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83.

百物語大會不像三川花祭那般，擁有眾多攤位：各種各樣的小遊戲，種類繁多的小吃，還有秋津羽戲，令遊玩者流連忘返。

一個大大的講台，周圍擺滿白蠟燭，半空漂浮許多燈籠——這就是百物語大會的現場。

此時聚會尚未開始，妖怪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和久未見面的好友分享最近的趣事，順便透露一點等會兒要講的故事內容。

八重神子拉著蘭摩尼一路往前擠，準備在前排找個好位置。

嬌小的身形使他們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一個好位置，剛剛圈好地，百物語大會就正式開始了。

隨著有樂齋宣布大會開始，四周熱情的燈火霎時間變得冷淡，幽藍之中泛著點凄慘的綠，森林內的光線變得昏暗，不知從哪裡傳來若有若無的哀戚哭嚎，凄風陣陣吹得心頭髮冷。

蘭摩尼不知怎麼的有點慌，一抖一抖地貼緊身邊的小狐狸，恨不得自己就是那緊緊包裹花骨朵的花萼。

不，應該是神子大人是花萼，蘭摩尼是花骨朵，才對。

84.

台上，渾身都在滴水、濕淋淋的女人正細聲細語地講述她最近的趣事，「那人毫不在意我的提醒，哼著歌就走上石橋，在最中間的位置停下來，頗為不屑的哼了一聲，『什麼橋姬，都是騙人的，定是哪個醜陋的女子半夜出來嚇到人了』……」

她那雙藏在烏黑髮絲後面的眼睛突然瞪大，黑白分明，襯得血絲更加明顯，「這我剛換的新衣服，能受這委屈？當即就爬上去給他展示一下，什麼叫做天衣無縫的裁剪！我說『過路人，你看我美嗎？』，只聽一聲……」

她猛地加大音量，「啊！」

蘭摩尼抱頭把臉埋進八重神子的背毛里，「嗚啊！」

「他不知怎麼的就連滾帶爬地跑了，我都還沒來得及掀開披在外面擋風的斗篷。」

橋姬委屈極了。

她原地轉了圈，水藍色的振袖本該跟著轉出一個圓，可卻被擰不幹的水分拖的沉沉的，皺巴巴貼在她身上，毫無美感。

「你們看我美嗎？」

八重神子拍了拍蘭摩尼，敷衍地安撫一下，「上次就跟你說搬個家，別再住橋下。本來很美的衣服，穿你身上就一點都不好看了。下一位！」

「哼！」橋姬哀怨地瞪了她一眼，下台給他人騰出位置。

聽見他們的對話，蘭摩尼小心翼翼抬起頭，露出一隻眼睛眯成縫去瞟台上，發現換了人，才鬆口氣恢復正常的坐姿。

接著上台的是見越入道，又叫通路魔，是一個長著交叉眼的乞丐。

他講的故事回回都差不多。

每次都是在某天夜裡某天道路上，堵住一個無辜的路人，然後變大嚇人的事。

八重神子早就聽膩了，一見到他，就條件反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也就沒來得及提醒蘭摩尼等會兒注意點。

見越入道講到他與路人狹路相逢之前都很正常，蘭摩尼聽得很認真。

記下來，等回到桓那蘭那，可以講給蘭隨尼聽。

「那人問我，『你是何人，我可沒錢分給你，趕緊讓開！』。我悠悠伸了個懶腰，然後……」

他猛地變大，身體佔滿整個講台，脖子拉得長長的，像條巨型蟒蛇，盤繞幾圈，從上方俯視眾妖。

八重神子翻了個白眼，又是這個老戲碼，無聊死了。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身旁有某種軟綿綿物體砸在地上的聲音。

循聲看去，蘭摩尼抱著頭，面朝下趴在她身邊，像是睡著了，小小的身軀發出沉悶的「呼呼」聲。

「這是睡著了？」

八重神子納悶，雖然見越入道的故事確實無聊至極，但也不至於擁有這麼好的催眠效果吧？

等下，蘭摩尼不是說她不能睡覺的嗎？

八重神子嚇得趕緊把蘭摩尼拉起來，爪子啪啪打在她頭上，「醒醒！醒醒！別睡啦！快起來！」

「呼呼——呼呼——」

85.

