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之中

003

克拉克捂住半邊臉，帶著蕩漾的笑容離開了，那表情讓人有點不忍直視。

也幸好去諾雷堡上的林道里也不會遇到什麼人。否則以他現在的樣子，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哪家傻子從家裡偷跑出來了。

奧菲娜看著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遠，直至那道背影也消失在密林里她才回到石灶邊，把手中的葡萄酒放進籃子。

林中多雜物，為了防止塵土和落葉飄到食物上，奧菲娜又從屋中取出一塊大小合適的白布。

她一邊確認籃子里的東西是否擺放整齊，一邊非常仔細地將白布蓋在籃子上，掖好每一個角落。

要帶的東西終於準備齊全了。

奧菲娜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

只要慢一點、不著急，她相信自己還是能做好日常家務的。

挎起籃子，正準備離開小院時，她的腳步還是頓了頓。

想到這兩天夜裡聽到的奇怪聲響，女人的眼睫下垂落一片陰影。

她快步返回石灶，抄起與其他小刀擺放在一起的廚刀塞進籃子，這才邁開步子走出小院。

***

越往森林深處走，樹木間的間距便越小。

奧菲娜走在只有一人寬的林間小道上，即使頭頂灑下的光線逐漸被茂密的樹葉遮蓋，她的腳步依舊如往常一般平穩。

微風吹過樹梢，頭頂傳來接連不斷的「沙沙」聲。

昏暗的樹林里，似乎連鳥兒都比其他地方稀少，清越婉轉的鳥鳴隨著她的深入愈加遙遠。

奧菲娜眯起眼，側耳傾聽這些聲音。

她邁出的每一步都很小心，同時一直用右手拖著籃子的側邊，使其盡量保持平穩。

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其實與海浪衝擊沙灘的聲音很類似。

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一層蓋過一層，是令人舒適的、有規律的樂章。

只是，這樣和諧平靜的時刻終究是短暫的。

一陣稍大的風傳過林間，頭頂樹葉的摩擦聲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正在此時，身後側的某個灌木突然傳出一陣不和諧的「沙沙」聲。

