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話

13.

剛看完一部電影的虎杖發現五條老師的心情好像很不錯。面對他的好奇，五條悟做出了答覆：「在老師的助攻下，想必惠和小千春現在一定正在進行非常dokidoki的戀愛劇情……嗯嗯，到時候惠可要好好地感謝老師呢。」

「哇，真想過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麼！」虎杖憧憬地說道。

然而，被寄託著希望的伏黑惠本人正坐在候場區認真思索，等會他要提防千春把電影院的幕布給砸了，這個東西很貴的。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點誇張，但還是不自覺地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擔憂。

「嘶——」臉頰上忽然傳來的冰涼的觸感讓少年倒吸了一口氣，他抬頭看過去，只見笑嘻嘻的少女手裡拿著一罐剛買來的黑咖啡，這就是貼在他的臉上突然冰到他的作案工具。

……又捉弄他。

不過，她喜歡黑咖啡嗎？她應該會喜歡那種酸酸甜甜的飲料吧。

「在想什麼啊，表情那麼沉重。」千春傾身問道。

「我不是一直都是這種表情嗎。」伏黑惠說道，因為他經常被別人評價每天看起來都不怎麼高興。看著面前的少女，他不動聲色地向後坐了坐，她靠得太近了，傾身時垂下來的髮絲很容易掃到他。

「誒，總感覺你可能在想什麼對我不太禮貌的想法。」千春眨了眨眼睛。不等伏黑惠辯駁，她先把那罐黑咖啡塞到了他手裡：「給你。」

伏黑惠微微一怔，原來給他的……可是，她怎麼知道他喜歡這個？

大約是他的錯愕有些明顯，千春很自然地回答道：「前幾天幫前輩們跑腿去自動販賣機那裡買飲料的時候，我看到你拿了這個。」

如此理所當然，好像她生來就會照顧別人的喜好一樣。上次秋葉原之行，釘崎抱怨沒辦法去吃水果大餐的時候，她也像是早有準備一般，拿出了早在女僕咖啡廳時就買好的水果蛋糕……她對所有的朋友都是這樣嗎？

少年道了聲謝，目光落在了她手裡的波子汽水上。

第13話「主動」

雖然五條悟在伏黑惠心裡的印象是不靠譜的成年人，但好在電影開場之前，監督新田小姐及時趕到，簡單地把相關事宜告知了二人。

通常電影院都會把不叫座的電影排在觀看人次較少的時間，比如工作日的早晨或深夜，放映廳一般會是固定的小廳。然而從上個月開始，這家電影院突然出現了奇怪的傳言——「據說，沒有一對情侶能夠從四號廳的早場電影里安然無恙地走出來。」新田小姐說道。

「這個安然無恙是指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指別的？」千春提問道。

「都有。」新田小姐說道。

原來只要是在這個時間段進入四號廳看電影的情侶，無論電影是什麼類型，都會莫名其妙地受傷。警察調查了一圈之後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好建議電影院關閉這個放映廳。然而電影院並沒有這麼做，久而久之，這甚至成為了一個噱頭——經常有年輕的情侶專門沖著這個傳言過來冒險，以此來考驗男生是否能夠好好地守護女友。

當然，答案是否定的，不少情侶都會因此吵架。

千春對此非常詫異：「新田小姐說的這種情侶，他們該不會就是為了……分手才來的吧。」

她的用詞還是比較委婉。因為在她的認知里，就算普通人看不到這裡有咒靈，也不應該上趕著過來給自己找麻煩啊，這不是「作死」嗎？

「……」

沉默是此刻的伏黑惠。

因為他總算理解了剛才售票員看他們的眼神為什麼那麼詭異。恐怕在對方的眼裡，他和千春就是那種有著奇怪愛好的情侶吧。

很好，不愧是五條老師，直接讓他們從「交往」到「分手」一步到位。

咒靈的力量和慾望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提升，現階段只是傷人，後面可能會直接取人性命，雖然它最近的犯案頻率似乎降低了不少，但總之越早祓除它，受到傷害的人就會越少。

道理是這樣，但是——

「可是我和惠並不是情侶啊。」千春提問道，「那個咒靈聽起來是擅長隱匿的類型，萬一它不搭理我們呢？」如果找不出來，感覺會很麻煩。

……這只是五條老師的惡趣味吧，世界上又不存在能在他面前隱匿的咒靈。伏黑惠這麼想著，開口說道：「或許那個咒靈並沒有那麼聰明。」

比如只要是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就會被默認成是情侶？少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新田小姐有些欲言又止，她很想提建議說，既然不是情侶，那現場談個戀愛什麼的完全可以啊！不過身為靠譜的成年人，她選擇默默地落「帳」，什麼也沒多說。

