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話
24.
在虎杖沉默的時候,千春已經換好了衣服,然後她聽到手機那端的虎杖說道:「我把你給的紙符貼在了順平家的餐桌底下,在我離開的時候,阿姨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可惡,如果他沒有走!
千春拎起了她放著咒具的背包,拿起手機說道:「悠仁,我們沒有時間去後悔。」
——咒術師不是神明,救不了所有人。
此刻的她冷靜到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但這就是她,東野千春。
如果吉野順平會掛斷虎杖的電話,那就說明他還活著,這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但是他不想面對虎杖,可是人在這種時候應該是需要朋友的,如果他要處理喪葬事宜,更需要有人幫忙……
從更冷酷的角度去想,如果吉野順平能夠看得見咒靈,他要去找它報仇,那虎杖會是他最合適的搭檔。
當一個人認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幫助的時候,恰恰說明他已經下定了什麼前所未有的、可怕決心。可能是赴死,也可能是打算和他們不知道的仇敵同歸於盡。
總之,千春認為他很可能不在家中。建議虎杖去里櫻高中只是她的猜測,畢竟對於學生而言,學校是他們接觸最多的「社會」——實際上,她並不知道吉野順平會去什麼地方,如果等會她到了吉野家找不到那個少年,那麼她會和虎杖一起去尋他。
「做我們現在能做的事情。」在打開房門的時候,千春對電話那端的虎杖說道。
「我知道了。」虎杖沉聲道。
第24話「千鈞一髮」
虎杖原本就要去川崎市繼續監視吉野順平,事實上在千春打電話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出發了。而千春在抵達川崎市之後,按照虎杖給的地址找到了吉野家。
在朝著具體的門牌號走過去的時候,少女已經握住了她的咒具,隨時準備應戰。
她的鈴鐺沒有響,這說明並沒有什麼強大的咒靈停留在這附近,千春這樣想著,卻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因為她還記得在那噩夢般的一幕場景里,吉野太太手裡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按照常理來說,如此強大的咒靈不會無緣無故突然出現在居民區,感覺它像是被什麼吸引過來的一樣——難道吉野太太手裡拿著的是咒物?
但那東西如果是咒物,應該會持續地吸引覬覦它的咒靈吧?除非有人在那之後做了什麼應急的封印措施……當然,這些都是她的假設,沒有任何理論支撐。
不過,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裡。或許是繼承於血脈,或許是來自父母的培養,一直以來,千春根據現狀所分析與猜測過的事情,還有她所秉持的直覺,有大部分都會在不久之後被證實。
千春深吸了一口氣,吉野家的院子並沒有鐵門,她在做好心理準備之後,試探地踏入了院子。
鈴鐺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房門是鎖著的,千春倒也不打算破門而入,畢竟鬧出的動靜太大,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打算看看有沒有沒關的窗戶,然後她可以像之前從電影院獲知信息的方式一樣,先發射一支箭矢進去,為她探探路。
很好,廚房的窗戶沒關……咦,從這個角度,她能夠看得到客廳的餐桌。
等等,餐桌?
少女突然屏住了呼吸,她怔怔地看著那件放在餐桌上的,被纏上了具有抑制咒語的數張紙符的神秘物件。
這是什麼,是她看到的吉野太太拿著的東西嗎……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仍舊感受到了一陣森然的寒意,那是她從心底生出的本能。
在中國的時候,千春不是沒見過咒物,事實上她的父親經常會帶著她去長見識。而在來到日本之後,她也經歷了一些事情,但是——這件咒物不是她以往見過的任何一種!
它很不一般。
正是因為千春見多識廣,所以她的反應才和普通的咒術師不一樣。即使它已經被封印在那裡,但千春能感受到那種極為純粹的「惡意」,令人毛骨悚然。恐怕這件咒物的主人……至少是能在日本算做稱霸一方的「神」的級別的存在吧。
思及此處,千春忽然有些猶豫。
她的鈴鐺之所以沒有探測到什麼問題,可能是因為如她設想的一樣,被做了臨時的處理。那麼,是誰做的處理?是那傢伙自己撰寫的符咒,還是買來的高級貨?雖然她能夠在這個封印的基礎上繼續做一些處理,確保它不會引來咒靈,可是她的身份擺在那裡,她適合去做這種事嗎?
