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話

14.

千春接到的電話是優子打過來的。

優子在電話中提及，她向朋友打聽了一下，得知小島紀香和家裡的關係好像很差，所以小島平時格外地依賴男朋友。至於小島的男友，只知道他曾經是清築中學的學生，人品不怎麼好，後來因故休學。按照入學年份，他是大她們兩屆的學長。

「因為和他同級的人都已經畢業了，現在又是放假期間，我們不太清楚哪個老師教過他，能打聽到的消息實在有限。」優子說道，「只聽說他姓赤木。」

赤木？總感覺最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姓氏……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千春同優子道謝，結束了通話。然而在當她準備回去拯救被導購小姐拉著聊天的伏黑惠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曾經看到過的一幕驟然浮現在她的眼前，這讓少女頓時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她想起來她在哪裡看到過這個姓氏了！

來到東京后，有一次她在出門調查的時候，偶遇一戶人家正在辦葬禮，因為聽說那家人的兒子曾經和小綺是一所學校的，所以她特意記下來了這件事。

千春記得，那家人的門牌寫著的姓氏，正是——

「赤木」。

第14話「在意」

伏黑惠隱約察覺到，千春在打完那通電話之後，情緒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儘管她按照他們的原計劃，認真地為釘崎挑選了禮物，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但他就是能夠感覺到，她的心情遠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話說回來，他是那種能敏銳地留意到別人情緒轉變的人嗎？以前的他，好像不太在意這種事情吧。

也許是因為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的注意力無處可放，可以比往日更多地集中到千春這裡。

也許，一切只是因為他很在意。

將東西都買好之後，千春提出她想在休息區坐一會。雖說尋找林綺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原本不想去麻煩別人，但既然上次伏黑惠跟她主動說了那樣的話，所以她想了想，決定把這件事告訴他。只是因為她現在的思路有些混亂，她決定先靜下心來，去梳理一遍已知的線索，然後再把她目前所知道的內容，有條理地告訴伏黑惠。

他願意共享她的困境。

只是她才剛坐下沒幾分鐘，伏黑惠就喚了她的名字：「千春。」

「嗯？」她從思緒中驚醒，偏過頭看他。

坐在她身旁的少年從容地問道：「你喜歡冰淇淋嗎？」

千春怔了怔，她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但見他還看著她，於是她肯定地回答道：「喜歡。」

「好。」他點了點頭，「你等我一會。」

千春：？

等一下，怎麼就突然說「好」了，這兩句話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啊，她明白了。可能是因為之前看電影的時候，她給他買了黑咖啡。他不喜歡欠別人人情，所以作為回禮，他打算請她吃冰淇淋。

注視著少年離開的身影，千春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喜歡這樣的你來我往。

而且她發現了，其實伏黑惠這個人講話很有意思。

她之所以願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伏黑惠，是因為昨天她回到高專的時候，他說「下次去調查的時候，可以告訴我」。其實他這句話就是在委婉地向她表示，他下次可以陪她一起去。

因為他無法對她說出「我要陪你去」這種非常直接的要求，這應該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主動了。所以只要她告訴他，他就不會袖手旁觀。

還有剛才，他問的內容是「你喜歡冰淇淋嗎」，而不是「要吃冰淇淋嗎」。

雖然兩種說法的差別不大，結果應該也會相同。但第二種問法會讓她有一種要立刻做出選擇的感覺，就算她不想吃冰淇淋，可她也會考慮到是不是因為他想吃，然後因為要遷就他的想法，做出照顧他的回答。

即使這樣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她可以偽裝到他無法察覺，但這種微弱的可能終究是存在的。所以伏黑惠的選擇問法直接排除了這種可能性。他只是他很正常地在詢問她的喜好，她無需顧及別人的看法，她可以直接坦率地回答「喜歡」或者「不喜歡」，然後他會根據她的回答去做決定。

總感覺，她好像被照顧到了。

雖然可能是她想得太多了，其實伏黑惠的想法遠沒有她考慮的那麼複雜……但是她就是感覺，怎麼這麼可靠啊，伏黑君！

這樣看似一板一眼，實際上非常尊重他人想法的少年，和剛才在電影院里難得做出越界之舉的卻是同一個人，兩者之間的對比，讓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輕鬆了許多。

好可愛啊，她想。

伏黑惠並不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能獲得「可愛」這樣的形容詞，此時他假借買冰淇淋的理由，返回了他們之前為釘崎挑選禮物的那家商店。早在千春打電話的時候，一眼就看中了某件商品的少年在留意過價格之後，立刻低聲對導購小姐表示，希望她請在不驚動那個女孩的情況下，把這件商品先替他留下，他晚些會過來付款。

