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竺
吳昊和趙少邢在前引路,她們只好緊隨其後。烈日當頭,許是天氣悶熱潮濕,三人只顧著挑遮陽的地方走,一路無話。
靠近酉時,一行人穿過莽莽林海,兩位副將的肚子已經打起了鼓,卻想著山寨近在眼前,堅持繼續前行。又過了半個時辰,趙少邢眉眼堆笑,指著不遠處一個鷹形雕像喊起來:「到了,到了!」
遲棠抬眼看去,約莫三引距離的樟樹右側豎著一座巨型石柱,石柱上立著一隻展翅翱翔的老鷹,工匠的雕刻技術登峰造極,老鷹的形態栩栩如生。
結合方才偶爾瞧見的鷹形岩畫,遲棠猜測老鷹大概是山寨族人的圖騰。圖騰崇拜是原始社會的一種宗教信仰,他們相信每個氏族都與某一種動物存在著特殊的聯繫。因此禁止捕殺和食用圖騰動物,甚至舉行崇拜和祭祀的儀式。
然而,整座雕像為何布滿了蛛網?
她還在疑惑,只聽趙少邢嚷道:「寨子里的人呢?」幾個人聞聲走近,聚攏在山寨口,都不謀而同地蹙起了眉。
原以為的閭閻撲地,卻成了另一番物是人非的蕭索景象。遠遠望去,似血殘陽下,萬物枯敗,房屋破損不堪,四周雜草叢生,寨口兩架提水灌溉的風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衰落。愈往山寨深處走,空氣中瀰漫的一股腐朽霉舊的氣味便愈發濃郁,遲棠緊鎖的眉頭不自覺朝中間擠了幾分。
「趙副將,尋個寬敞的地方安頓吧。」隔著岑未薇,遲棠身旁的魚青竺終究不再沉默,低聲建議道。
「得嘞,我本來還想換個地兒,既然你們都不介意,我們能說什麼?」趙少邢跟上前面觀察腳邊木板的吳昊,蹲下來問他,「耗子哥,這是?」
「大灘血跡,年代久遠,早已乾涸。」
趙少邢又在推測:「山寨被屠了?」
緊隨而來,站在他們身後的岑未薇略微有些訝異:「前朝千熙元年,珙寧縣的縣誌還記載著山寨,沒料到短短二十年,竟成這般模樣。」
魚青竺瞧出端倪:「屍體呢?千熙三年的案戶比民,珙寧縣9887戶,其中僰海、僰幗,僰貞,僰彥四個寨子共3612戶,數千人緣何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我找遍山寨,沒發現族旗。」身為軍人,吳昊首先想到一個民族的族旗。
遲棠捻了捻門框邊緣幾處帶著木屑的豁口:「有打掃戰場的痕迹,應該是僅存的族民掩埋了屍體,後來為了躲避戰亂,舉家遷徙。」
岑未薇點頭:「言之有理。」
隨後,他們又繞著寨子走了一圈,吳昊和趙少邢充當苦力,拾掇出來兩間挨在一起,可以遮風避雨的屋子。幾人前腳進屋,後腳外邊就雷聲隆隆下起了陣雨。
這是寨主房的主屋,遲棠和魚青竺、岑未薇分坐兩邊,靠在牆角休息。她咽下一個燒餅,又喝了兩口吳昊給的眉壽酒,開始昏昏欲睡。
哐當,哐當。
遲棠淺眠,後半夜忽然聽見隔壁房重物撞擊的聲響。她睜開眼,瞥見對面的魚青竺已然站起身,遂問道:「過去瞧瞧?」
魚青竺頷首默認。
遲棠敲響房門:「吳副將,趙副將。」裡頭沒有回應。
魚青竺側耳細聽:「再等等。」
遲棠耳朵敏銳,又聽見裡邊低沉紊亂的呼吸聲和捶打實物的聲音,於是抬腳踹門,房門應聲而開。只見吳昊把趙少邢按倒在榻上,兩眼無神,墨色的瞳仁散開,雙手死死地掐著對方的脖頸,任憑身下的人如何反抗都無濟於事。
「吳副將,吳副將。」遲棠又喊了兩聲,抬頭一看,魚青竺以手作刀迅速朝吳昊側頸劈去,吳昊吃痛,鬆了雙手的力道。趙少邢趁機側身閃到角落,吳昊緩過勁,又直奔魚青竺而來。
「小心。」
遲棠右手為掌,劃開吳昊的攻勢,來不及回應魚青竺脫口而出的感謝言語,手臂屈肘抬起,同時手腕翻轉,掌心內扣猛地擊向吳昊。
