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蟠虯結篇(四)
范無赦陰沉的臉上滿是怒火。氣得冷冷一笑。
「呵?夢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緣何能每日夢魘?」
重陽子與范無赦的目光交織在一處,似是發出了電石火花抨擊之音。終於,重陽子歪頭一笑,輕蔑之色毫不掩飾。
「我都說過了,雖他開國后造福百姓業績豐厚功大於過,可終究年輕時為了建立新朝殺戮過多,難免日有所想夜有所夢。凡人不都是這樣嗎,害怕什麼越多夜晚夢中便夢見什麼越多。」
范無赦抿了抿髮白的嘴唇,點了點頭。轉過身去,似是相信了重陽子所說的話。
重陽子挑眉,打算去距自己幾米遠處的圓木凳上坐一坐。可腳步尚未來得及邁出去半步卻被范無赦猛地一回身,又給撞回了牆上。
范無赦這次沒有留一點情面,他手中的勾魂索在頃刻之間就現了原形,長長的彎刀穿透重陽子的鎖骨將他狠狠釘在牆上。
「真是好演技,若我不是提前在生死簿中看過他的生死命數,怕是又要被你騙了!」
范無赦從前曾有一次領命拜訪過判官殿,幫忙整理名冊時無意間翻看到了當今凡間的皇帝,上面說因為這位人間皇帝善行過多而被多加了幾十年的壽數造福人間,於是自己便對他有了印象。
凡間帝王逝去時天界冥界都有徵兆,平日里別的皇帝范無赦並未過多作想,只是這一次大昌新帝逝去的消息傳來,讓他有些許疑惑。他記得本不該此時去世的大昌開國大帝卻早亡了,這與他命格中的壽數並不相符。
范無赦心中感到一陣慌亂,馬不停蹄的趕往判官殿借閱生死簿,發現其壽數果然是被改動了,相繼著生死簿上他的死亡原因也記載詳細。
范無赦翻閱之間心中已然明了究竟是誰在作祟,摔了書怒氣沖沖便來質問重陽子。
「你既已是地府白無常,哪怕是去到凡間,也不可用神力干擾人間任何活物。若是凡間周轉受神力撥動,將會亂了其自身的發生規律,牽一髮而動全身三界都會亂套。之前那公主作孽太多命數不長,我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此罷了。可你絕不能如此輕易決定一個善為頗多基德深厚的帝王的生死!
「呵,善為頗多基德深厚,真是可笑。」
重陽子被牢牢釘在牆上,鮮紅的血液滿滿浸透他潔白的衣衫暈染出朱紅花朵。他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牽起嘴角,眼中彷彿藏著毒蛇一般閃爍著陰森之色。
「你!你所作所為已觸犯天條,你怎得還不知悔改?」
「悔改什麼?若真的有錯,不過是用酆都大帝的另一承諾跟我來抵便是,你我何必鬧得如此深仇大恨,不知道的還要以為我是你的殺父仇人呢范無赦。」
重陽子緩緩抬起眼皮,饒有興緻的注視著眼前盛怒的青年。
趙蘭淵之死的確是他做的,那日在地府,重陽子動了生死簿與判官筆,改的並不是裘德安的命格。
或者應該說,他是先動了趙蘭淵的命格,而後在去翻看裘德安命格之時被黑無常范無赦發現,才就此作罷。
若說裘德安的命格有變,是他在人間動用神力親自扭轉的;那麼趙蘭淵的壽數,便是重陽子通過更改他生死簿上的命格,硬生生給攔腰斬斷的。
不過那又如何,重陽子眼睛微微眯起。只是平白縮減了他的壽數,長夜異夢頗多,沒有痛苦的死去,乃是地府神靈對他造福人間最大的寬恕了。
「所以,還是恨的是嗎?你還是恨大昌趙氏滅了大晷?」
范無赦越說越急,越說越氣。自己被騙甚久,久到在冥界地府數年的共事,讓他產生了他昔日的舊友又回來了的錯覺。
其實並沒有!
重陽子沒有之前的記憶,他還始終惦念著人間!
「你並沒有斬斷前緣!你甚至記掛了這麼久,不惜趁著酆都大帝不在冥界之事犯如此大事!」
「那麼久了,人間幾十年、冥界地府上萬年,你難道還放不下嗎?你是神官!為何要恨人間生靈……」
「我緣何不恨!」
重陽子終於忍不住了,滿腔怒火衝口而出。
他挺起的胸膛正劇烈顫抖著,彎刀後綴的勾魂索跟隨者他顫抖的身軀一齊叮叮作響,朱紅花朵在衣襟上逐漸盛放,映襯著蒼白的肌膚。
「你們一個個都說著讓我斬斷前緣斬斷前緣,我憑什麼要聽你們的!」
重陽子今生今世就是蘇孝合,就是聲動梁州十八城蘇小雯與大晷末代皇帝朱乾鈺的兒子朱謹孝!
