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
02.
夜色靜謐,幾人面面相覷。
因為千春的話,伏黑惠怔了一瞬,但他沒有因此忽視少女眼底的狡黠。她肯定是故意的,他想,明明能好好說話,卻偏要把話說的這麼奇怪。果然是喜歡捉弄別人的類型吧,看來他的直覺非常正確。
但是這種人他又不是沒有見過,五條老師和二年級(除了乙骨前輩)的幾位前輩都是這種性格,他早就應該習慣這種事情了——冷靜,只有冷靜下來才能知道她的真實目的。
很不幸的是,伏黑惠的冷靜只維持了幾秒鐘,因為釘崎和虎杖和他完全不一樣,只聽這兩個人非常震驚地說道:「什麼?!」
這是釘崎:「我還沒有交到男朋友,伏黑就要找到女朋友了嗎?可惡,他明明看起來是個非常自以為是的傢伙!」
這是虎杖:「這是什麼漫畫劇情!被命運指引而來的神秘外國少女什麼的,哇啊,伏黑竟然這麼受女孩子歡迎嗎?這絕對是男主角的待遇!」
「……你們,是覺得我聽不見嗎?」少年忍無可忍地看向同伴們,這兩個人當著他的面公然議論他,絕對都是笨蛋吧?!
兩個笨蛋沖了過來:「啊啊啊伏黑!不可原諒!」
伏黑惠:?
他們為什麼會在這種事情上這麼有默契!
千春連忙解釋道:「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卜算告訴我,我會在這裡遇見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僅此而已。」
虎杖和釘崎齊聲說道:「那不還是『那回事』嗎!!」
「你們倆——」伏黑惠一手一個,按住了躁動的同伴,然後看向始作俑者——然而,少女用非常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我說的這個重要是指解決事件啦,是事件~」
她翹了翹嘴角,連同眼睛也笑得眉眼彎彎:「命運安排我在今日,收穫一場非同尋常的邂逅。」
第2話「得寸進尺」
據千春所說,她是來東京品川區尋人的。根據卜算所展示的結果,她猜測應該是因為雙方調查的案件恰好有部分線索重疊,所以她才會被指引到此處,與他們匯合。
聽完她的講述之後,虎杖舉起了手:「我有個問題!」
「嗯嗯,虎杖同學請講。」
「不是我自戀啦,但我們確實有三個人。」虎杖撓了撓頭,「為什麼你能確定你要找的人是伏黑呢?」
伏黑惠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想起兩個人第一次對視的時候,她朝著他走過來,對他說的話是「你能不能……」。雖然因為她那句話沒有說完,導致他沒能弄清楚她的意思,但現在想來,她可能是想問他能不能幫她調查事件吧。
所以,為什麼是他?
「這個嘛——」千春拉長了聲音,吊足了幾個人的胃口。然後她才笑眯眯地說道:「卜算的確沒有告訴我具體的人是哪一個。」
「所以,是直覺哦。」
直覺告訴她,那個人就是伏黑惠。
「……」
伏黑惠沉默,這算什麼答案。
因為要一起合作,所以千春很仗義地分享了她手裡目前所查到的資料,原來她已經拜訪過了幾家曾經丟失過孩童的住戶,還去了那些孩子最後被發現的地方。令她在意的是,遺留的咒靈殘穢告訴她,這些案件並非同一隻咒靈所為。
「我懷疑它們的背後可能有詛咒師在指揮。」千春分析道,「沒有出現死亡案例並不代表咒靈沒有殺人,只是可能還沒把別的事件合併到幼童失蹤案里。」
看她一臉從容,想必對接下來該去哪裡,早已胸有成竹。於是伏黑惠點了點頭:「那就煩請東野同學帶路。」
「誒。」千春有些驚訝,她原本還準備了「如果你們願意相信我,我會如何如何」的台詞,沒想到完全沒有派上用場——最先肯定她的,竟然是她以為最難說服的伏黑同學?
他相信她?
虎杖和釘崎也詫異地互相看了看,怎麼就突然快進到這裡了,他們是漏了什麼對話嗎?