在走向放映廳的時候，兩個人簡單商議著行動方案。比如如何盡量將打鬥時所造成的物品損壞降到最低，再比如咒靈如果不出來該怎麼找到它，出於這種考慮，伏黑惠把玉犬召喚了出來——然而這時候，千春忽然說道：「惠，我有個提議。」

「嗯？」少年下意識地看向她，下一秒，他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她拉住他的手腕，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我們不如——」

「來假扮情侶吧！」

「……」

雖然咒術師的職責是祓除咒靈，但是為了把咒靈引出來，去刻意地做這種親密的事情……伏黑惠覺得，倒也不必做出如此「犧牲」。

況且，因為他平時要召喚式神，他的雙手總是保持空著的狀態，連咒具都很少使用。少女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直接限制了他的自由——他知道，他理應把自己的手腕從她的手中抽回來，他不喜歡這樣的束縛，他沒必要配合她過於「盡職盡責」的想法。

但是一向習慣了的事情，卻在此刻突然間變得無法習慣了。

看著被握住的手腕與空落落的手，少年在心底忽然生出了一個他不該有的想法。

……哪有情侶是這麼牽手的，他想。

沒有直接開口拒絕，那就是默許啦？千春彎了彎嘴角，拉著他走進了電影院。雖然感覺拉著手腕什麼的感覺好像是怕人走丟一樣，但咒靈又沒那麼聰明，畢竟關係不好的人是不會做出肢體接觸的。

應該可以糊弄過去吧！

這場果然只有他們兩個人。預訂的座位位置居中，是很好的觀影位置。在落座時，千春這才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坐下來，準備去開她買的那瓶波子汽水。

瞥見千春並不熟練的開瓶動作，伏黑惠頓時心裡一跳：「等一下——」

「啊。」

與伏黑惠的聲音一起響起的，是千春故作鎮定的、輕輕的驚呼聲。

波子汽水的瓶頸設置比較特別，在瓶口的蓋子被按下之後，彈珠掉落在瓶頸處，然後就可以品嘗了。但通常為了讓裡面的碳酸氣體穩定下來，應該用足夠的力氣強按壓一會兒。如果力氣用得不夠，或者按壓時間太短，汽水就會直接噴涌而出。

……就知道可能會出現這樣的一幕。

為了防止她尷尬，伏黑惠沒有說什麼，只是默不作聲地去拿手帕了。

千春顯然沒想到選擇波子汽水作為初體驗會遇到這種事情，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的手上、衣服上，甚至是臉頰上與髮絲上，都落上了冰涼的液體。少女罕見地露出了遲疑的神色，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看起來懵懵的，與她往日機敏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真少見啊，伏黑惠想。

幾秒鐘之後，千春猛然反應過來，她把汽水放到一邊，手忙腳亂地找紙巾去清理眼前的狼藉。幕布上已經開始放映電影播出之前的廣告了，找出手帕的伏黑惠抬起頭，借著屏幕上的光，他忽然發現少女的臉頰與耳尖上都染上了些許緋紅。

雖然這麼形容好像有些不合時宜，但他確實想到了偷跑出門，結果被驟雨淋濕了，渾身上下都寫著不開心的小狐狸。

感覺有點……

早知道就買別的飲料了，真不應該本著「來都來了，那肯定要品嘗一下特色飲料」的想法，去開自己不擅長的汽水，千春為她無意間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而感到懊惱。如果只有她一個人也就罷了，偏偏身旁是伏黑惠。

當然，如果換做伏黑惠之外的人，估計已經開始取笑她了，他肯定做不出這種事，現在的沉默不就是出於他的體貼嗎？

可是，是其他人都無所謂，偏偏是伏黑惠，偏偏是他。

可惡，那隻咒靈最好現在就出來，她要立刻乾脆利落地把它解決了，以此來消除她剛才給他留下的笨手笨腳的印象。

衣服和手上落下的汽水痕迹很快就被她用紙巾潦草地擦了一遍，少女抿著唇，又拿了張紙巾擦臉。雖然她一向會說話，但她一時間實在有點想不到該說點什麼。嗯，果然還是應該自嘲吧？主意打定，千春抬頭，對上了少年看著她的視線。

「……」

準備好的說詞突然被忘記，她一下子卡殼了。

「頭髮。」他提醒道。

頭髮表層的觸感不如皮膚那麼直接，所以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髮絲上也沾了飲料，因此忘記擦頭髮了。最好還是處理一下，不然等會曬到陽光時會變得黏黏糊糊的。

少女應了一聲，卻找錯了方向。

盯著她看了幾秒鐘，伏黑惠忍不住再次開口：「錯了。」

「誒？」

咒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冒出來，考慮到效率問題，少年沒有猶豫，他徑自拿著手帕擦上了她另一側的髮絲。