看來是想給女朋友準備驚喜呢！導購小姐欣慰地點了點頭。本著對這份愛情（對伏黑惠外表）的信任，她接受了這樣類似預約的請求，並在此後與千春的對話中守口如瓶。

伏黑惠當然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他折返回商店買下了那件商品，然後才去買冰淇淋。

在千春在給釘崎挑選禮物的時候，伏黑惠發現，千春並沒有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挑選禮物，她不會覺得「我喜歡這個，所以野薔薇也可能喜歡這個」，她是完全站在釘崎的角度，設身處地去思考釘崎會喜歡什麼樣的禮物。

原本還打算通過觀察她的喜好作為參考，然後去為她挑選禮物，現在看來完全行不通……還好他之前就已經看中了一件他覺得很合適的物品。

只是，他該挑什麼時候給她啊。

伏黑惠陷入思考。雖說是玉佩的回禮，但突然送她東西，總感覺有點奇怪。他們感覺還有沒達到那種看到什麼覺得很適合對方的東西，就決定立刻買下來送給對方的關係……朋友之間是這種關係嗎？

沒想到送個禮物居然還要這麼麻煩，算了，機會肯定會出現的，以後再說吧。

過了片刻，已經理清思路的千春等到了拿著冰淇淋回來的伏黑惠。她見過這個牌子，看起來他拿著的是海鹽芝士口味和……在她注視著他的時候，少年已經將另一罐遞給了她。

千春怔了怔，有些驚訝。

「汽水，」伏黑惠說道，「參考了一下。」

因為她買的波子汽水是草莓味，他感覺她應該喜歡這樣酸酸甜甜的味道，所以就買了草莓味的冰淇淋。

之前他就在想了，她總是在留意別人的喜好。那麼，總得有人來留意她喜歡什麼吧。

千春道了聲謝，接過了那罐草莓冰淇淋。掌心接觸到涼絲絲的觸感，心底卻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升溫。

她習慣於照拂同伴，這並非勉強，而是習慣，她樂意去這麼做，她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了不起的，更不會感到委屈。不過……原來被人放在心上，是這樣的感覺啊。

他從來都是說得很少，但默默做得很多。

「惠。」千春忽然說道。

「嗯？」

「好喜歡。」她說。

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的少年，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她、她在說什麼？！

少女笑眯眯地說道：「好喜歡——草莓味。」

哦，原來是說這個，看來他沒買錯。確實，哪怕他對這種甜品沒有什麼興趣，但炎炎夏日，的確是屬於冰淇淋的季節……他不算是怕她多想，覺得是他在遷就她，才買了兩罐，畢竟海鹽芝士是咸口的。

然而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少年的心底莫名地浮現出了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微微垂眸，否決了那轉瞬即逝的心情。

慌亂、震驚、茫然，以及一些稍顯多餘的期待……嗎？

但是，想想都知道，除了五條老師這種人，誰會把這種事情說得那麼草率啊！

少年忍不住看向身旁正在吃冰淇淋的少女，她神情上的滿足與開心不似作假，所以這次並非她在故意說奇怪的話去捉弄他。她是真的很喜歡，所以不假思索地分享了她的心情。

……既然不是惡作劇，那他如果突然跟她提起「不要開這種玩笑」，顯得他有點小題大做。

但是！

「惠，好喜歡。」

她那句話，真的太有歧義了。

是很喜歡冰淇淋，還是很喜歡這一刻，還是……

伏黑惠這次沒想錯，因為千春的確沒有心存戲弄的想法，她就是因為心情很好，所以才脫口而出了那樣的話語。那句話里並沒有出現「草莓味」或者「冰淇淋」這樣的代詞，所以她那麼說，是喜歡和他在一起的這份心情，是這份在此刻因他而怦然的心動——

「好喜歡惠。」

冰淇淋在融化，但是正在消融的，又何止是冰淇淋？

千春把她目前所知的線索和懷疑告訴了伏黑惠，包括她在林家了解到的事情，以及與優子的電話。之前她就因為清築中學提前開始暑假而感到疑惑，如果只有小綺一個人失蹤，學校不至於如此，所以她猜測很有可能是除了小綺之外，還有別的她不知道的事件發生了。

赤木的突然去世應該算一個，但赤木是已經休學的學生，對清築中學的影響是有限的，所以可能有其他的在校生也出現了問題。小島全家的迅速搬離非常像是「避禍」，結合家庭不和的傳言來看，小島紀香也許不是因為生病而請假了。

和伏黑惠交流這些並不費勁，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小島可能也已經失蹤或者死亡？」