面對大家的疑惑,伏黑惠說道:「你在說『找人』的時候,是你今晚最真誠的一刻。」
他看得出來,她應該很重視那個她想找到的人。
千春聞言,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她忽然笑了一聲:「好吧,你說得對。」
伏黑惠這句話,既表達了對她的信任和肯定,又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她之前態度曖昧不明,實屬故意而為。看起來,他不像外表那麼無趣嘛——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千春也認真了起來。
只見少女從背包里找出了一顆裝在密封袋裡的圓珠:「它來自於我要找的那個朋友曾經佩戴的沉香手串,巧合的是,它是從一個被找回來的孩子身上落下的。」
這就是她和他們合作的原因。
「這顆珠子和整個手串上都附著著我的咒力,它們可以與我的符咒產生感應。」千春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一道紙符:「接下來請跟隨它,去尋找手串現在的所在地吧。」
「你還會這個啊!」虎杖驚嘆道,「你會的也太多了吧!」
「嗯、嗯,對的,不要太崇拜我哦。」少女嚴肅地說道,她將被風吹亂的碎發撥到耳後,然後對著紙符念起了口訣。
伏黑惠微微側目。除非是天才,通常來說,掌握很多種技能的人都會擁有一個通病——樣樣通,樣樣松。而她剛才的語氣里並沒有透露著洋洋得意的情緒,他甚至留意到,有一瞬間她並沒有之前那麼從容。
「好啦。」千春指著飛起來的紙符說道,「距離並不遠,我們走吧……」
嗯?她突然偏過頭,看向伏黑惠。
他在看她。
「走吧。」伏黑惠說道,率先邁出了步伐。
原來她也會心虛啊,他想。
……嗯,他看到她耳朵紅了。
不久之後,一行人來到了一座還在未完工的大樓面前,撲面而來的陰森感讓幾個人齊齊皺眉。紙符完成了使命,化為灰燼,千春閉了閉眼睛,感受到了咒力之間的吸引,然後她指了指大樓:「在下面。」
「我們是不是應該商量一下戰術,交流一下彼此的術式?」釘崎問道。
他們既然是同學,對彼此之間的術式肯定是心知肚明,所以這話主要是問千春的,只有她坦誠相告,幾個人才能更好地安排接下來的戰略。
「你們剛才都看到了,我用的咒具是這個,十/字/弩/。」千春解釋道,「我可以使用附著著咒力的普通箭矢,但因為才來到東京,我還沒有去採購這種東西,所以之前對戰咒靈的時候,我用的箭矢直接來源於我自身的咒力。」
可連發、可多發、可瞬發,這就是千春方才所使用的術式,在被近身之前,頗具優勢。
能輕易地將咒力化為箭矢,東野同學果然實力不俗。但是,咒力通常都來源於負面情緒,五條老師在釘崎來的當天專門測試過她,就是想看她有沒有咒術師的那種「瘋勁」……沒有說她們有誰不好的意思,但是東野只看外表,很像那種生活非常快樂的普通人。
虎杖要不是因為吞食了宿儺的手指,也不會踏入這一行,那傢伙已經是咒術師里少見的樂天派了,難道她也是這種類型?伏黑惠疑惑地想。
涉及合作,四個人討論了一下。虎杖的咒具是刀,負責近身攻擊,遠處由千春策應,伏黑惠則是用式神協調全場進行輔助,最後釘崎自己尋找機會,給對手痛擊——「我們走!」虎杖說道,朝著地下停車場走去。
釘崎無語地跟了上去:「你什麼時候成了我們的隊長啊?」
他倆走得快,倒把千春和伏黑惠這兩個晚了一步的人落到一起去了。雖然這個站位倒也沒錯,符合他們每個人的攻擊距離,但是——
地下停車場原本就很黑,何況現在是夜晚。有個心理效應被稱為「黑暗效應」,指雙方在缺少光亮的場合,會因為視覺被削弱而變得更加敏感、脆弱,然後變得更依賴於身旁的同伴,減少戒備,增添親近感。
在黑暗中,人的嗅覺會得到強化。因為走得很近,所以少年又聞到了她衣角上的香水味道,甜甜的,似玫瑰,又不似花香。
不過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有時候對付敵人需要努力隱藏自己的氣息,避免讓自己處於被動。她在下樓之前甚至專門給鈴鐺貼了個符咒讓它暫時無法發出聲響,可見她行事謹慎,怎麼會在這種細節上因小失大呢?
