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蟲
「什,什麼珠子?」吳昊沒聽明白,雙臂被藤條束縛,撞向旁邊的岩石,隨後跌落在地,疼得齜牙咧嘴。
黑衣女子眸中暗藏殺機:「你們貪財,從棺槨里取出的紅色珠子。」
吳昊戰戰兢兢:「在少邢褡褳里。」他話剛說完,眼前的女子不知從腰間扯出根什麼,身形微偏,朝自己揮來。剎那間,手上緊緊纏著的藤條斷成兩節,頓時淌出黑色粘稠的液體。但它恢復能力極強,吳昊眨眼的功夫,又連接起來,氣勢洶洶向黑衣女子席捲而去。
癱倒在地上的人這才瞧清楚女子的模樣,她身型偏小,薄唇不似常人紅潤,黑色衣衫下的肌膚素白如紙,只看外貌,甚至有些病弱感。然而與之相反,她的武學似乎經過多年捶打,腳下移步如鬼魅,揮舞長鞭的手法凌厲果決,叫人不寒而慄。
「愣著做什麼?不想你兄弟見閻王,就趕緊去救他。」女子轉頭吼道,言罷繼續和那凶物纏鬥。
「哦,哦。」吳昊取下腰間慣用的斧頭,抬手朝藤條砍去,他蠻勁大,三兩下就將其中兩截砍成數段,深綠色的東西像是化成一條條肉蟲,在原地蠕動掙扎。握著斧頭的人來不及細看,俯身觀察已經脫去人樣,嘴裡吐著黑水,渾身抽搐的趙少邢。
「少邢,少邢。」他腦海中全是兩人在戰場奮勇殺敵的畫面,胸中氣悶,湧出兩行熱淚,起身揮手去幫黑衣女子。
「別管我,琉璃珠。」女子長鞭被那物事甩在一旁,她又掏出藏在腰帶左側,削鐵如泥的雕花匕首,提腳飛身刺過去。
另一邊,遲棠和魚青竺不知何時借著木樁爬上來,已經蹲在趙少邢右側翻找琉璃珠。
「這個嗎?」遲棠從褡褳里摸出一顆紅色透亮的珠子,拿在手上。
「快,放回去。」黑衣女子右臂也被藤條裹住,脫不開身。
魚青竺急忙推開棺蓋,遲棠將紅色珠子放回原位。頃刻間,綠色怪物彷彿收到指令一般,迅速退回棺槨,四周重歸寧靜。
吳昊喘著粗氣,跌坐在趙少邢身邊,還在不停推搡他:「少邢······」。
「沒救了。」黑衣女子揉了揉吃痛的臂膀,右手執著匕首上前,略微彎腰,刃尖抵在趙少邢側頸,輕而快地滑動。趙少邢翻了翻白眼,頭歪向一邊,漸漸停止抽搐。
吳昊大吼:「你!」
黑衣女子眼波流轉,邪魅一笑:「我讓他少些痛苦,他泉下有知,也會再三拜謝。」說完,半倚著一旁的崖壁,摸出懷裡的白色絹布,擦拭匕首上的污血。
不遠處原本稍作歇息,卻不料被藤蔓縛住雙腳的岑未薇也脫險,慢一步攀上岩縫。才站穩,便瞧見角落躺著的趙少邢面色烏黑,已然失去生氣,於是疑惑道:「他這是?」
黑衣女子語氣平淡:「自作自受。」
吳昊挽起袖子,作勢要與黑衣女子搏鬥:「岑娘子,她殺了少邢。」
「大哥,這就是你胡扯了,那人蠱毒入心,我幫他解脫。」黑衣女子呵呵一笑,跟在岑未薇身後走向趙少邢。
吳昊不搭理她,轉而問岑未薇:「岑娘子,你給瞧瞧,少邢如果沒有被她殺害,還能救嗎?」
岑未薇沒有立即答話,接過魚青竺遞來的小樹枝挑開趙少邢破爛不堪的上衣,只見他胸口和腹部有兩個深黑的洞,裡面細小的綠色肉蟲蠕動,於是皺著眉偏頭問:「蠱蟲?」
魚青竺點頭默認,這正是她眼睜睜瞅著黑衣女子下手也不加阻攔的原因,確實回天乏術。雙生屍蠱,將死之人喝下蠱引,死後屍體與千年古樹的數根埋葬在一起,腐肉和茛木的營養養活蟲蠱,三者融為一體,以達到靈魂永生的願望。
遲棠耳聞魚青竺闡述,見識廣博的她,也覺得毛骨悚然。她瞧著黑衣女子掏出一塊玉質令牌扔給吳昊,轉身朝她們作揖道:「將軍邀我襄助,小女子蘇狸,見過三位姐姐。」
靈動,嬌俏,與方才殺伐決絕的女子判若兩人。
折一人,又加一人,依舊是五人同行,不過吳昊更加寡言了,只做事,悶聲不說話。幾個人擔心蠱蟲加害旁人,把屍體就地焚燒。大火足足燒了一個時辰,吳昊撿了根乾淨的骨頭,打算帶回去交給趙少邢剛過門的妻子。
岩縫最右端,遲棠坐在魚青竺身旁,自己動手上藥。先前墜滑的途中擦傷皮膚,但是過去一陣子,已經感覺不到明顯的疼痛,右肩的箭傷也有所緩解。然而瞅著旁邊的紅衣女子似乎沒那麼好過,因為急著拉拽麻繩,小腿,膝蓋,手肘,肩膀都有觸目驚心的傷痕。她就那樣靜默地閉上眼睛,臉色略顯蒼白,等待岑未薇幫忙上藥。
遲棠在想,她為何要搭救自己?明明嫌棄得緊,明明兩人互相猜疑,明明三句話不離索要借出的銀錢,卻不顧性命之憂伸出援手。
她,到底是怎樣的女子?
