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唐暖很快就回過神來。

事出有因，邱糯陽現在身體不舒服……牽手確實比較保險。

唐暖的心這才將將穩住，她就這樣牽著邱糯陽走進雨里，步子遷就著邱糯陽，慢慢地走向教學樓。

她現在反而覺得光是牽手根本不夠，所以唐暖主動說：「邱糯陽同學，你可以靠著我走的，要是走不動路呢，我還是可以背你——」

「不要，我自己可以走。」

邱糯陽搖頭，唐暖嘟囔說：「……好霸道哦。」

「嗯？」

兩人距離太近，邱糯陽想不聽到都難，唐暖就乾脆承認說：「邱糯陽同學，我沒想到你是說話這麼不客氣的人，還以為……還以為……」

「還以為我會更溫柔一點？」

邱糯陽立刻接話，她眉眼柔和起來，和唐暖此前在遠處見過的無數次一樣，是面對朋友的笑容。

我對她而言算是朋友嗎？

唐暖有些迷糊了。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平時不是這樣的，可能是肚子太疼了，顧不上對人的態度。實在是對不起啦，唐暖同學。」

邱糯陽收起了笑容，她很認真地道歉，唐暖這邊反而不好意思了。她小聲說沒關係，然後又想起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邱糯陽突然也加上了「同學」的後綴，感覺瞬間就生疏起來了。雖說這樣才正常，但唐暖莫名有點討厭起來這樣的稱呼。

啊，這麼說……

唐暖突然意識到什麼。

「因為唐暖同學很有名呀，我經常在同學口中聽到你的名字。他們都說你笑起來很好看，長得很可愛，而且性格也很好，誰都願意和你一起玩，沒有人討厭你。」

「大家都很喜歡你。」

邱糯陽說出最後一句的時候唐暖的臉已經紅得不行了，她也不是沒被人誇過，但當面誇得這麼真摯，說這話的人還是邱糯陽……

唐暖的臉都快燒起來了。

「……謝謝。」

唐暖低頭不敢去看邱糯陽，她總覺得邱糯陽現在一定在看著自己，可能還是自作多情吧，但她就是不敢抬頭了。

就這樣把邱糯陽送回教室後唐暖連句再見都沒說，她急急忙忙離開，邱糯陽以為她是要趕回去上課，所以只是道了謝，然後目送她離開。

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在教室，邱糯陽突然泄氣似的嘆息一聲，有什麼東西從她身體里抽了出來，被唐暖帶走了。

她虛弱地趴在了桌上，把臉龐埋進臂彎。

剛才，本來是要去辦公室找寧老師開假條的，結果走到一半就疼得邁不動步子了。

沒想到會遇見她。

「……第一次見面，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表現也很差。霸道，不客氣……應該都是貶義詞吧？」

邱糯陽的臉頰蹭了蹭校服袖子。被雨淋濕的袖口又沾濕了點什麼，她的耳旁不斷響起唐暖開口那一聲「邱糯陽同學」。

同學……好生疏。

也莫名讓人生氣。

邱糯陽閉上眼睛，她這下連止疼葯也不想吃了。疼就疼吧，就當作是懲罰，教訓一下自己好了。

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升起瞬間，門口便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邱糯陽抬頭，睜開眼睛，朦朧中她看見門口走來一個人，能聽見對方氣喘吁吁的聲音，可能是一路跑過來的。人影愈來愈近，最後來到她桌前，蹲下來，湊近她。

唐暖把買來的水和麵包放在邱糯陽桌子上，她揚起的臉上沾著點雨珠，頭髮濕漉漉的，比剛才更狼狽一點。看來外面雨下大了。

教室的窗外響起噼啪的雨聲，也許會是暴雨。

但天一點沒陰，太陽仍在發揮作用，陽光照耀教室內的一切。

「吃藥了嗎？」

唐暖出聲詢問，邱糯陽對她的到來有點措手不及，反應慢了一拍，唐暖便誤會了。

她以為她不想吃，於是就說：「我給你買了瓶水，常溫的，如果你有熱水，那你還是要就著熱水吃藥。我還給你買了麵包，我知道來例假的時候食慾不好，你那麼疼，中午飯肯定也沒吃幾口，盡量不要空腹吃藥。」

她細細碎碎說了些話，最後又突然露出一個壞笑，從校服口袋裡拿出一包巧克力：「這是我從同學那借來的，之後會還給她，但現在，你更需要這些。我聽說來例假的時候吃甜食會讓身體好受點，和喝紅糖水一樣的道理，喏，來一顆？」