伏黑惠忍不住提醒她:「下次你最好不要用香水。」
嗯?下次?
千春眨了眨眼睛,回答他:「如果今晚只有我一個人,我肯定不會用。」
「但是,這不是有你在嗎?」
雖然伏黑惠明白她的意思是,她算到今晚不會只有她一個人去處理事件,所以她沒有顧忌。因為就算失了先機,只要同伴們之間互相配合,可以及時補救。
還真是相當任性的想法。
但是,先不說她為什麼會對這個臨時成立的組合充滿信任,她今晚可是第二次對他說這種聽起來意味不明的話了,不覺得有點得寸進尺嗎?
伏黑惠想不明白。
於是他乾脆不想了。少年集中注意力,隨時準備召喚式神——終於,在前面開路的兩個人傳來了動靜:「有兩隻咒靈!」
與此同時,一道驚慌的聲音也在不遠處響起:「什麼人?」
無需對視,也無需多言,伏黑惠與千春同時行動——
玉犬衝上去的時候,千春手裡的十/字/弩/也成功發射了箭矢,四個人雖是初次合作,但因為都有戰鬥經驗,所以配合還算默契,很快就解決了攻擊比較單一的咒靈。倒是那個看起來大概三十幾歲的男性詛咒師,因為不太清楚他的底細,再加上需要問話,所以他們沒有貿然出手,只是將他圍了起來。
這個人的術式和操縱咒靈有關嗎?還是背後另有情況?然而不等他們發問,那名詛咒師竟然直接跪了下來:「我、我也是被人脅迫的!」
……毫無反抗並且開始訴苦了!
眼前的這個詛咒師哭著表示,他的咒力和術式其實都非常一般,原本他沒存什麼害人的心思,只是他因為被人偏的傾家蕩產,家中恰好有親人身患重病,所以不得不通過非法手段獲取一些錢財,為家人治病。沒想到他在作案途中,竟然被非常可怕的傢伙盯上了,所以他不得不和對方進行合作,這才出現了最近的這些事件。
伏黑惠冷聲問道:「你說的非法手段是什麼?」
「只、只是綁架!我只勒索一些錢財,不傷人的。」詛咒師對伏黑惠提出的問題感到意外,因為他的重點並不在這裡:「那些孩子到底出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通過對方給我的咒靈把孩子掠奪過來,供他們使用之後我再還回去……雖然有時候會少一兩個。」
千春皺了皺眉,如果是這樣,總感覺幕後的那個人好像在用這些孩童做實驗一樣,似乎在練習什麼。不過,前提是這名詛咒師所說的話是可信的。
但不管怎麼說,一個成年人對幾個高中生做出這種姿態,也真是夠遜的。
對方仍在求饒:「真的,我真的沒做什麼,我也是被逼無奈的受害者,我不是壞人!請饒了我吧!」
「你這不就是幫凶嗎?」釘崎握著稻草人偶,鄙視地說道,「給自己找什麼理由呢!」
「是啊,你快點說,那些孩子被帶到哪裡去了?」虎杖問道,他更關心那些小孩子的下落。
然後讓大家沒有想到的一幕出現了,因為那名詛咒師指了指遠處——「在那裡。」
可是遠處空蕩蕩的,一片虛無,什麼都沒有。
他是在騙他們?又或者說——反應最快的伏黑惠與千春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難以置信,心中也俱是升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難道說,他們之前祓除的咒靈,是失蹤的孩童所變?!
這必須要驗證一下,看看能不能用手機拍到咒靈的身體,如果拍不到就說明那傢伙在說謊,但如果能拍到……千春這樣想著,卻聽到了一聲大喊:「小心!
原來是虎杖眼尖,在眾人注意力都被轉移的時候,他迅速地留意到了那名詛咒師的異狀。只見對方甩出了十餘粒圓珠,分明只是很小的圓珠,但在虎杖用刀盪開飛濺過來的圓珠時,伴隨著撞擊的聲音,虎杖因為衝擊力而後退了幾步。
術式是增強力量的類型嗎?好強大的威力,被砸中不知道會怎麼樣……
釘崎靈敏地避開了攻擊,至於伏黑惠和千春——千春還沉浸在那個念頭所讓她產生的驚愕之中,如果能拍到那些咒靈的身體,那豈不是說明他們對人類動手了?
