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尊敬的伯爵大人，請您到這裡來。」

「吱呀——」

門被推開，坐在沙發上的格林侯爵抬頭，望見了之前約好見面的伯爵。

夜晚月色朦朧，寬大的客廳里唯有兩個人，空曠的沒有邊際。被雲層堆疊，立於之上的月亮，光華似劍，將孤室切成兩面。而亮的一面斜劈沿至牆根，白凈如玉。

來訪者踏入這層霜雪覆蓋的地面，面龐也被斜切成兩部分，下半部唇珠粉潤照得晶亮，嘴角幾不可見的翹。但從下往上看，到鼻根那界限分明，是光失蹤的一條線。在上半部這片隱匿的區域內，僅有鳶色的還在閃動，意喻不明。

格林侯爵知道他是誰，不由自主繃緊神經，抓緊茶杯的手柄。

太宰伯爵輕鬆坐到他的對面，手裡的那根鑲嵌綠松石的蛇紋木手杖碰撞地面，包裹腰身的黑軍服稍稍前傾，雙手疊交在橢圓形寶石的杖頂，無意產生一種壓迫感。

「知道該說什麼吧，按照先前的規定，您家小姐的身份暫借一下。」

「知道，不過萬一有人問……」

「放心，懷疑是不會有的，只不過例行公事問一句。」太宰治毫不在意，把手杖橫著抬起，侯爵立刻上前雙手捧著，乖乖的聽從對方的命令。

他端著一杯提前溫好的茶，背靠著沙發軟墊，小腿放在右膝蓋上。明明看著還是青年的模樣，卻頗具上位者的冷漠無情，不符合貴族的坐姿也沒人敢議論，正眼瞧他都是躲避。

太宰治故作嘆氣，茶杯只是拎了幾秒鐘，又放回去。這個動作讓侯爵澀澀發抖，他以為茶水讓太宰不滿意。

侯爵又想重新倒一杯，太宰治開口阻止了他，「不必，貴府我待不了多久。今夜前來也只是突發奇想罷了，順便問候一下您。」

「太宰大人真是折煞我了，您的計劃自然是萬無一失。前一周我已將小女遷居到鄉下的別墅，這件事只有我和心腹管家知道。」格林侯爵諂媚的表情，太宰治捏著帽檐，摘下了軍帽放在身旁，瞥見他好像邀功的樣子，輕笑一聲。

脫離帽子禁錮的髮絲垂落臉側，原本被鋝到後面的捲髮張揚又囂張。這樣放下來平添一份溫和，也讓侯爵沒那麼繃緊神經。

「那，我斗膽多問一句，如今舊貴族一派勢落下風，新貴族到逐漸博人眼球，要不要……」

「侯爵您再說什麼啊，」太宰治驚訝道，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我一個小小的伯爵可參與不了大人物的鬥爭中，還是說您……」他頓了頓，眯著眼微笑。

「想要左右上層呢？」

侯爵心神一震，趕緊擺手搖頭解釋，「我絕沒有反叛之心，好奇而已，好奇而已。」

他用打馬虎的方式將這頁揭過去，兩個人都不提，簡單帶個幾句他就起身要走了。

臨走前，格林侯爵將手杖還給他，並且親自送到花園後門。太宰治心裡掐準時間，馬車也剛剛停好，馬車夫將門打開，彎腰迎他進去，關好門，一切準備就緒。

太宰治坐穩后拉開小窗帘，他上前一步，恭腰靜聽對方的話。

「記住，你只是個與世無爭的中立派，愚蠢的人我不會留到明天。」

「…是。」

「行了，晚安好夢，侯爵大人。」

窗帘再次拉上，格林侯爵看不見他的面龐，等到馬車離去后他才消失在後門。

這就是舞會前一晚所發生的一切。現在想起來，格林依舊感覺一陣后怕，誰都說他是個木頭不選擇站隊，手握龐大的金錢和土地誰都想拉攏他，只不過這些人都不知道這根本不是看他的眼色。