「我傾向於後者。」千春說道，「警方如此輕易地就讓小島一家人搬離了東京，排除了他們的嫌疑，卻沒有將具體原因告訴林家，說明他們在隱瞞著什麼。還有突然去世的赤木……」

「我知道了，你認為他們的遭遇恐怕與咒術界有關，所以警方不便透露，但小島家肯定知情，於是他們匆匆搬走了。」伏黑惠說道。他略微思忖了一下，又開口道：「我們可以找夜蛾校長，他能夠幫我們調取近期的一些檔案。」

除了要看清築中學的事件是否在咒術界有所記錄之外，按照咒術界的低效率，當初那名被他們抓到的詛咒師，他的審訊結果應該也已經整理完了。

「嗯，除此之外我還想再調查一下這個赤木的個人情況，比如他的人際關係，他的資金變動，還有他是否和小島去過那家電影院，以及在電影院里又發生了什麼。」千春說道，她還記得赤木家所在的位置。

資金變動？看來她是懷疑赤木等人可能和綁架林綺的詛咒師所接到的匿名委託有關，這個思路沒有問題。

伏黑惠點了點頭，他看著她，沒再說話。

已經結束了話題，但被盯得非常心虛的千春：？

「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千春問道，心底充滿疑惑。她能說的都說了呀，怎麼看他的眼神，好像她隱藏了什麼一樣。

「昨天的事情，你少說了一部分。」少年提醒她。

「誒？」

其實伏黑惠知道，他不應該追問，因為她既然沒有說，那就說明她不願意把那種事情告訴別人。他昨天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在等到她回來之後，並沒有多說什麼。

但昨天是昨天。那時他以為她什麼也不會說，只會選擇一個人去背負，並非她不信任他，只是她一向自立，不習慣依靠別人，畢竟他也是這樣。他無法勉強她去說，只能儘力做他能做的事情，比如許諾的陪同。

其實他今天挺驚訝的。

所以，既然她說都說了，那沒必要只省略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吧。

事已至此，可以再多說一些。

——今天是今天。

「你昨天回來時心情不好。」伏黑惠提醒她。

「……我以為這件事不重要。」她說。

如果只論線索，她不提的事情一定對調查沒有什麼幫助。但他想分擔的不只是她尋找朋友的這樁案件，還有——

「為什麼不重要？」他反問道。

「難道，惠很在意這件事嗎？」少女輕聲問道。

惠很在意自己因為什麼心情不好嗎？因為他們是朋友？還是因為……

他很在意千春嗎？

初見時她用著驚艷的戰鬥方式，有著極具有欺騙性的外表，不小心絆倒時有些莽撞，被他接住后他看到她眼底有浮動的月光，鼻尖嗅到了淡淡的幽香。

她很擅長說話，真真假假，輕浮和認真不斷交替，他心懷警惕，卻發覺了她對待失蹤好友的真心。在對戰詛咒師后她忽然情緒失控，可是又很快因為他的話平靜下來，她大大方方地要了他的聯繫方式，又總是在對他道謝。

女僕咖啡廳里對視的合照，最後是被她撿走了吧，還有隨後五條老師沒有掛斷的電話，她沒有展現過的那些令人好奇和憐惜的心事……贈與的玉佩，雨中的擁抱，相合卻又有區別的理念，對戰時的暢快，被記住的喜好，開玩笑一般地握住的手腕，以及他無意識越界的舉動。

甚至就連她的名字為什麼可以直接用羅馬音念出來，她的本名用中文該怎麼稱呼……這樣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曾在他的心底短暫地存在過。

他們相識的時間並沒有很長。

但是……

要說嗎？

室外搖曳的夏風黏黏糊糊的，為人的心情增添幾分悶熱與衝動。少年不由得想，已經越界了一次，第二次也沒有什麼問題吧。因為之前並沒有被拒絕，更沒有被討厭……

何況，是她先這麼做的。

他只不過是在逆來順受之後，稍微地還擊一下。

「是的，我很在意。」他聽到自己這樣說，似是告訴她，又似是在告訴他自己。

一直都很在意。

從見到她的第一秒鐘開始。

**

夜蛾校長並不在學校，不過夜蛾校長用手機回復了他們，表示他可以幫忙，他們等消息就好。

在回到高專后，千春拿著她買的食材去了廚房，準備給釘崎野薔薇做生日蛋糕。她讓伏黑惠幫她把野薔薇糊弄過去，總之不能被野薔薇發現她在做什麼。

一向做事認真，並不擅長糊弄別人的伏黑惠：……

「哦呀，這不是惠嗎？」五條悟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看著走遠了的千春，他關心地問道：「今天和小千春的進展怎麼樣，有沒有一起墜入愛河~？」

「……」

「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反駁我！我還以為你會一本正經地說『抱歉讓您失望了』。」五條悟驚奇地說道，「看來恐怖片作戰計劃很有效啊！」

想多了，完全沒用。

「只是海鹽芝士冰淇淋有點醉人而已。」伏黑惠說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