一道黑色的影子忽地從樹木間掠過，卻又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影子里。

奧菲娜似是毫無所覺，依舊挎著籃子往前走。

木製的鞋跟與地上的石塊碰撞，時不時發出微弱的「噠噠」聲，逐漸成為這片樹林里最響亮的坐標。

身後的幾處灌木又分次晃動了一下，借著風聲的遮掩，有什麼再次往前靠近了一點。

樹影里，黑色的大嘴緩緩張開，露出一排森白的犬牙。

黏稠的涎水滴落到地面，形成一塊深色的印記，又被一隻只巨爪分次踏過。

走在前方的女人還在無知無覺地往前走，背影放鬆，踏出的腳步聲非常平穩。

梳理整潔的髮辮垂在左側的肩頭。隨著行走的動作，頭巾和髮絲間露出一節若隱若現的纖細脖頸，完全沒有發現危險已經離她越來越近……

隱藏在暗處的黑影終於按捺不住那股衝動，在再次轉換位置的瞬間驟然衝出灌木，迅速又無聲地向目標的後頸撲去。

雙方間的距離在眨眼間變近。

屬於野獸的豎瞳興奮地緊縮，雙顎也隨之張得更大了幾分。

然而，就在黑影即將得手時，髮辮揚起，那雙豎瞳中映出的人影突然轉過了頭……

唰————

一道視線捕捉不到的銀光忽地閃過，眨眼間，黑色的腦袋便順著那道軌跡飛上了天。

溫熱腥臭的血液隨著那顆頭顱在半空打了好幾個轉，這才發出一聲悶響，放大的瞳孔中似乎還殘留著即將捕食成功的歡愉。

獸類的屍體倒在身邊，奧菲娜下撇的眉眼卻皺了起來。

黑色的硬毛，尖耳，健壯的四肢，以及細長的吻部和尖利的牙齒。

這隻野獸的外表怎麼看都像黑狼，但如果自己剛剛沒有看錯的話，對方撲來的動作與狼並不一樣，有種奇怪的違和感。

似乎它平時並不是四肢並用著爬行，反而有點像人，習慣直立行走一般……

可奧菲娜並沒有太多時間思考其中的關竅，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還在繼續。

頭顱落地的悶響就像一個信號，灌木中的黑影們紛紛不再掩藏自己的身形，開始肆無忌憚地借著樹木轉換位置。

它們四肢健壯，速度也非常快，從現身到消失都用不到一秒。

但它們全速在林間穿梭時，人眼也只能捕捉到幾道極快的黑色殘影，根本無法看清其具體的樣貌。

奧菲娜依然挎著籃子，立在狹窄的林道中央。

如果忽略那把還在滴血的廚刀和腳邊的屍體，確實很像一位準備去集市的家庭主婦。

「嗷嗚————！」

突然，隨著一聲高昂的獸吼從密林深處響起，黑影們紛紛衝出藏身的灌木，直直撲向同一個目標。

黑影們從四面八方襲來，奧菲娜卻沒有看它們任意一個，只微微側身，讓近在咫尺的利爪撲了個空。

泛著寒光的鉤爪幾乎是擦著她鼻尖劃過，帶起的勁風將一縷髮絲高高揚起……

噗呲————

銀色的弧光再次閃現。在女人的髮絲歸位前，黑色的利爪已經永遠離開了它的主人。

「嗷嗷嗷嗷嗷嗷————！」

失去前肢的野獸發出凄厲的痛嚎。奧菲娜不再遲疑，一腳踹向它的胸部，瞬間將其踢飛，順帶著將另一道撲向自己的黑影撞倒。

與此同時，她快速蹲下身，順便將挎在臂間的籃子置於身下，半伏其上，又剛好躲過一道從身後撲向自己的黑影。

不等那黑影落地，右手一轉，刀尖立時借著對方的沖式在其腹部拉開一道口子。

腥臭的鮮血噴濺一地，奧菲娜卻沒有在意。

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中，屬於人類的柔情和憐憫完全消失，此時只剩下冷漠和狠厲。

隨著越來越多的黑影竄出，女人的動作也越來越快，最後完全放開身手，再也沒無暇顧及其他。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恰到好處。每一個轉身都能恰好躲過襲擊，每一次揮刀都能精準命中敵人的要害……精準到彷彿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再次揮刀斬下一隻手臂，還沒來得及收回刀，又一張大嘴衝到眼前。

奧菲娜沒有猶疑，伸手抓起露出籃子的半根牛腿，直接捅進野獸的口腔。

這條間接毀掉大半廚房的牛腿確實硬得有些過分，竟成功卡住了那排可怖的尖牙。

趁著這個空隙，奧菲娜已經抽出卡在另一具身體里的廚刀。

銀光閃過，叼著牛腿的頭顱霎時滾落。

野獸凄厲的慘叫一聲高過一聲，大多甚至來不及嘶吼出聲就死不瞑目地跌落在地。

銀光好似一道流暢的弧光，沒有間歇地在樹影間劃過。

茂密的樹葉遮擋住天光，也掩去這血腥的一幕。

終於，當最後一隻野獸倒下時，銀色的刀刃也隨之停下。

握住刀柄的手隨意向下一甩，一顆顆血珠擦著刀刃飛濺到地上，銀白的刀身竟沒留下一點血跡。

站在一堆屍體中的女人半闔著眼，右手機械又流暢地挽了個劍花，就打算往左側的腰間送。

熟練的動作做到一半，在發現腰間並沒有佩戴刀鞘時，奧菲娜猛然驚醒。

她有些茫然地眨眨眼，視線掃過自己不久前才換好的新裙子，又瞥到不遠處那顆叼著牛腿的腦袋，最後落到側翻的籃子和油紙包上……

奧菲娜：…………

小心謹慎走了一路，她最後還是沒能護住這個小籃子。

***

諾雷堡位於索羅王國的東北端，也是東北邊境中最大的城鎮。

穿過半包圍著城鎮的耐威伊大森林，另一邊便是擁有大面積凍土北方大陸。

耐威伊大森林的佔地面積非常大，樹木繁密的地方甚至終年見不到天日，不熟悉的人進入很容易迷路。

再加上樹林中多有危險的野獸出沒，除了獵人和伐木者，很少有人會踏足更深的區域。

而此時，森林深處的小木屋前迎來了一位狼狽的訪客。

「……誰啊？這麼早就來敲敲敲……奧、奧菲娜！」

奧菲娜雙手提著籃子，一臉尷尬地看向門后的老婦人。

「早上好，梅莉女士……」與平時不同，她的語調雖然還是沒什麼波瀾卻有些氣弱，「我來給您送午餐……」

門后的老婦人，也就是奧菲娜的婆婆梅莉女士，此時還穿著睡袍，身上正披著一件暗紅色的毛毯。

她是位滿頭銀髮、背脊有些佝僂的矮個老太太，即使站直才堪堪到奧菲娜的肩頭。

這個形象再加上她居住的環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童話中居住在森林深處的老巫婆。

老婦將女人上下打量一番，立刻嫌棄地皺皺鼻子，問題像是連珠炮般彈出來。

「臭死了，怎麼搞成這樣？克拉克呢？沒跟你一起來？」

奧菲娜張張嘴，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解釋道：「我不小心弄塌了廚房，他去鎮上買修補的材料了……」

聲音隨著解釋越來越低，奧菲娜最後有些喪氣地低下頭。

她知道克拉克一直很期待這次的休假，她自己也非常期待，否則也不會去悄悄挑戰自己不擅長的領域，只是想給對方一個驚喜。

可惜驚喜變成了驚嚇，兩人都被迫結束了這個假期。

不但如此，就送飯這點簡單的工作也讓自己搞砸了……這更加深了奧菲娜的沮喪和內疚。

「嘖。你們這些麻煩的小東西，都長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對面傳來一聲嫌棄的咋舌，一隻滿是皺褶的手一把握住她的小臂。

見女人一臉空白地看向自己，梅莉女士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將人拉進屋子。

「看什麼看？還要在外面站多久？要是感冒了我可不會給你端水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