他雖不是多智近妖的伯爵閣下，但至今憑藉靈敏的政治嗅覺明哲保身。可現下安吉爾爵士被殺一案曝光，這股直覺又告訴他其中不可深究的秘密。

侯爵對管家耳語，作為心腹自然也明白，對芥川龍之介是圓滑的打太極，同之前太宰伯爵約定好說的那樣，芥川並無懷疑。

頂多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宰治本人親自來了。

對於芥川龍之介，侯爵並沒有輕視，他知曉眼前年輕人的厲害之處，所以讓管家親自招待。而面對伯爵時，小心翼翼隱藏他的畏懼。

太宰治當然不會看不出對方見到他時的驚訝，明顯就是認識裝著不熟，而且不難推測對伯爵言聽計從，所以也看得出來格林小姐肯定被換人了。

而且是個男人。

「伯爵您放心，都已經安排妥當。」侯爵壓低聲音道，所以他以為是太宰治信不過他的技術再過來視察而已，完全想不到現在的伯爵內芯都換成另一個。

「格林小姐的畫像和照片都收起來了吧。」太宰治裝模作樣的問，他也老實的點點頭，「格林小姐替換人的照片呢？」

侯爵一愣，「您沒有給我，說有人問起就說放在小女那裡。」

難不成要去鄉下找？太宰治沉思幾秒，立馬否決答案，「行，我知道了。」

侯爵不清楚為什麼伯爵這樣問，委婉打聽一下，「是哪裡有問題嗎？」

太宰治就等著他這句話，然後下套，「跟我合作扮演格林小姐的人今天消失了。」

對方大吃一驚，連忙給太宰指出，「這不太可能吧，會不會是有什麼故障？酒庄那邊辦事一向利索。」

「嗯，待會兒派馬車載我去酒庄。」太宰治毫不客氣的利用身份便利，提前摸到了情報。而侯爵也沒有被比自己低的貴族所使喚的不適，完全甘心臣服。

太宰治幾乎是本色出演，沒什麼不符合這位伯爵宰的行為。他在聽到這些吐露出來的消息后很快整理，推出來結論。

伯爵大張旗鼓的搞出來女爵士是為了什麼？他完全可以憑藉自己的權勢處理好屍體，根本不用給報社當新聞宣傳的機會，這是要吸引什麼人嗎？新貴族還是舊貴族？

其次也是在公爵管家那得知，安吉爾女爵士的死給新貴族帶來打擊，她是做暗線情報的平民。正因為她以前挖出來不少舊貴族的醜聞，有出色的政績，所以女王才會頒發爵士稱號。況且傳聞又說她暗地裡殺死了不少女性貴族，樹敵太多，哪一派的貴族殺死她都有可能。

柯爾特左輪也不會是意外，太宰治想到，或許一開始就被算計好擺在化妝間。蠢人不懂，但聰明人未必。如果這裡的偵探社也有亂步他肯定會知道背後的真相，看不看的出事實不重要，但絕對能吸一波偵探社的關注。

女爵士的死只是個引線，作為一顆重要棋子，她的消逝賦予了意義，正如風中曇花一現，天邊煙花易冷，短暫的綻放足夠明艷耀眼。

這一切簡直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太宰治對幕後主使這個謀划閉環著實佩服。他跟芥川打了聲招呼，內心已經迫不及待想去解鎖新地點了。

坐上侯爵提供的馬車，一路飛馳，路上的田園景色並不能吸引他的目光。腦子裡飛快轉動的，是那些結論的總和。

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設計這一切的太宰伯爵，他的腦子還好嗎？要是自己去干，人都能累趴下。

根據太宰治所能想到的目的，切身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心眼多的跟蜂窩煤不相上下。

一，安吉爾的死可以讓新貴族的勢頭壓一壓，不至於太出風頭，免得舊貴族夜不能寐，老是擔心自己被偷家。

二，舊貴族也不會和新貴族勢如水火，這麼一個炸彈解除，他們都會安心。至於誰殺了女爵士這個真相都不會知道，新貴族想查，舊貴族阻撓，但時間久了就會消磨，不了了之太正常，那麼政局也會達到勢均力敵，互相牽制的場景。

三，刻意讓這個案子出現，但又隱晦，大聲閉嘴這種行為不就是吸引人嗎？他可不覺得偵探社關注不到，但除此之外很大可能性也是吸引其他人，這裡由於還缺情報，暫時不能確認。不過太宰治已經有了一個膽大的想法，也許人家就推測出來，算計偵探社和那個他真正想吸引到橫濱的人中門對狙，彼此折騰去吧。

四，這場暗殺的設計，根本不會有人想到格林小姐其實殺了女爵士。況且這位舞伴還是伯爵找了男性偽裝，顯然偽裝的很好無人發覺。就算真有人推理出來，這位格林小姐的身份也做的滴水不漏，還是死局。

五，可能這是個順帶的算計吧，伯爵故意拿了一把常見的柯爾特左輪木倉，用來給殺手暗殺，但對方實力強大，根本不屑於用這玩意，這一點從屍體便見得一二。所以那把看似不該存在化妝間的左輪其實都是伯爵一早算計好的，也就自然而然引出後面的一幕幕戲。

六，配合，這個就很簡單，買通了公爵府至少兩個人，所以屍體最初在化妝室，衣服上也有不太能看清拖拽的痕迹。再加之那天「他」特地彈鋼琴吸引眾人目光，一面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一面也盡量讓所有人都聚集到舞廳，有漏網之魚也會被一早買通的僕人推進去，不打擾後花園的暗殺。

七，一些細碎的推斷，真有那麼厲害的女平民就上升貴族嗎？他不信，這裡面沒有伯爵的推波助瀾肯定不容易，這個人才說不準也是一早培養的。

八，關於伯爵本身，他不斷製造著「婦女殺手」的傳言讓他人畏懼，可又不斷有人因為權勢而追求。當初女爵士一案剛出，芥川龍之介的眼神就看向他，跟人渣沒區別，想必受了這個影響。的確就是伯爵乾的，那麼理由呢？為什麼可太重要了，太宰治不是喜歡濫殺之人，他乾的每件事都會有自己的考量。

當謠言三人成虎時，殺死誰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到哪裡哪裡就有女性死亡。人們關心的是這個，誰在乎具體性別呢？至於殺害原因也不想知道，然而真相卻隱藏在流言蜚語中。

太宰治見馬車停下，車夫開門，他們跑到郊外的酒庄，規模宏大，附近還有數不清的葡萄園，是天然的釀造基地。

他下了車，酒庄看起來到是很低調，沒過分裝飾，目前看的建築都是維多利亞時期那種色彩對比鮮艷，造型細膩華貴的風格，但酒庄更融於自然。

身後的馬車在原地等他，太宰治進入大門。其實說來說去那麼多，那位伯爵所做的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

他算計了整個橫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