想到吉野太太,千春搖了搖頭,將這種猶豫從腦海里驅逐出去。她不能放著這種東西不管,但她也必須得找一個信得過的前輩請示一番……
於是少女拿出手機,撥通了五條悟的電話:「五條先生,我是千春,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是這樣的,我發現了一件非同尋常的咒物,它的咒力相當強大,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存在。目前它被暫時封印了,但我沒有自信去對它進行更妥善的處理,希望您那邊能夠派遣得力的咒術師過來幫忙,我所在的地址是是神奈川縣川崎市的……」
「……誒,形狀?它看起來是細長的。」千春被五條悟的話問住了,她回憶著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試圖做出一個更為準確的形容。「有點像是……」
五條悟問道:「像手指?」
「啊,是的。」千春回答道,她隨即怔住了,為什麼五條悟會想到手指?
還有,她是不是之前在哪裡聽過「手指」這個詞?
「小千春,你在原地稍等一下,注意安全。我的學弟七海建人應該在川崎市,他是個很靠譜的一級咒術師,我這就讓他過來回收。」五條悟嚴肅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看到的東西恐怕是『宿儺的手指』。」
啊,宿儺?那個傳說中的鬼神……比她猜測的還要厲害!
不對,宿儺的手指,那不就是虎杖吞下去的那個嗎?!千春驀然睜大了眼睛。
如果這東西確實是宿儺的手指,而吉野順平的母親是被這個手指吸引過來的咒靈而殺害的,那麼虎杖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他肯定會非常自責。
不行,不能讓他知道,千春暗暗地想。
既然它不是一般的咒物,那就也不可能是尋常的詛咒師所擁有的東西了,畢竟它很容易吸引咒靈,普通的術師拿著它無異於嫌自己命長。那麼,這種東西突然出現在吉野家,背後一定是有人在搞鬼,搞不好這是同時針對虎杖和吉野順平的陰謀……
設想一下,如果吉野順平被幕後黑手告知虎杖和害死他母親的咒物有著共生的關係,那他們絕無可能再繼續做朋友,可見對方用心險惡!千春飛速地思考著,直至幾分鐘之後,她的思路被虎杖發來的語音給打斷了。
「千春,我在找順平的時候發現里櫻高中那裡出現了「帳」,這種東西竟然突然出現在居民區,卻沒有告訴咒術師。這非常奇怪,我懷疑它不是輔助監督放的,所以打算過去看看!」
什麼?
千春抬起頭,下意識地看向里櫻高中所在的方向。
雖然昨天她因為偶遇虎杖,沒能去里櫻高中查看情況,但她看過地圖,知道那裡是居民區,就算是輔助監督想要落「帳」,也會提前疏散民眾。所以虎杖的話說得對,這很有可能是詛咒師在搞鬼,又或者說是……咒靈?
她還沒來得及回復虎杖,五條悟就將電話打了回來:「我還沒跟七海開口呢,他就說他正在處理別的事情,他要和豬野忙著對付一大堆改造人。而且他還說,川崎市有個高中出了問題,他得趕過去看看,那裡很有可能有一隻特級咒靈。」
「特級?」千春脫口而出道,「那悠仁他……」
「咦,你知道悠仁沒事啊。」五條悟驚訝道。既然千春知情,那事情也許不用按照以前的方式進行處理。他沉吟了幾秒鐘,忽然開口說道:「小千春,現在除了你、我,以及幕後黑手,沒有人知道吉野家出現了一根宿儺的手指。」
道理是這樣,就算吉野順平見過它,他應該也不會知道這件東西具體是什麼。
不知為何,千春感覺她的心跳忽然加速了。
砰砰、砰砰。
一種異樣、前所未有的情緒忽然浮現在少女的心底,她試探地開口說道:「五條先生,你不會是想讓我——」
五條悟平靜地說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未免太亂來了吧?!拿著手機的千春目瞪口呆。
五條先生是怎麼做到用這麼從容的語氣,說出這麼可怕的打算的!
