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棺
魚青竺托著遲棠的後背靠在自己肩頭,抬手碰到箭身,再往下觸及溫熱的液體。
是血。
「遲······」內心慌亂中,魚青竺突然不曉得該如何喚她,遂改了口,「你,怎麼樣?」
「無礙,容我緩緩。」她雖然不老不死,但是會和常人一般生病,受傷會疼,中毒會難受,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癥狀可以逐漸緩解,直至完全恢復。還記得穿越前,九十年代中期,她在國外發生嚴重車禍,心臟停跳超過三小時,醫生已經宣布死亡,卻奇迹般蘇醒。
「讓未薇給你瞧瞧。」魚青竺就這般動作輕柔地攬著她,火光下,遲棠身子微微顫抖,秀眉輕蹙,唇角殘留著几絲血跡,連帶染紅了魚青竺的衣襟。
「青竺,你將火摺子舉高些,我替她拔箭。」岑未薇取了一塊潔凈的布給遲棠咬住,伸手握住箭身。她右手使力,遲棠吃痛,肩頭抖動得更加厲害。沒有麻藥硬抗,著實疼得緊,遲棠粗重地喘息,卻感覺臂膀慢慢被人摟緊,對方溫軟的身體也緊緊貼著自己,好似想驅逐她的疼痛,嘴裡喃喃細語,「忍一忍,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像在安撫遲棠,又像在寬慰自己。
「唔······」
隨著箭身拔起,錐心的疼襲來,遲棠面色蒼白,死死地咬住布塊,悶哼出聲。
岑未薇翻找出一個紅色藥瓶,低聲道:「所幸沒有淬毒,我給你上些止血的葯。」
遲棠疼得迷糊,啞聲問:「有沒有止痛藥?」她回過神,東漢末年曹操殘害華佗,麻沸散失傳,想必平行世界也是如此,因而裝作先前都是恍惚中的顛三倒四,不再多言。
「未薇有家傳止痛藥,不過製作工序繁難,時日不足,所以並未攜帶。」魚青竺鼻翼滿是遲棠隱隱散發的冷香,她莫名覺得有些熱,略微鬆了手臂的力度,卻依舊擁著身前的人。
遲棠嗯了一聲,吸著氣忍耐岑未薇給自己上藥。上了葯,再簡單包紮,魚青竺終歸徹底放開她。
「能走嗎?」
「不妨事。」遲棠被她扶著起身,察覺右肩傷口的疼痛已經緩解不少,抬腳便要繼續前行,魚青竺喊她,「等一下,兩位副將呢?」她們這時才想起吳昊和趙少邢二人。
她話音剛落,卻望見不遠處好像一團火急速靠近,又聽到嚷嚷聲:「燙,燙,燙死我了!」
「少邢,你別跑。」遲棠仔細瞧,才看清是趙少邢後背著了火,吳昊在後面追趕。兩人跑出石芽群,趙少邢趴倒在地,吳昊展開毯子往他身上拍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火撲滅。
「那石頭也忒嚇人了。」趙少邢驚魂未定。
岑未薇蹲下身查看他的傷勢:「細細說來。」
「我在第三個分叉口碰上耗子哥,然後一同前行,不知道什麼時候覺察後背灼熱難耐,你們猜怎麼著?」他稍稍停頓,換了氣,剛想開口,吳昊接腔道,「少邢背著一把刀,刀面和身後的岩石摩擦出火星,把衣服燒著了。」
魚青竺抬手去摸身側的石頭:「普通岩石斷然不會。」
「是燧石。」遲棠朝石芽群邁了幾步,指向一塊黑色岩石,「兩塊白色岩塊中間的岩石便是燧石,俗稱火石。」
他們自然也知道火石,只是平常用的火石經過了處理,最多只有拳頭一般大小。趙少邢頭搖得似撥浪鼓,「遲娘子,前邊的石頭可比這塊高大許多。」他量了量,左手擱在鼻尖的位置,「欸,到我這兒。」
「著實蹊蹺。」遲棠野外考古多年,所見所聞的燧石大多是球狀,卵狀,棒狀的結核體,生長於石灰岩中,且體積較小。
「肯定又是什麼邪門妖法。」牽扯到痛處,趙少邢唉喲一聲。
查看他傷勢的岑未薇收回手,說道:「趙副將,你後背表層有些紅腫,但好在沒有傷及深處。」
「多謝岑娘子,我去換身衣服。」
趙少邢走遠,魚青竺望著瞧不見盡頭的石芽群,回憶方才行至的道,結合趙少邢和吳昊的描述,仔細琢磨。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左二右三,右四退一,正南為離卦,代表火,兩位副將被火燒,應該在離位;她們在正西的兌位,屬金,所以遲棠被冷箭刺傷。須得躲開正南和正西,找到西南坤位。坤代天,也可詮釋墓主人去往極樂天的願望。
思及此,魚青竺左手執著火摺子,腳尖點地,御起輕功飛上最高的一塊岩石,抬眸眺望遠方。
她身形輕盈,宛若黑暗中搖曳的紅蓮,攝人心魂。
竟會輕功?經歷穿越的人還是止不住納罕。她曾經痴迷古龍和梁羽生筆下的武俠人物,蘇櫻外在孤僻清冷,內里靈動狡黠的複雜性情;厲勝男敢愛敢恨,快意恩仇的純粹和熾烈,宛若逝水枯花的一生。進而欣賞她們的武學,其中自然包括輕功。
遲棠不自覺被魚青竺吸引,這才細瞧她的打扮,紅色交領廣袖系帶裙,不似宋制,更像魏晉時期的風格,飄逸洒脫。
因是紅色,晌午臨行前還被趙少邢嗔怪不怕招鬼嗎?
