」
「在哪兒?」
營帳被掀開,裘德安黑著臉走了出來,手上不停給自己系著衣袋。
「回將軍,捆在東南角的糧草樁子旁。」
那人一臉奇異的悄悄觀察著裘德安的動作,還不到酉時,將軍這麼早便歇下了?
裘德安隨那將士來了東南角的糧草堆處,看到被捆在樁子上席地而坐的人時,愣了一愣。
那人抬眼溫和一笑,「裘將軍,別來無恙。」
裘德安忙令人給他鬆綁,屏退士兵。
「你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當年不是讓你去銘城?」
常小明不急不忙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一路發生種種,現在算是在幫匈奴人謀事。」
裘德安嘆了口氣,痛斥他既不該去了匈奴那邊放棄銘城安穩,更不該幫著匈奴出謀劃策做出背叛家國之事。
常小明沒有任何解釋,笑著搖了搖頭。
「我是來同將軍談判的,將軍不問問我要同你談些什麼嗎?」
裘德安皺眉。
「匈奴犯我國土,雖遠必誅,你又要來談判什麼。」
常小明微微一笑,同裘德安娓娓道來。
大昌開國之前,熔城城主趙蘭淵就曾答應應許匈奴劃地城池,換得匈奴的蠻橫之力直破大晷宮門。
大昌開國后,是趙蘭淵出爾反爾首先背信棄義,沒有兌現當時的承諾。
匈奴人因幫著趙蘭淵奪取皇位,勢力受到極大削弱,大昌開國時,被趕到極北邊境之地。
極北之地寸草不生,牛羊餓死凍死無數,孩童老人多病無醫。
匈奴之人數次南下都是因被逼無奈從而尋找生機。
「將軍並不是心狠之人,如何,聽了我此番陳述這場仗將軍可還要繼續打下去?」
「將軍,他們的婦孺老人亦是人,他們與大昌子民唯一的區別只是因為他們生在北地罷了,何至於趕盡殺絕啊。」
裘德安雙目如鷹隼般凌厲,靜靜注視著常小明,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常小明波瀾不驚,臉上之中帶著溫和的笑意回視裘德安。
「我可有打擾二位?」
一聲疑問驚得裘德安差點蹦起來。
他迅速離開常小明一丈遠,轉身向聲音方向慌亂看去。
「何來打擾,小先生怎麼來了。」
常小明看了看裘德安,又看了看遠處笑嘻嘻往這邊走的少年,有些不解裘德安的態度。
「在帳中等不到你,所幸問了將士前來尋你。」重陽子笑道,看了眼常小明算是打了個招呼。
裘德安順著重陽子的視線看向常小明,眉頭又皺起。
「你所說的我會考慮,我現在放你回去,但是在此之前你不得讓匈奴再向南侵入半寸土地。」
裘德安喚來了將士,讓他給了常小明一匹馬任其北去。
「那是……」
裘德安握住重陽子的手替他暖著,明明之前自己體質虛弱手腳冰涼,可是最近喝著重陽子給配的靈藥,體內彷彿擁著一團火般溫暖。
而相反,裘德安感知到重陽子周身的氣息卻漸漸冷了下來,和常人一般。
「那人便是我先前在蓬縣同你說的常小明。」
「哦。」重陽子恍然大悟接著問:「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報恩呀?」
裘德安匆忙解釋,「並不是,他現在在匈奴那邊謀事。今晚前來與我協商。」
重陽子點了點頭,面露滿意之色,隨著裘德安回了營帳。
裘德安給重陽子裹好被子,坐在他身邊將常小明方才與自己的談話告知重陽子。
重陽子問裘德安是怎麼想的,裘德安默了默,將自己的糾結之處告訴了他。
裘德安認為自己作為大昌的鎮遠大將軍,領皇命執虎符保家衛國乃是天經地義。可是聽了常小明的一番道理,他又覺得是大昌不守信諾在先,匈奴不過是被逼無奈才為自己尋找活路,他們又何錯之有。
作為大昌的將軍便是應該逼退匈奴保護大昌的子民,可裘德安這一會又有了些猶豫,他知道這種猶豫於理不合,若是讓他的父親裘肅勇知曉了,定是有要罵他「婦人之仁」,可是他想尋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之前因為私自放跑常小明而被開國公命去罰跪,他對著密密麻麻的排位想了很多。但那時候的他想的只是所做之事只要無愧於大昌黎民百姓,一心為了大昌社稷,大抵便是無愧於心。
可若是趁人之危將匈奴大肆殺絕趕到極北之地,便當得起榮耀戰袍了嗎?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作為武將的自己究竟要做些什麼,才能自己問心無愧呢。
重陽子抓住了正在哄他入睡的手,將他拉到自己眼前抬眸望著他。
「阿晨可是忘了我在蓬縣時同你說的了。世間的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輕易定性的,對錯之分並無人能定,只要順從本心便可,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陪你。」
裘德安心中驀然一緊,方才的壓抑一掃而光,他輕輕和重陽子額頭相抵,十指相扣。
第二天裘德安派人送出一封八百里加急入宮,書信中字字真誠,句句肺腑。
畢竟事關家國穩定大事,兒戲不得,稍有不慎便會惹得龍顏大怒。
裘德安事先命人傳信去裘家,提前準備好皇帝趙蘭淵之前賜下的免死金牌。裘家擔憂寄信卻再收不到回信,嚇得裘家人不知出了何事惶惶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