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烏洛提

009

話音落下，四周都變得異常安靜，只留少年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反覆回蕩。

明明只有短短几秒鐘，弗蘭卻感到異常漫長。

凝滯的空氣讓他不自主地屏住呼吸，耳膜甚至會跟著心跳「砰砰」顫動，令人渾身不適。

由於他的視線一直落在不遠處那兩人身上，此時也非常清晰地看到白袍修士的麵皮抽動了一下。

他像是恐懼到極點后乾脆放棄掙扎，突然仰頭髮出一陣怪異的笑聲。

「果然，畜生就是畜生，不管外表變成什麼樣都一樣！」

修士不顧嘴角溢出的鮮血，向上伸長脖頸，刻意瞪大眼睛與那少年對視，彷彿這樣做便能汲取到更多勇氣。

「披上人類的皮又怎麼樣？！漂亮的皮囊也掩蓋不了那層皮下的臭……嗬……」

隨著「咣當」一聲，那顆努力仰起的頭顱徒然落到地上，咕嚕嚕往一旁滾去。

鮮紅的血液向上噴涌了一瞬便被無形的力量截斷，連少年的衣角都沒沾到。

烏洛提收回手指，眼中的戲謔和嘲弄完全消失，上揚的嘴角也綳成一條直線，隱在陰影中的眼眸閃著幽綠的光，顯得格外瘮人。

他的身上倒是乾乾淨淨的，站在一旁的弗蘭卻遭了殃。

眼睜睜看著一個腦袋滾到自己身前，本就心靈脆弱的小王子差點就要驚呼一聲厥過去。

還好克拉克預判到了他的動作。情急之下，居然直接抓了一把松子糖塞進他嘴裡。

突然被塞了一嘴糖的弗蘭：…………

雖然很離譜，但這一舉動確實也達到了噤聲和防暈厥的效果……起碼讓白眼翻到一半的小王子立刻清醒了不少。

「無禮的傢伙！自大的蠢材！居然敢侮辱偉大的烏洛提大人！！」

在所有人做出反應前，一個粗嘎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那隻將眾人傳送到這裡的渡鴉突然冒出來，一邊在眾人頭頂盤旋一邊用難聽的嗓音說著諂媚之語。

「居然破壞了您的好心情！他活該，他該死！」

它在半空盤旋兩圈，最終落到少年抬起的手臂上，隨後恭恭敬敬地低下頭顱：「請您千萬不要因為這種傢伙生氣。」

那誇張的語調似乎成功取悅了烏洛提。

弗蘭非常清晰地看到，黑髮少年那略顯猙獰的表情慢慢緩和下來，緊縮成直線的眼瞳也恢復正常。

對著腳邊的無頭屍體，少年一邊擼著鳥頭一邊裝模作樣地嘆息道：「但很可惜啊，『信紙』已經不完整了，就這樣寄出去很不禮貌欸……」

渡鴉當即配合著否認：「怎麼會！您的誠意肯定會傳達出去的！」

那雙紅色的小眼睛一轉，隨後又發出幸災樂禍的「嘎嘎」笑聲。

「而且，這裡還有很多『信紙』呀！您要是不滿意這張，就再多選幾張嘛——」黑色的羽翼向旁邊一揮，「您看，這裡就有張非常漂亮的『信紙』呢！」

渡鴉聲音尖利且十分有穿透性，再加上這讓人細思恐極的發言，被困在大廳的眾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它指出的方向。

弗蘭都沒來得及咽下嘴裡的糖果，轉眼就被十幾雙眼睛同時盯住，突如其來的壓力讓本就不太□□的雙腿更軟了幾分。

烏洛提其實並沒有把屬下的建議放在心上。

只是順著對方的話往旁邊一瞥，漫不經心的眼眸立刻就睜圓了。

「你真漂亮！」

少年當即把渡鴉揮到一邊，轉瞬便閃現到弗蘭面前，鼻尖幾乎能碰到對方的下巴。

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不管是誰都會被嚇一跳，弗蘭也不例外。

他的腳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克拉克都能感覺到小臂上傳來的力道正在收緊。

儘管眼前的少年看起來再怎麼無害，弗蘭也不可能忽視他的身份。

魔王烏洛提，他是一代魔王梅莉安婕拉消失幾十年後才出現的新魔王，也是索羅王國境內最知名的高階魔物。

現在，王國中一提到「魔王」這個詞一般都是在指烏洛提，而非梅莉安婕拉。

一是因為梅莉安婕拉那「炎之魔女」的稱號更廣為流傳，二是……相比起來，烏洛提所做出的種種行徑更符合大眾想象中的「魔王」。

「炎之魔女」聽上去可怖，可實際上除了火燒舊王都外，她之後的行為都相對克制。

尤其是建造了魔王城后，除非踏足她圈定的領地，梅莉安婕拉並沒有主動傷害普通人。甚至因為她的約束，很多擁有智慧的高階魔物也在那段時間裡安分守己，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

烏洛提就不同了，他是實打實聚集了一批高階魔物，與人類正面作戰過的魔王。

傳聞他喜怒無常且性情殘暴，天生就對人類充滿惡意。

尤其是那喜歡活剝人皮的愛好，整個索羅王國都沒有不知道的，至今都是家中大人威脅小孩睡覺的利器……

「你的眼睛跟我一樣漂亮。」外表過於年輕的魔王指向自己的眼角，不加掩飾地讚揚道，「綠色的，我很喜歡。」

作為一個人類，被魔物誇讚的感覺並不怎麼樣。

這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聽在弗蘭耳里跟威脅無異，生怕他下一秒就會因為「喜歡」而挖掉他的眼睛……畢竟這就很像是魔王能做出的事。