魚青竺冷哼:「素來只有辟邪一說,何來招鬼?」
遲棠晃神間,魚青竺已經轉回頭,唇角漾起淺淺的一絲弧度,胸有成竹的語氣囑咐:「未薇,按我說的走。」
岑未薇扯著嗓子回道:「好。」
「左四右二。」
岑未薇領著三人走左數第四個分叉口,再往前,在第二個分叉口右轉。
「右三左一,左二右四,右一左三。」
一路暢通無阻。
通過石芽群,趙少邢上一刻才慶幸死裡逃生,下一刻抬頭瞅見眼前的懸崖絕壁,登時瞪大了眼:「這麼多口棺材?」
由下往上,絕壁懸挂著上百口深色的棺材,最矮離地面也有十丈,最高至少五十丈。
「懸棺,風水中的吉葬。」魚青竺解釋道。
遲棠卻仰望著棺槨,神思縹緲。僰海山,石灰岩石芽群,九盞谷,懸棺,老鷹圖騰,讓她聯想到明朝萬曆年間消失的僰族。難道這裡的僰族也因為大規模戰爭消亡?僰族是否與前朝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魚娘子,你去何處?」吳昊的聲音拉回遲棠的思緒。
魚青竺並未回頭,只說:「找尋墓道口。」
「我瞅過,只有這條路,先上去再說?」
「徒手攀岩,於你,於我,都是難事。」魚青竺擔心遲棠的傷勢,可惜走了半圈,也沒發現其餘的入口。
「魚娘子也忒小瞧我們,當年在軍中,攀岩可是日常番教。」趙少邢說罷,戴好常用的護具,開始往上攀爬,他身手敏捷,沒一會兒工夫便完好無損地站在懸崖中層可以容納數人的岩縫。待吳昊也成功上去,兩人扔下麻繩。
「魚娘子綁好,我們拽你上來。」
魚青竺接過麻繩,又遞到遲棠手上:「你先上去。」
「你呢?輕功?」
魚青竺嗔她一眼:「我的輕功尚未入化,高度最多兩丈。」
說話間,魚青竺幫她綁好繩索,輕輕拉了拉:「勞煩兩位副將。」
「得嘞。」趙少邢是北方人,與她們漸漸熟稔,每每蹦出方言。
白色的身影徐徐而上,魚青竺與時常去山林採藥的岑未薇攀岩。
「少邢,你在作甚?」吳昊察覺身後的趙少邢沒有動靜,問他道。
趙少邢盯著剛被推開黑色棺蓋的棺槨,眼瞳發光:「耗子哥,我發現寶物,趁魚娘子不在,動不動手?」
「什麼寶物?」
趙少邢伸出右手,往棺槨裡頭探:「紅色透明的珠子。」
「紅色?有點邪乎······」吳昊話音未落,趙少邢已然拿起珠子,塞進背上的褡褳,闔上棺蓋,痴笑道,「耗子哥,回去換了銀錢,我倆一人一半。」
「快,搭把手。」只差不到五丈,吳昊提醒他。
兩人使勁,遲棠懸在半空中,雙腳蹬著岩石稍微借力,好讓上面的人省一些體力。
「耗子哥,有沒有聽見什麼?」他背後的棺槨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趙少邢緊張地咽了咽喉。
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
吳昊回頭,見棺槨冒著一縷縷的黑煙,無數根綠色藤條洶湧而出,瞬間把趙少邢纏在半空。
「耗,耗子······救······」趙少邢沒法呼吸,越掙扎,藤條勒得他越緊。
吳昊左手拚死拽住麻繩,右手去夠腰間挎著的斧頭,妄圖砍斷藤條。
「吳副將?」魚青竺眼看接近岩縫,卻瞧著遲棠不斷往下掉,著急問。
「遲,遲娘子,少邢被怪物······」話還在唇邊繞,右上角另一口棺材的藤條也破棺而出,朝他襲來。
吳昊抵擋不住,鬆開緊握的麻繩,魚青竺心臟顫了一下,縱身一躍,眼疾手快扯住麻繩,與遲棠一同下滑。幸好兩人同時抓住一根救命的木樁,暫緩墜落的趨勢。
「把琉璃珠放回去。」隱隱約約,彷彿地獄而來的聲音由遠及近。遲棠和魚青竺還未反應,就見一團黑影似閃電般從天而降,落在了吳昊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