本性善良,知恩圖報嗎?畢竟自己也救過她······
神遊天外,魚青竺的嬌哼拽回她的思緒。
「未薇,疼。」薄唇微抿,一副委屈的模樣。
還以為不會喊疼,遲棠近距離端詳她的神情,不明緣由,撲哧一下笑出聲。
「都怪你,竟還笑!」魚青竺嗔怒,作勢想推打遲棠,又因為拉扯了傷口,疼得連連哼聲。
遲棠笑得愈發開懷,但她知道分寸,只是一會兒便收回笑容,由衷道:「謝謝你。」
魚青竺滿意了,勾了勾唇角:「這還差不多。」
她們,什麼時候這般熟悉了?岑未薇看在眼裡,不由地蹙起了眉。
又休整了半個時辰,三個人分擔了本該由趙少邢負著的行李,再次動身。
岩縫在懸崖中間,往上二十丈便可抵達頂峰,蘇狸卻在距離頂峰五丈的位置叫住她們:「墓道口在這座棺材底下。」
遲棠聞言,跟隨魚青竺跳到木樁上,再往下探腳,最終安全落地。不敢耽誤,下一瞬,只見魚青竺拿起火摺子,舉目眺望,口中念念有詞:「陰陽交接,界合清晰,兩山夾一水,氣脈聚,可蔭福子孫後代,的確是絕佳的風水寶地。」
吳昊還在耿耿於懷之前的事,聽著魚青竺肯定了蘇狸的推斷,欺身上前扣住蘇狸瘦削的肩膀,說出離開岩縫以後的第一句話:「你怎麼知道墓道口在棺材底下?」
「為何要告訴你?」蘇狸見吳昊攥緊了手裡的斧頭,怒目圓睜,所幸扣著自己的左手沒用勁,因此輕而易舉掙脫,抬腳退到岑未薇右側,手附在對方耳邊,故意把聲音漏出來,「不過,我可以給岑姐姐說。」
隨後,她嘀嘀咕咕耳語了半晌,都是些尋常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岑未薇一個字沒有聽進去,知道是蘇狸故意惹吳昊生氣。
「你!」吳昊面紅耳赤,果然氣急。
岑未薇解圍:「好了,吳副將莫要與小孩子計較,我們先做正事。」她推測蘇狸應該二十剛出頭,心性未定。
蘇狸似是不滿,嘟囔道:「岑姐姐,我二十有一,不小了。如果長在普通人家,早已成親生子。」
魚青竺笑道:「那也比我小五歲,比未薇小七歲。」她覺得蘇狸身份神秘,雖然小孩子心性,行事狠辣,但底線尚存,至少不會偷拿明器。將軍請她相助,定是對方有過人之處。
「也比我小九歲。」遲棠姑且把自己的年紀定在三十歲。她說完,卻見魚青竺投來懷疑的目光,於是問道,「魚娘子嫌我老了?」
「虛增年歲,行為稚拙。」
「咳。」遲棠被她的話語堵得不知如何反擊,那邊蘇狸已經在岑未薇和吳昊的幫襯下掀開了棺蓋,舉著火摺子,讓她們過來瞧。
遲棠走了過去,屏氣凝神,瞄見棺槨下方,竟是岩石經過打磨,堆砌而成的石梯,由上往下,幽邃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