「在這邊。」他說。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連眼睛都忘記了眨。

臉頰更紅了。

……感覺有點可愛。他在心底補全了之前的評價。

同樣的情況出現了，幾秒鐘之後，理智突然回歸。伏黑惠猛然意識到他在做什麼——他剛才沒有多想，此刻卻因為遲疑，手臂直接僵住了。問題很大，他想。

他是一個很注重分寸感的人，現在卻在做毫無邊界感的事情。

更親近的接觸雖然也出現過，譬如上次雨中的擁抱，再比如他們初見時他去扶住差點摔倒的她……但是那不一樣。是她主動抱住的他，在當時那樣特殊的情況下，他不可能推開她；她對他說著話突然就出現了意外，他也不可能坐視不管——換言之，之前的他一直都是被動的。

如今是他在主動。

他自己打破了什麼。

少年倏然將手收了回去，若無其事地咳嗽了一聲。

砰砰、砰砰。

播放著廣告的放映廳里並不安靜，但兩個人胸腔里的心跳聲都足以將周遭的聲響都化作宛如低語般的背景音。在伏黑惠收回手之後，千春感覺她這才得以正常喘氣，她不會說她剛才直接屏住了呼吸，把她憋得夠嗆。

廣告聲戛然而止，在黑屏一瞬之後，電影正式開始了。因為是恐怖片，所以一開場就是黑漆漆的場景，導演在努力地營造著可怕的氣氛。但很可惜的是，現場的兩位觀眾沒有一個人的心思在電影上。

「惠。」千春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嗯？」是要問他剛才為什麼做了這麼越界的事情嗎？

「不許笑我哦。」她說。

不許笑她把汽水弄了自己滿身。

更不許笑她剛才疑似害羞的舉動。

「……嗯，不會。」伏黑惠說道。

然而在少女注視不到的方向，少年偏過頭，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嘴角。

千春拿起那瓶命途多舛的汽水，輕輕地嘗了一口。

味道淡淡的，但是莫名感覺……有點甜。

事實證明，伏黑惠的猜測是正確的，千春對恐怖片確實沒什麼反應，她甚至能很正常地和他探討劇情的不合理的地方。可能是因為他們倆對恐怖電影的態度毫無敬畏，連藏匿許久未曾現身的咒靈都看不下去了，在背景音樂最陰森、畫面最可怖的時刻，伴隨著玉犬的叫聲，電影里的妖怪嘶吼著爬了出來。

片刻之後，看著被祓除的咒靈，千春陷入了疑惑：「惠，你有沒有感覺……」

就算他們經常在一起練習，讓兩個人之間的配合也默契了許多，但剛才的過程未免太順利了吧？

「有點太弱了。」伏黑惠皺眉道。

雖說面對咒術師，咒靈不可能像對待普通人那樣輕易地對他們造成傷害，但它的表現感覺和傳言無法匹配，簡直像是因為發生過什麼，而被削弱過一樣。

出於負責的態度，兩個人又將放映廳仔細地搜查了一遍，最終玉犬在一個座位的夾縫裡發現了一張學生證。顧客落下東西是很正常的事情，何況這個地方這麼隱蔽，工作人員確實會難以發現。

然而這張學生證卻非同一般，因為上面寫著——

「2017年度入學，清築私立中學，小島紀香」。

小島也來這個放映廳看過電影？她是和誰一起來的？

**

在售票員震驚的眼神里，從外表到關係看起來全部安然無恙的兩個人離開了電影院。與新田小姐道別後，千春打算先去給野薔薇挑禮物，然後去買高專廚房裡沒有的食材，等回去之後借用廚房做蛋糕。

能夠在夏天的工作日出來閑逛的只有擁有暑假的學生，但現在還太早了，沒有到他們出來購物的時間。正在導購小姐因為無聊而發獃的時候，商店的門被推開了，她望過去，頓覺眼前一亮。

好般配啊！

「你好，請問——」

導購小姐露出了一個瞭然的笑容，將兩個人直接引到了情侶專區。

「……」

偏偏這個時候，千春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歉意地看了伏黑惠一眼，然後走到門口去打電話了，獨留伏黑惠一個人面對琳琅滿目的商品，以及導購小姐的善解人意。

「是要給你的女朋友買什麼禮物嗎？她長得很可愛呢，或許她很適合這邊的這些商品。」

進退兩難。

搖頭感覺會被當做感情不專一或者吝嗇的渣男，但是點頭……算了，反正她看不見。少年僵硬地點了點頭，他想，他大約是在肯定導購小姐那句話里涉及「可愛」的這個部分。然後因為對方的指引，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某處。

感覺……好像很合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