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輕夏被那個叫刺豬的奇怪生物嚇得夠嗆,當晚噩夢連連。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很快又被外頭的嘈雜聲吵醒。
要是知道會到這麼個鬼地方,他當時買菜的時候就該捎帶買一副耳塞,反正他住的那棟樓也會時不時傳出些噪音。
躺了好一會兒,外頭的聲響只增不減,他低嚎一聲,隨便抓了幾下頭髮,踩著鞋子出去。
「幹什麼?大早上就擾人清夢,真當我是紙糊的……我的車!」
被霖單手拎著的小孩聞聲鬆開手,車子零件骨碌碌掉落在地,發出脆響。
安輕夏本就有起床氣,見到這場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幾步上去就要抬手打人,但見那孩子瑟縮著躲進霖頸窩,一時又下不了手。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轉身去檢查推車。
不檢查還好,一檢查,壓下去的火氣又蹭蹭冒回來。
車子被拆得七零八落,四個輪子缺了仨,塑料墊板對半折起,安輕夏使著吃奶的勁兒都沒扳回來一點,更慘的還有把手,直接被五馬分屍,斷成一節一節的掉在地上。就這陣勢,除非是找個焊工來,不然是沒法復原。
圍觀的人們皆是大氣不敢多喘一聲,他們過去見過山神發怒,那時候死傷了好些同伴,而那時僅僅是多砍了幾棵樹。但現在,卻是把這位新神的法寶弄壞了,萬一神降怒於他們,只怕是更大的浩劫。
安輕夏捏著把手斷節的手鬆了又緊,黑亮的圓眼此時掩在長長的睫毛下,看不清楚神情。霖拎著的孩子伸出髒兮兮的小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衣領,眼裡滿是討好,卻被霖冷冷拍掉。
周遭氣氛膠著。
很長很長時間之後,長到站著的人們只覺雙腿發麻,安輕夏那兒終於有了動靜,他喚了霖的名字。
「神?」
「我叫安輕夏。」安輕夏語氣淡淡,「你們這兒最好的木匠是誰?」
木匠?眾人不解。
安輕夏抬眼掃了一圈,收到那些人茫然的眼神,積攢半天的怒氣全然化為無語。
又是個新名詞嗎?
「木工,或者是給你們做武器的人也行。」
做武器?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霖,霖一愣,下意識鬆開手,那孩子砰地摔到地上,哎喲哎喲叫了兩聲,可一接觸到安輕夏的目光,當即噤聲。
「臟手別放臉上,全是細菌。」安輕夏沖他說道。
孩子迷惘地看著他,但還是乖乖把手放下。
安輕夏撐地站起來,腰疼腿麻,沉默好一陣才接著說道,「你技術怎麼樣?就是做出來的東西好不好。」
不等霖回話,邊上的人們七嘴八舌地誇讚起來,恨不得把霖的手藝誇成一朵花,絲毫沒覺察到對方越來越黑的臉色。
靜靜等他們嘰嘰喳喳吹捧完,霖才小幅度地點了下頭,「如果說起做武器,在這裡我確實是最強的。」
「那好,跟我進來,還有你,」安輕夏一指那個弄壞他推車的小孩,「你也進來。如果有共犯,共犯就是跟他一起把東西弄壞的人,有的話也一起進來。要是真存在的話,別躲藏,主動承認錯誤跟被我抓到可是完全不同的下場。」
安輕夏這人平時看上去老實,抑或者說是有些畏畏縮縮,但生起氣來還是有些嚇人,畢竟被惹急的兔子咬起人來也是很疼的。
撂下這話,他頭也不回地掀簾進棚。
那犯事的小孩縮縮腦袋,轉頭看了看,隨後垂頭跟在霖身後進屋,不多時,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從人群走出去,亦是一副愧疚又害怕的樣子,大起膽子追上去,把他們的父母嚇了一跳。
孩子們進去不久,霖忽然又走出來,同在場的人說自己會幫著處理,讓他們各干各的事去。在場的人們心中雖然緊張,但既然他已經發話,不好再逗留,很快散去。
棚內。
安輕夏打量三個孩子,手指點點,讓中間的孩子跟左邊的孩子交換個位置,隨後三個孩子便按照身高從矮到高排好,跟手機信號似的。
「去牆角站著,背過身去,要是覺得腿麻就舉手喊報告,不喊我不管。」
三個半大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忤逆神的指示,依著安輕夏的口令,仍舊按照先前的順序排好面壁。霖看著這場面,莫名覺著好笑。
「別笑了,有大活。」安輕夏皺了下眉頭,「我再跟你確認一次,你木工很好,對吧?」
霖想了想,還是選擇點頭。
「那好,幫我做輛車出來。」
「嗯?」
安輕夏抓抓腦袋,「就木頭推車,你們運木材、沙石的時候應該會用到吧?」
「那些東西我們自己就能扛,不需要什麼推車。」霖回答得異常坦蕩。
「但我需要啊,大哥。你等等,我給你畫個大概的設計圖,你做個簡易版的就行。」
安輕夏習慣性到桌上找鉛筆,陡然想起這兒不是他自己的家,琢磨兩秒,到地上去翻那幾個塑料袋,找出先前網購的素描本和鉛筆。
「有刀嗎?」他問。
霖摸出隨身小刀遞給他,他接過,默默到一旁削鉛筆。接著,拆開素描本的塑封,掀到新的一頁開始畫畫。
「報告!」站在中間的孩子忽然舉手。
「說。」
「我想尿尿。」
「去。還有誰要去?一起打報告。」
剩下兩個孩子跟著出聲,安輕夏一齊都給揚手趕出去。
霖感到好奇,靠近看他在做什麼。身子剛靠近,安輕夏手上的筆頓時停了下來,隨後,素描本橫在霖身前。