她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因而是被身旁的伏黑惠拉了一把,這才避開了攻擊。
只是在一片混亂中,有一顆圓珠因為撞到了虎杖的刀面,反彈到了天花板上,最終朝著他們落了過來。
避不開了!
在混亂髮聲時,少年撞上了她的視線,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之前未曾見過的迷茫與痛苦。然而即使他沒有看到這樣的眼神,他也會在千鈞一髮之際憑藉本能,選擇保護她。
千春突然驚醒。
她在做什麼?!
帶著憤怒與懊惱,少女捏出了一道紙符,飛快地念了咒訣。她在緊要關頭硬生生地改變了那顆圓珠的方向——但是還是晚了一步,於是她眼睜睜地看著它擦過了伏黑惠的手腕,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嘶……少年皺了皺眉。還好只是小傷,不然手腕受傷了他就不方便用手勢召喚式神了。
「釘崎,別讓他跑了——」虎杖喊道,會準備后招又不只有敵人,他們當然也有所準備!
「不要命令我!」釘崎一邊回答道,一邊將自己的釘子狠狠地扎在了那個人偶上。正在逃跑的詛咒師頓時發出一聲慘叫,跌倒在地。
腳步聲逐漸靠近,詛咒師知道,有人走到了他身邊。空氣中飄來了些許不該出現在此處的香氣,他倉皇地抬起頭,發現對方是幾個人之中看起來最好說話的那個女孩。
「普通的箭矢只能起到表象的攻擊,但是由我的咒力所製作的箭矢,有一定的概率可能會擊中你的靈魂……對了,你知道靈魂是什麼嗎?」少女低聲說道,手中的十/字/弩/抵在他的額頭上,「算了,你只需知道,它在擊中的瞬間,會爆發如同絢爛的光芒就足夠了。」
「臨死之前看到這樣的光景,你也不算白來一遭。」
——這是,術式公開?!
「說,手串是哪來的?」她沉著臉,目光緊鎖著對方,「還有,到底誰給你的膽子——」
「用我·親·手·做·的手串……來傷害我的同伴?!」
**
明明剛才她還在他旁邊,怎麼一眨眼就沖了過去,好像突然情緒失控了一樣,看起來和剛認識的時候截然不同。伏黑惠有些詫異,但詫異之後卻是瞭然,也許這就是她能成為咒術師的原因,她果然不是虎杖那樣的人。
伏黑惠還在思索,然後就聽到了她脫口而出的術式公開——眾所周知,術式公開可以增強術式的攻擊效果。她突然把自己的術式說了出來,聯繫她此刻充滿威脅的語氣與動作,少年立刻意識到:不好,她想要殺了對方!
「東野千春!」伏黑惠果斷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嗯?」她偏過頭看他,眼神中鬱氣仍在。
「你不能這樣。」伏黑惠說道。
「他讓你受傷了。」她說道。
少女語氣倒是比之前所有的時刻都要認真:「我不能接受……而且,我討厭他說的話。受害者難道就能去殘害無辜,變成加害者嗎?如果可以這樣,那些在貧苦之中卻依然努力生活,不去犯罪的人們,豈不是成了笑話?」
她是不能接受同伴受傷,還是不能接受同伴因為自己而受傷?結合她所說的話,無論是哪種,本質應該都是和善良有關吧?電光火石之間,這樣的念頭在伏黑惠的腦海里迅速掠過,但比起思慮這些,更重要的是這名詛咒師的歸宿。
「你不能讓這種人,成為你人生的污點。」他冷靜地說道。
——她不能,也不應該背負這種人的死亡。
少女怔了怔。
片刻之後,千春又一次笑了起來:「謝謝你,伏黑君。」
「我竟然險些以為自己可以支配別人的生命,哪怕是這種人渣……」她笑了笑,雖然笑容沒有什麼溫度,甚至有些說不清的失落,但是她的目光卻恢復了之前的清明。
「是我得寸進尺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