就算是做了神仙,他最先在人間活過的證明都是他們給的,若不是有這些人他又何來前緣一說。
換而言之,若非遇見了可韓丈人,那麼重陽子在人間將會更早經歷喪母之痛,而後聽從母親的遺願入宮。
在大晷宮中遇見疼愛他卻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父皇祖母,結交與他情投意合的兄弟朋友。四五年後,與他們共同死在大晷被滅國的那一天。
如今只是他一人因提前成神存活了下來,可他作為前朝滅國皇子的恨意,並不會輕易消磨掉。
畢竟,他所經歷過的人和事並不是假的,那些人都是真情實意待他的有血有肉的人,不是話本子里說無便無說有便有的無關痛癢的紙人。
這些恩恩怨怨,怎能因「斬斷前緣」可笑的四個字跟著說散就散!
只趙蘭淵一人的二三十年壽數,來抹平大晷皇室全員的慘痛結局,重陽子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對這個心懷天下之人仁義至盡了。
「所以,你處心積慮隱忍多年,時刻尋找機會下手是嗎。這次酆都大帝失去音信,地府群龍無首亂作一團,便是你的最好時機了是嗎?」
重陽子面容平靜,一貫擎著笑意的臉龐上多了一絲複雜而微妙的神色,令范無赦難以捉摸,對他感到既陌生又悲傷。
范無赦真的要拿他沒有辦法了,一次又一次的想要保護他,一次又一次的被他說服。
是啊,他沒有身為謝必安的記憶,為何非要逼迫他成為地府白無常。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利用自己身為白無常的神力去報自己在人間的家國之仇。
范無赦神情黯然,緩緩搖頭道:「你錯了必安,酆都大帝在,才能保你平安,若此時此事令天界之人知曉,便再無制衡之人能在天界保你。」
「此事目前無人知曉,你且不要再牽扯無辜一再犯錯了。」
重陽子坦然告知他自己的原本打算,並不想多招惹一人。
范無赦愣了愣,他亦沒有想到重陽子會把所有仇恨都只加之一人身上,而後怔怔點了點頭。
他回過神來,手上輕輕發力,拔出彎刀。鮮血噴涌而出,有一滴濺到了他的臉上。
「哎呀呀,可是我也沒想到無赦你會如此厲害呀,想當年你與我對戰時怕也是沒有出全力吧。」
重陽子直接將手放在自己刺傷的鎖骨處,齜牙咧嘴狠狠揉了揉。只見重陽子手捂之處緩緩散出金光,不過片刻,當重陽子將手放下之時,透過染血的破碎衣帛可以看到重陽子潔白完好的肌膚。
「你瞧,連你也是不會吧你所有的真實面貌展現給我不是。」
重陽子臉上綻開明媚的笑意,狡黠而俏皮,他伸出沾染上屬於神明的金色鮮血的手指戳了戳范無赦的胳膊。
「我那時是怕傷到你,你還真以為我的修為能在你之下,當初你可是我在鳳凰山上撿回來的。」
范無赦皺眉,心中萬千不忍,卻也嘴硬非常。
重陽子這是料到了他看了他的血會心軟,於是范無赦窘迫的把頭瞥到一邊去,所幸不看這個惹事精。
嘴上不停的埋怨道:「我方才氣得失了理智,你怎麼也傻頭傻腦用人身硬接我的勾魂索。」
重陽子咧嘴笑著裝了一下范無赦,又伸出胳膊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將他與自己拉近。
「咱們八爺功力極高,我小小白無常可是反應不得。」
范無赦拿他耍無賴簡直毫無辦法,皺著眉頭既嫌棄又無奈,不禁長嘆一聲,心中開始細細琢磨該如何給重陽子收拾他霍霍出來的這堆爛攤子。
重陽子倒是絲毫沒有畏懼之意,現下知曉之人不過他二人,還有誰能發現降罪於他。
便是真的有人發現,地府酆都一債便可抵消,怕甚?
范無赦頓了頓,他瞥了一重陽子,眼神中帶著一絲小心。
「前幾日我去天界公辦交簿目,碰巧遇到了柴道煌,他同我說了幾句話。」
「哦?那紅喜神和你有什麼可聊的。」
重陽子笑嘻嘻沒有在意。
「他問我你與……裘德安現在過得可好。」
重陽子笑容頓了頓,而後又粲然一笑;「讓他放心吧,我們在那樹上的紅線牽的可緊呢。」
范無赦點了點頭,又道:「他還問我酆都大帝現在如何了,看來天界現在是已經知曉大帝失去蹤跡之事了。」
二人不做多想,冥界陰天子的蹤跡全無,此等大事早晚要被天界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