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蟠虯結篇(三)
匈奴那邊竟真的沒有再犯,看來這常小明倒是有一番能力,看能讓匈奴對他深信不疑。
雙方營帳相隔一里,遙遙相望對視了小半個月,一尺詔書終於傳來了。
詔書上,趙蘭淵同意將幾十年前應允給匈奴的條例盡數通過,匈奴得了割地錢物自然安生了。
可令裘德安始料未及的,是詔書上竟將他拔擢升至正一品,甚至超過了裘德安的父親裘肅勇,位同開國公。裘德安被加封為鎮國公,裘家三代三公爵,羨煞了京中眾人。
先是各個膽戰心驚等著各方消息,如今又突然宣下一道祖墳冒青煙的聖旨。外人看著光鮮羨慕,但其中忐忑只有裘家人自己清楚,男女老少摩拳擦掌就等裘德安回來后要拉他好好質問一番。
裘德安沒有想到事情能超過預期進展如此順利,他之前甚至做了最差的打算,還悄悄為重陽子準備了逃離的盤纏。
翻來覆去對著玉軸綾錦研究了許久,被身後悠閑倚在榻上的重陽子輕輕蹬了一腳。
裘德安被蹬得心中一癢,反手握住作祟的腳,裹在手中摩挲。
「將軍快把這玩意兒盯出花兒來了,如何,這玩意兒有我好看?」
重陽子有些煩躁,的確,任誰也不會對讓自己渾身疲憊后又轉而不理的始作俑者有好脾氣。
重陽子撇嘴蹬腿,一副含冤的小媳婦樣,裘德安心中劃過一絲甜膩。
「快別鬧我了,浮世三千都不及我的小先生一分好看。」
裘德安縱使萬般不解,還是先放下詔書去哄人了。他不知道他那浮世三千不及的小先生從中做了多少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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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晷宮殿中,趙蘭淵忽然驚醒,他眼底青黑一片,雙眼不自覺的瞪大。他艱難的喘息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緊緊的蜷縮著自己消瘦的病體。
「皇上……」
「出去!」
太監總管常如意憂心忡忡的小步進來,還未挪進,便又被趙蘭淵呵了出去。
趙蘭淵胸膛起伏不定,艱難的看向床外。接連數日的噩夢,都是和他年輕時有關,這讓他疑心越來越重,就連幾天前北境的詔書都是他思前想後的結果。
他知道若是年輕時的他定不會如此優柔寡斷,可現在的他卻走的步步膽戰心驚,畢竟讓他成為一代帝王犧牲的人太多,加之這幾天的噩夢使他不得不提起一顆心臟整日惶恐。
「這下你滿意了吧。」
趙蘭淵彷彿聽到了夢中少年的笑聲,那個問他索要頭髮笑得可怖的少年,他冰冷刺骨的笑聲回蕩在大殿中久久不能散去。
趙雲瀾緊咬牙關,砸碎了殿中的瓷瓶,潔白碎片瑩瑩映著月光撒了滿地,趙雲瀾赤腳踏在上面,他身形緊繃從喉嚨中發出了猛獸處於絕境中的壓抑低吼。
往後百日,大晷開國皇帝稱病不理朝事,全權交給攝政王與太子打理,嚇壞了一眾忠臣良將。可皇帝誰都不見,將自己緊緊關在皇宮之中。
直至百日後,皇帝再次龍袍加身端坐於龍椅之上已是滿頭華髮,百官驚訝詫異百感交集,竟有人在朝堂上哭了出來。
開國皇帝趙雲瀾帶領一眾賢才志士開創了大昌盛世,是千古難得的賢君明君,百官愛戴非常,看到他如今虛弱衰退的樣子,百官不謀而合都猜測到他大限將至。
許是受那哭聲感染,朝堂上緩緩漫了滿朝文武的悲痛抽泣之聲。
趙蘭淵端坐於高堂之上,渾濁的眼球看向前方緩緩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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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裘德安請旨遠駐邊關數十城池,始終防備匈奴異常,私下裡常與常小明有往來,維持兩邊邊境安定。
無論是寄出還是收到信件,裘德安都會主動上交給重陽子先看一眼以表忠心,重陽子陪他玩了一兩回忠義遊戲后覺得無聊,此後便甩一邊去不看了。
可裘德安還是不厭其煩的往他身邊蹭,若是同常小明有私下會面也會將犯懶躲閑的重陽子拖上。
兩年之後,朝中傳來噩耗,大昌開國皇帝駕崩,國喪百日。裘德安雖遠駐邊關,卻是位及一品鎮國公,按理說應回京行殮禮。
裘德安為其悲痛哀悼非常,畢竟趙蘭淵不僅是裘家的君,還是裘家的恩人與自己祖父的摯友。裘德安幼時也常常受到他的誇讚賞識,因此趙雲瀾亦算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