「就這樣的車子,對你來說不難吧?」筆尖點著素描紙,「我可是分解了最古老的木頭車畫的,要是還不會,我真就打那三個孩子的屁股了。」
霖盯著紙上的畫樣,回道,「不難,但是需要時間。」
「多久?」
「最快也要十天。」
實際上,這種簡易的木頭車對霖來說,即便加上砍伐和削木頭的時間,最多不超過三天。可如果他做得太快,他們的神就會離開,為了把他留下來,只能把時間往長里說。
安輕夏不做多想,「那就十天。十天之後,我要一模一樣的車子。作為回報,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請求,除了以身相許和留在這裡。」
那就沒什麼可提的了。霖心想。
他對男人沒興趣,一心只希望他們的神能夠留下來帶領他們重建家園,除此之外,再無他想。
安輕夏沒有讀心的本事,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以為他是在思考要怎麼做這木頭車。
過了一會兒,他想到什麼,問道,「你們這兒是不是經常鬧蚊蟲?我被咬了好幾個包。」
「啊?」
安輕夏把胳膊伸過去,上頭有好幾個明顯的紅腫小包。
「都過了收壓歲錢的年紀,結果還有東西上趕著給我送紅包。」
霖沒聽懂他的話,低頭注視他手上的痕迹,想到什麼,皺了下眉頭,叫住從外頭回來的其中一個孩子,「你家裡還有綠蠅草嗎?」
那孩子停了須臾,才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讓你阿媽挑五枝搗碎了送過來。」
「可是我不是還要喊報告嗎?」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始終沒離開安輕夏。
安輕夏嘆氣,說道,「知道自己錯了嗎?真心知錯的話,就可以不用罰站。」
「對,對不起。」孩子們低下頭,異口同聲道。
他們當時純粹就是好奇,大人們越是阻攔,他們就越想看看神的法寶長得什麼樣子。然他們從小就是跟著大人進山打獵砍樹,力氣大得驚人,玩著玩著就把法寶給玩壞了。
「好奇還有無知不是你們闖禍的借口。」安輕夏面容嚴肅,「你們這種行為在我們那兒就是熊孩子,是會被我抓起來摁在地上打的。大人能護你們一時,不能護你們一輩子,明白了嗎?」
孩子們似懂非懂,鵪鶉似的垂著腦袋。
「念你們是初犯,且還有霖幫你們兜底,這件事我就先不計較了。都回去吧,要是再犯,我不會因為你們是小孩就放過你們的。」
「謝,謝謝神。」
孩子們雙手合十,朝安輕夏拜了拜,轉身就要走,忽地又被安輕夏叫住。
安輕夏從零食袋裡取出三包果凍,一人給了一包,「記得跟你們的同伴分享。好了,回去吧。」
孩子們謝了又謝,跟光宗耀祖一般,捧著果凍一路歡呼著回家。
安輕夏輕輕搖頭,不禁莞爾,轉頭去找霖說話時,就見對方雙手合十,閉目低頭,一副虔誠模樣。
安輕夏:……忽然感覺身上的包更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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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安輕夏的蟲子是這兒獨有的一種蟲,個頭跟螞蟻差不多大,有毒,但不致命。
這兒的人皮糙肉厚(竹西阿媽原話),這些蟲子對他們沒有什麼威懾力,可安輕夏不一樣,細皮嫩肉的,最是受那蟲子喜歡。而且,他還是易過敏體質,就算這蟲子不咬他,光是洗這兒的河水也夠嗆,誰知道裡頭有多少細菌。
於是,這天晚上,安輕夏煮了一大鍋水,晾溫后才拿來洗頭洗澡,之後按照那孩子母親的教導把剁碎的草藥敷在小紅包上。以防粘衣服上,安輕夏還用貼布固定好,東貼一塊,西粘一張,瞧上去跟剛給人打了一頓似的。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還是綠蠅草真的有效,安輕夏感覺那些小紅包還真沒那麼癢了,再加上綠蠅草還有鎮靜安眠的效果,敷上之後不久,他迷迷瞪瞪,歪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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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西阿媽停在棚子外,看上去有些糾結。
「是竹西阿媽嗎?」棚里傳來霖的聲音。
竹西阿媽答應一聲,掀簾進去。
棚里的工具台上散著不少木屑,牆上貼著安輕夏畫的木車樣式圖,安輕夏擔心這時代的器具不好使,臨走前還給了一圈透明膠,讓霖拿回去貼畫用。
竹西阿媽走上前,面朝霖認真打磨木材的側臉,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真的答應了神的請求嗎?」
霖沒有回答。
竹西阿媽繼續說,「聽他們說,你還讓人去驅趕刺豬。你真的打算讓神離開這兒嗎?你知道的,一旦神離開,我們將要面臨什麼。」
「竹西阿媽,」霖放下手中的工具,抬頭看她,「你同樣知道,我永遠無法忤逆神的指示。」
竹西阿媽又嘆出一口氣。
「不過,我總有種奇妙的預感。我們的神,最終還是會選擇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