邱糯陽遲遲不回答，只是皺眉看著自己。不知道哪一步做錯了，唐暖心裡有點躊躇。

好吧，她最強的武器不就應該用在這種場合嗎？

唐暖揚起嘴角，她知道自己怎麼笑最好看，角度不要太過分，正好能露出虎牙，眼睛也一定要看著對方，不是要死死盯住，而是要眼裡有她。

她還知道笑的時候微微歪頭會更有威力。這些她都知道，但她已經很少去用這些技巧了。因為現在她是一個普通的高二學生，她不需要為了吸引他人，展示魅力而刻意擺出百分百完美的笑容。

但現在，她決心要再次這麼做。

唐暖笑著對邱糯陽說：「邱糯陽，良藥苦口——你快點吃藥，我就把手裡的糖餵給你吃，好不好，好不好？」

不加「同學」，只要名字。

語氣也跟哄小孩似的，唐暖前段時間還天天這麼做來著。

所以，作戰很成功。

看著邱糯陽默默取出葯，就著唐暖買的那瓶礦泉水乖乖喝下時，唐暖的笑慢慢變成了全然發自內心的笑容。

邱糯陽和想象中並不一樣。

她好像更彆扭一點，像個小孩。

但是，這也沒什麼不好。

這樣的邱糯陽也很可愛。

比想象中還可愛。

唐暖看著邱糯陽放下了水瓶，擰好瓶蓋后她就坐在那，也不講話，就是看著唐暖，兩人靜靜待了一陣，邱糯陽才小聲說：

「你不是說，要喂我吃糖？」

唐暖就這樣連帶著想起一些過去的事，和她如此習慣哄人的原因一樣。很莫名其妙，說出來肯定會被說：你腦子沒事吧？

可是既視感仍在一波波襲來，無法阻擋。

把巧克力放進邱糯陽嘴裡的時候，她想起自己把凍干放在掌心，貓立刻咬住，熟練地吃進肚子。

她想起幾個月前的盛夏，她抱著奄奄一息的貓跑去醫院，去給它買罐頭吃。

就像今天，她背著虛弱的邱糯陽去了醫務室，還一時衝動，跑到小賣部那給她買水買麵包，完全忘記自己還餓著肚子。

回到現在。唐暖看著邱糯陽吃著巧克力，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表情時，她想起貓吃藥總是很麻煩，一定得哄著它吃，不然它一定會鑽進床底下不出來。

每次費盡千辛萬苦給它吃好了葯，忙得滿頭大汗的唐暖還得獎勵它零食，摸摸它腦袋和下巴，誇它聽話，懂事。就像現在她喂邱糯陽吃巧克力——

「……貓，貓是不是不能吃巧克力來著？」

唐暖怔怔說出這話，邱糯陽正咬著她手裡的第二顆巧克力，她抬眸，這個距離可以清晰看見她白白的牙齒陷進巧克力的表面，稍微一帶就輕巧叼走了那塊巧克力。

敏捷得像一隻貓。

——不行，不能再做這樣的聯想了！

下一秒的唐暖馬上反應過來：「啊，那個，對不起……我剛才就是突然想到……不是，啊啊，對不起對不起，你就當我嘴瓢了！我——我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回憶中的貓與現實里的邱糯陽就這樣一幀幀混雜在了一起，既視感帶來的後果讓唐暖頓時慌了手腳，她閉上眼睛懊惱地想：太糟糕了，現在邱糯陽肯定認為她腦子有問題，好了，這下朋友肯定沒得當了！

但現實里卻傳來邱糯陽的一聲輕笑，唐暖慢慢睜開眼，眼前的邱糯陽還含著那塊巧克力等它融化，臉頰一邊鼓鼓的。

她聽見這樣的邱糯陽說：「唐暖，你說得對，貓不能吃巧克力，會死掉的。幸好我是人，吃再多巧克力也只會覺得很甜。」

唐暖於是傻傻重複邱糯陽的話：「對、對……幸好你是人。」

她突然低下頭，不知從口袋裡又拿出什麼。邱糯陽很快就看見唐暖偷偷摸摸拿出了手機，她雙手捧著手機的樣子有一點好笑，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會被扣分，可她還是決定要說。

唐暖抬眼說：「幸好你是人……所以，也許……我們可以，加個微信？」

她的眼睛眨眨，嘴角揚起。

唐暖的笑容比邱糯陽嘴裡的巧克力還甜。

窗外的雨聲漸熄，看來不會變成一場暴雨。

陽光愈演愈烈。

邱糯陽拿出手機掃二維碼的時候還是停不下來。她停不下來笑。

她想，身體上的疼痛無論如何強烈，最後總可以吃止疼葯抑制，只是劑量多少的問題。

但此時此刻，無論使用何種方法，劑量不管多少也沒有用。

她就是無法停下。正如同夜晚到來前太陽不會消失，某些昆蟲也無法違背自身趨光的本能，它們一定會朝著光源飛去。

唐暖離開后她重新把臉龐埋進臂彎，這才終於藏住了笑意。

——第一次見面，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