重陽子任他坐在桌旁皺眉沉思,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從著昨日雖裘德安去拜訪熔城,從熔城城主那裡打劫來的奶漿酪。
「小先生覺得好吃嗎?」裘德安抬眼看到眼前的漂亮人兒吃的不亦樂乎,溫柔笑著給他拿帕子拭去嘴角細渣。
「嗯。」
重陽子伸長脖子去夠裘德安送來的茶杯。
「那等我回來后,咱們再去熔城一趟吧。我找阿迪里學了以後便能親手給你做了。省得他小氣,每次做出來怕他夫人不夠吃都不願多給咱。」
裘德安垂下目光望著重陽子,輕輕哄著他,目光灼灼滿眼都是他。
此行需快馬加鞭耽擱不得,裘德安不想在路上折騰重陽子,與他商量了一番單方面決定不帶他同行了。
吩咐人備好糧草馬匹,寫了信件寄去京中事先告知歸家日程……
萬事俱備即將啟程時裘德安自己又開始捨不得,又是親又是抱跟重陽子黏糊膩歪了好一陣。
「此去最慢不過十天時間,完事之後我定馬不停蹄趕回來。」
重陽子簡直夢寐以求,巴不得裘德安能走得遠遠兒的,讓自己有幾日休息得以喘口氣兒。
把人好不容易勸道門邊上,突然從門外竄進一道黑色人影,速度快不急眼令裘德安防備不急。門窗一扇扇自主關閉,屋內光線瞬間暗了下來。
那黑影猶如鬼魅,電光火石間壓著重陽子直逼角落,所經之處透著陣陣寒氣。
「必安!」裘德安下意識吼道,「唰」地抽出佩劍便要上前,卻被重陽子瞬間的抬手制止了腳步。
裘德安目光如刀鋒般冷厲,死死的盯著角落中的二人,眸子中閃爍著在戰場上讓無數敵人畏懼的森嚴之色。
「阿晨,再不走便誤了時辰了。」
重陽子淡然笑看著眼前將自己衣襟攥皺之人。
裘德安不肯走,他握劍的手緊了緊。
笑話,如此咄咄逼人的氣勢如何能讓裘德安放心離去,如何都要先解決了眼前這一樁事再說。
重陽子似是感覺到了裘德安不安的目光,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
只見重陽子手中晶瑩紫氣驟然曝起,一白色骨棒出現在他手中。重陽子手持骨棒旋轉半周打掉了衣襟上青筋暴起的手,自己一個轉身壓著人旋抵到了牆上。
「這下你可放心?」
重陽子留給了裘德安一個決絕的背影,讓裘德安知道他不可也不能再留於此。
相處三年,加之身為大昌將軍多年審時度勢,裘德安心中已有感知,重陽子希望自己能離開。
明明說了再不瞞著他的,他的小先生卻食言了。
門外隨行官兵之首齊銘察覺到了異常敲門不止,裘德安咬了咬牙。
「唰」的一聲,劍鋒入鞘。黑衣高大的將軍步履穩健轉身出門,而後「砰」的一聲夾斷了官兵們生疑擔憂的目光。
聽著裘德安一行人的人馬遠去,骷髏才放開了喉嚨對著重陽子面對之人嘶聲嚎叫起來,喊得那人耳膜流出了股股黑血。
范無赦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他一改往常沉著冷靜,狂怒斥道:「還不讓這兩個畜生住嘴!」
重陽子將哭喪棒往地上狠狠一貫,哭聲戛然而止。
范無赦狠狠推開重陽子,抬手拭去蒼白脖頸上滾動的黑血。
他抬頭惡狠狠看著他。
「你騙過了所有人,謝必安。不,你不是謝必安,你可以是朱謹孝你也可以是蘇孝合,你甚至可以是重陽子,但你唯一擔不起我地府白無常的名號!」
范無赦的五官在盛怒之下變得猙獰無比。
重陽子無言看著他,眼中的潛藏著一份深深的執念。
「不虧是在凡間下九流行當待過的人,你這做戲騙人的功力可真是深得很呀。騙過了我騙過了大帝,騙得整個冥界都信了你!」
「黑無常大人慎言,神靈怎可認凡間歪理,眾生平等才……」重陽子淡淡道。
「我認歪理?那你七皇子殿下用地府神官職權報你私仇又算是個什麼理啊?」
重陽子的神情似深潭池水一般平靜無波,他無悲無喜地注視著范無赦。
「什麼私仇?大昌剛駕鶴西去的皇帝嗎?自己被夢魘困了整整兩年如今死了竟要算在我頭上?」
重陽子眉宇漸漸舒展,漸漸展開笑容,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之色。
「年輕的時候造的殺孽太多,老了病了沒事兒干偏要自己嚇自己,死了又能怪誰?總不能因為我在他死後勾了他的魂魄,便要說是我取了他性命吧。」
重陽子委屈的眨了眨眼,眼中澄澈明亮,充滿真情實意。
「可他是帝王之身啊,本就該你我這種陰帥級別的神官才能勾攝。若是讓你我尋常手底下的小鬼吏去勾,是要被他真龍之氣傷到的,我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