五條悟沒有用平日那種不正經的、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而是用了一種認真而平靜的口吻,彷彿他只是在闡述事實一樣:「我曾經見過你的父親,東野景。他是個很強大的咒術師,尤其擅長那些中國人獨有的本領……而且,他是個相當聰明的人。」
千春眨了眨眼睛,雖然她自己也知道爸爸的實力絕不只是他認證的二級水準,但沒想到大名鼎鼎的五條悟對他的評價竟然這麼高。
可是,五條先生的目的應該不只是誇讚她的父親吧?
「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對紙符的使用都是跟他學的吧。」五條悟肯地說道,「所以你不需要『不自信於』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你完全可以做到封死這件咒物,直至它去往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
雖然能夠得到最強的咒術師的肯定,的確很讓人感動,但是千春其實並不是不自信於她的能力。她在意的是她的身份,身為一個外國的咒術師,她適合捲入日本本土咒術界的紛爭嗎?
「其實要不是咒術師人手緊張,我也不提倡讓未成年涉險,何況是你這樣的外國咒術師,你確實不應該牽扯到日本這一潭污水裡。」五條悟說道,「但是,這件東西突然出現在吉野家,本身就很奇怪,我懷疑它是故意被人放到這裡的。然而對方卻沒有把它帶走,大大咧咧地放在那裡,似乎就是在等著高專將它回收,這很不尋常。」
「想一想悠仁的『死』,還有惠和野薔薇被一起派去少年院,以及在悠仁與吉野順平接觸后,他的母親立刻慘死的現實,還有你失蹤的朋友……也許這一切的背後都有人在像操縱木偶戲一樣推波助瀾。」
「真氣人啊,我們竟然都成為了什麼人的棋子。」
「小千春,你甘願嗎?」
千春抿了抿唇。
是啊,虎杖正是因為吞下了宿儺的手指才導致他被盯上,導致他死了一次,而惠和野薔薇也因此受了傷。小綺的失蹤與特級咒靈真人有關,真人還犯下了諸多案件……這些事情全部都擠在了這個夏天,這很不對勁。
而且,虎杖的身上還背負著日本咒術界的死刑,他現在不過是「死緩」狀態罷了,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
五條先生所說的話並非激將,他就是在像一個真正的老師一樣,對她做出了引導。
「……我不願意。」千春說道。
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她身邊重要的朋友們,她都不願意讓他們成為某個幕後者隨意擺弄的工具。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咒術界在權力爭鬥時用來博弈的棋子,更不是可以被任意消耗的犧牲品!
「很好。」五條悟用欣賞的語氣說道,「不愧是東野夫婦的女兒……待會你在做好妥善的處理之後,把它帶走,不要被高專的人發現。」
「出於安全起見,等到我也在場的時候,你讓悠仁把它吃掉。」
「至於別的,你不需要擔心,總之我不會讓你被牽扯到和那些爛橘子相關的破事里的,這些都由我一力承擔。」
「好的。」千春說道。
相當靠譜啊,五條先生!