弗蘭緊張到說不出話。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嘴裡的糖果咽不下去，但他也明白，就算現在他嘴裡沒有這些甜到發膩的松子糖，這時的自己估計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說就不說吧。

金髮的王子抿緊唇，不敢去看眼前的少年卻也不敢亂動。

彷彿眼前人是對視就會導致自己石化的怪物，只將視線落到不遠處的空地上。

對方僵硬的表現並沒有打消烏洛提的好奇心。

少年繼續湊近，鼻尖向上輕嗅了兩下，一雙眼睛便睜得滾圓。

「……好甜。」烏黑的長睫飛快忽閃兩下，那雙灰綠色的眼睛瞬間染上好奇和捉弄的心思，「為什麼你身上有糖的味道？唔，還有股濃郁的香味……」

看著對方在自己的衣襟前聞來聞去，弗蘭的身體不禁更僵硬了幾分。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一股力道突然將他往後扯，讓幾乎要貼到一起的兩人立刻拉開了距離。

「是松子糖。」

不等少年的雙眼染上不悅，一條結實的手臂伸出，巧妙地插｜入兩人之間。

「這是我昨天新做出來的，還很新鮮。」包裹著糖果的紙包送到魔王面前，克拉克垂眸看向眼前的少年，在對方看過來時還微笑著點了下頭，「如果喜歡，您可以拿去嘗一嘗。」

他的聲音里也沒有慌張和恐懼，如往常般十分溫和無害，彷彿眼前人真是個喜歡糖果的小孩子。

可這恰恰是最讓烏洛提感到意外的反應。

一般人見到他，不是像那個修士般破口大罵，就像那群軟腳騎士般瑟瑟發抖，還從沒人在知道他的身份后還把他當成孩子哄。

黑髮的魔王挑起眉，包含審視的目光在青年臉上停留數秒，隨後轉移到他伸出的手上。

半開的紙包中露出一點包含在裡面的顏色。

蜜色的松子糖仿若琥珀，即使身處陰影，也能反射出溫暖的光輝。

視線觸及到那抹暖色，烏洛提的眉頭立刻皺起，突然揮手將紙包打到地上。

「不要，我討厭這個顏色。」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整個人都散發著不悅的氣場。

上下打量一番克拉克后，又氣鼓鼓地掐腰指向他：「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類。而且你太高了，我不喜歡你！」

「就是就是！聽到了嗎？蠢大個趕緊滾到一邊去！！」

剛剛被拍到一旁的渡鴉又飛了回來，像個應聲蟲般連連附和，活像個諂媚的狗腿子：「您打算怎麼處置這些人呢？需要在下去準備墨水和筆嗎？」

烏洛提剛想說什麼，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卻將那話堵了回去，直接讓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視線掃到那具無頭屍體，不知怎麼，之前湧出的興緻頓時降到谷底，完全沒了搞事的心情。

「算了，先把他們都帶到地下室關起來……安圖德爾。」少年掩嘴打了個哈欠，順手打出一個響指。

被石像鬼圍住的人們突然發現，原本空曠陰暗的大廳中忽地多了很多「東西」。

陽光順著窗框落到地磚上，形成光與影的界線。

而此時，那道界線開始波動，一道又一道的陰影在人們震驚的眼神中「站」了起來，如人類般，齊齊向烏洛提行禮。

「啊————！」

這些被俘的騎士平時連低階魔獸都很難見到，更別說是親眼見到這樣恐怖的場景。

一聲接一聲的尖叫在大廳響起，擾得烏洛提煩躁地蹙起眉頭，太陽穴隱隱有些抽疼。

「閉嘴，否則現在就殺了你們。」

包圍著眾人的石像鬼們再次張開大嘴，雙眼和喉嚨中閃出亮光，時刻準備主人下達命令。

絕望的人們終於徹底放棄掙扎，任由那些詭異的影子包住自己的手腳。麻木地踏出腳步，跟著拖拽的力道走向地下室。

「一群沒見識的蠢人，居然連最低級的灰影都不敢反抗！」渡鴉不屑地哼笑，「就這樣的還能做騎士？也太沒出息了！」

烏洛提也覺得很奇怪。雖然他因為封印被迫休眠，但也沒想到曾經能打入魔王城的王國騎士現在居然如此不堪一擊。

只是他剛剛睡醒，還沒有想要立刻找事的打算，對手變得這麼不堪一擊也正合他意。

兩手交叉向上，伸了個懶腰，餘光恰好瞥見那個被克拉克擋在身後的人。

那名漂亮的金髮青年正與身邊的高大男人說著悄悄話。

似乎是被對方的話語安撫到了，眼眸中的驚恐逐漸緩和，緊繃的雙肩也放鬆下來。

不再緊張后，他也不急著把嘴裡的糖咽下去了。一點點咀嚼著，把腮幫撐得一鼓一鼓的。

簡直像只正在儲存冬糧的倉鼠，看上去可憐又無辜。

是他很想收藏的長相……可惜是個索羅。

想到這，灰綠的眼珠飛快轉動一圈，魔王下耷的嘴角不禁揚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哦對，你留下。」

少年揮開身後的短斗篷，指尖越過克拉克，直直指向站在他身後的弗蘭，聲音清澈又明亮。

在看到對方霎時變白的臉龐時，那笑就變得更加得意了，甚至還露出一側的犬牙。

「那個長得最漂亮的，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寵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