「耗子哥,快醒醒,耗子哥······」趙少邢不想傷及吳昊,飛身撲過去,與他扭打在一起,場面霎時難以控制。
魚青竺扯下腰間的銅鈴,正欲上前,聞聲而來的岑未薇摸出窄袖裡藏著的白色藥瓶,打開瓶蓋,湊到吳昊鼻尖。片晌,眼前的人掙扎了兩下,便脫力倒向一邊。
趙少邢漲紅了臉,呼哧呼哧喘著氣:「怎麼回事?」
魚青竺問道:「他去了何處?」
「我們吃了半壺酒,他去登東,我就閉著眼睛犯迷糊。」
「他回來就變成這樣?」
趙少邢連連點頭。
魚青竺轉頭推開一絲門縫往遠處望,屋外濃霧連綿,看不清邊際。她似乎心中瞭然,說道:「相傳僰族族人精通幻術,他們把藥引餵給叢林里的動物,動物屍體腐爛后產生的氣體與山霧相融,隨風而散。尋常人中了幻術會攻擊身邊的人,甚至自相殘殺。」
趙少邢嚇得不輕:「他們自己呢?」
岑未薇解釋道:「族人常年有喝解藥的習慣。」
涉及科學以外的盲區,遲棠接不上話,但她猜想所謂的幻術和瘴氣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趙少邢把吳昊抬到榻上,見三人轉身要走,連忙喊:「岑娘子,你那寶貝是什麼?」
「什麼?」
「那白色的物事,能讓耗子哥瞬間昏睡。」
「草藥。」岑未薇留給他兩個字,趙少邢愣了愣,哪裡還瞧得見人影。
次日晌午,待白霧散開些,眾人才收拾行李動身。遲棠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前面的人,聽吳昊說,鹿皮地圖顯示僰海山九盞谷往山寨正東方向走。
大致行了十里地,吳昊招了招手:「這兒就是山谷了。」只容一個人側身進出的洞口,趙少邢往裡探,似乎別有洞天。他抬起行李,朗聲道:「耗子哥,你先過去,我再把行李送進來。」
吳昊應聲:「好。」
眾人忙活了一陣,才全都進了谷,抬頭望天,谷口好似僅有燒餅般的大小,谷底幽暗分明。與山外潮濕悶熱的天氣不同,越往深處越覺得涼風襲人,遲棠拭了拭裸露在外的手臂,刺骨的寒。
「凍得慌,我須得把長袍裹上。」居然是兩個男子先喊冷。說話間,四下逐步寬敞起來,趙少邢舉著火摺子邊走邊說,「這墓裡頭有多少寶貝?揀兩個回去就可以提早頤養天年了。」
吳昊給他遞眼色,他後知後覺,趕緊閉了口。
「那是什麼?」火光照射下,前面全是分部不均,嶙峋怪異的岩石,再走近一些,岩石比人還高出幾分。岩石中間統共四個漆黑不見底的分叉口,好似張開血盆大口,瘋狂地怒吼,露出滿口尖利的獠牙,吞噬擅闖的人。
吳昊回頭問:「魚娘子,怎麼走?」
「每人走一道,盡頭處匯合。」
遲棠挑了左數第三個分叉口,舉著火摺子往裡邁步。身後的魚青竺思考片刻,隨著白色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
「你?」遲棠以為她會和岑未薇一路,見人過來,心頭莫名發熱。
魚青竺瞧也不瞧她:「怕你折在這兒,我沒法交代。」
「給誰交代?」
魚青竺冷不丁冒出一句:「再說話,我就出去。」
遲棠終是封了嘴。
「前面又是三個分叉口。」她提醒魚青竺。
「走第二個。」
她們剛前行幾步,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近。魚青竺警惕,放緩步子,將火摺子舉高,岑未薇頎長的身影映入眼帘。
轉瞬間,只聽咔嚓一聲,好像有人踩到機關,遲棠眼力好,瞅見一支冷箭直直地朝魚青竺奔去。等不及思考,仿若深埋的記憶,她下意識呼喊出聲:「青竺。」緊接著提步上前,攬過魚青竺的腰向左偏,卻仍然沒能躲過,冷箭插入她的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