在掛斷電話之後,千春從吉野家的窗戶翻了進來。客廳里並沒有血跡,全然看不出這裡可能發生過命案,她打起了十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個咒物。
然後她的呼吸微微一窒,因為她發現,它竟然真的是一隻手指。
幸好來這裡的人是她,而不是虎杖……
抱著這樣的想法,千春仔細地看了看這隻手指,發現她的預判並沒有錯。封印住手指的符咒本身就是難得的高級貨,確實不會再引來咒靈的覬覦。對方之所以沒有親自用咒力去封印它,可能是不想留下什麼咒力殘穢。如此謹慎,想必還有不為人知的后招。
不過這上面的咒語倒是可以拿來做參考,千春仔細地研讀了一下,想著萬一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可以拿來用。她捏出幾張符咒,一邊念著咒語,一邊將那隻手指又進行了加固式的封印幾圈。在確認它真的沒有威脅了之後,她這才把它收了起來。
在臨走之時,千春看了一眼餐桌下面,她發現那裡原本有一道燒焦了的痕迹,這恐怕就是虎杖之前貼紙符的地方。
可惡,不可原諒……她咬了咬唇,急匆匆地朝著里櫻高中飛奔而去。
會產生「如果當時我在那裡」這種想法的人,可不是只有虎杖啊。
片刻之後,千春來到了黑色的「帳」前,虎杖沒有再給她發過消息,可見他已經去忙了,而這個地方是能進入的。
但是她不清楚這個「帳」有著什麼樣的限制,說不定進去之後就出不來了……
然而虎杖還在裡面,想到他已經死了一次,想到這裡面可能還會有特級咒靈,想到她也可能會出事——少女咬了咬牙,抽出了□□。
五條悟提到的七海先生聽起來好像很靠譜,既然他在趕過來的路上了,那麼這一局棋,就不至於是我方的死局!
哪怕她沒有來得及為今日進行占卜,但她相信他們。
**
在進入里櫻高中之後,千春很快就留意到了教學樓的異狀,有兩處玻璃遭到了損壞,一處是頂樓,一處是二樓,這應該是戰鬥過的證據。
是虎杖嗎?他和誰戰鬥了?學校里暫時沒有什麼聲音,難道戰鬥已經結束了?可是學校里如此安靜,普通的學生們又去了哪裡?
千春沒有第一時間給虎杖打電話,因為她擔心虎杖已經自顧不暇。與其打來電話讓他分心,不如讓她來尋找蛛絲馬跡,和他主動進行匯合。她握緊了手裡的/十/字/弩/,看了一眼正在震動的鈴鐺,然後把鈴鐺封印住了,以免它再次發出聲響,打草驚蛇。
少女走進了教學樓,決定去出現過玻璃破碎情況的兩層樓查探情況。
然而才走到二樓,她就望見了在走廊盡頭另一側的樓梯口,那險些令她肝膽俱裂,最終又讓她終生難忘的一幕。
虎杖被一隻奇大無比的手鉗制在牆上,吉野順平站在他的對面,他的肩膀上放著一隻手,而那隻手的主人是……
啊,她被發現了!
千春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十/字/弩/。
於是在千鈞一髮之際,異變陡生!
幾秒鐘之前——
「順平,現在先逃,拜託你!!」虎杖大喊著。
慌亂的順平站在原地,身心一起湧上了可怕的寒意。
真人先生不是……壞人……
是嗎?
「順平你呀,是僅次於那些被你當成笨蛋的人的笨蛋喔。」真人說道,「雖然我覺得這樣還蠻可愛的,不過……」
嗯?好像有人來了。
真人停下了對術式的發動,看向了走廊另一端的那個樓梯口。
——比四目相對更快的是,直接飛過來的鋪天蓋地的箭矢!
教學樓因為被「帳」所籠罩著,光線昏暗,像是在夜晚一樣,而這些箭矢像是突然墜落的星雨一般,照亮了整個樓層——它們在空中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朝著真人鉗制著虎杖的手腕飛去,另一部分則是直接飛向了真人的頭部!
「四凈神咒·星流!」
在越危險的情況下,千春越能用理智去思考問題,這樣專註、鎮定的她,比平時里還要引人注目。即使她會因為善良而被很多事情所困擾,但她從來都不是能夠被輕易折斷的溫室里的小花,她是生命力很強的,一直接受大自然的風吹雨打,最後能在驕陽下盛放的野玫瑰。
好啊,真人笑了起來,他還以為對方會慌不擇路地直接襲擊他放在順平肩膀上的手,畢竟這可是當下最危急的事情。然後他可以順勢用順平做人質,讓她投鼠忌器,或者成為殺掉順平的真兇——沒想到,她竟然能夠這麼冷靜!
不愧是小綺的朋友啊……
值得一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