還好，蘭摩尼還沒有完全陷入休眠狀態。

在八重神子宛如狂風暴雨的連環巴掌下，即使沒有草元素的支持也很快清醒過來。

就是頭有點疼，好像有蟲鑽到裡面去了，鼓起大大的一坨，需要啄木鳥幫忙。

蘭摩尼想摸頭上的大包卻摸不到，耳邊好像已經自動浮現「嘟嘟嘟」的聲音。

八重神子很生氣。

都怪見越入道，講故事就好好講，沒事嚇什麼妖，看把她小弟嚇的，差點救不活了！

她怒氣上心頭，一門心思給自己的小弟找回場面，後面的人都不能好好講故事了。

凡有丁點誇大的地方都會被她挑出來，剩下的故事內容平平無奇，毫無樂趣。

輪到有樂齋時，又成了一個辯論大會。

八重神子每挑出一個漏洞，有樂齋一捏鬍子便能把它補上。

他們這樣你挑我補，倒是玩得開心，可剩下的觀眾想聽的是完整的故事，就起鬨鬧起來。

有樂齋順著鬍子笑道：「大家別急。這樣吧，小丫頭。既然你嫌棄我們的故事太過平淡，那不如就由你來講。怎樣，怕了？」

「誰怕了！？」八重神子反駁道。

可說完，她卻忍不住撓頭。

最近天天都在鳴神大社，哪有什麼趣事可以說？

著急的小眼神四處亂飄，瞥見還有些恍惚的蘭摩尼，驀地靈光一閃。

「我是怕我親自上台講，你們聽了之後，就不敢再參加百物語大會。」

「所以，我派小弟——蘭摩尼，上台去講吧！」

八重神子小手用力一推，蘭摩尼沒有防備，踉蹌著跑上台。

她回身，一臉迷茫。

發生什麼了？剛剛不還是那個很大很大、很可怕很可怕的、奇怪的那菈在台上嗎？

蘭摩尼怎麼上來的？

蘭摩尼看向八重神子，對方正瘋狂給她發信號，「講故事！故事！」

講故事？

提起這個，蘭摩尼眨眨眼，瞬間打起精神。

這熟啊！

她從蘭迦拉梨中掏出秘密記事本，隨便翻開一頁就是一個故事。

「很多很多個月亮以前，千樹之王離開巴螺迦，來到桓那……」

「很多很多個月亮以前，一場漆黑的災難……」

「金色的那菈和蘭那羅們一起在桓那冒險，修好了法留納神機……」

「蘭摩尼來到了不是璃月的璃月，那菈萬葉說這裡是稻妻……」

86.

蘭摩尼最終沒能把秘密記事本上的故事全部講完。

妖怪們大多喝醉了，話都說不出來。借著酒勁，他們肆意玩鬧，指著天上的月亮就要比比誰能更快地到達。

一個個身影接二連三竄上天，在半空糾纏盤旋，形成巨大的黑霧，爭先恐後奔向皎潔的明月。

最後，就連月亮也被他們遮擋。

八重神子和蘭摩尼趴在有樂齋的背上，頂著呼嘯的風湊熱鬧。

「這就是我們的百鬼夜行，怎麼樣？好玩吧？」

蘭摩尼收起筆，看著秘密記事本上繪畫出的無月之夜，和眼前半遮半掩的月亮，回答道。

「好玩！他們不是那菈，但都很好。有桓那的氣息，是好妖怪。蘭摩尼喜歡。」

87.

回到鳴神大社時，天空已經飄起粉紫色的雲彩。

有樂齋悄悄落地，隨口說聲「再見」，便立刻離開，生怕慢了一步就被狐齋宮逮住現行。

畢竟，拐了別人家的幼崽，多多少少還是應該低調點。

目送有樂齋離去后，八重神子拉著蘭摩尼從犄角旮旯鑽進庭院，做賊似的仰著小腦袋左瞧右看。

「太好了，她不在。我們趕緊回去，千萬別被狐齋宮大人發現了，不然的話……」

話還沒說完，一道陰影壓下來，八重神子就像是被凍在冰層里的魚。

「不然會怎麼？」

她嘎吱嘎吱回頭，狐齋宮背對陽光，一張臉漆黑，唯有眸子閃著冰冷的金光，壓迫感極強。

「說好的給我做油豆腐呢？你們卻拋下我，偷偷跑去參加百鬼夜行。還飛那麼高，是生怕我看不見你們，是吧？既然，先言而無信的是你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狐齋宮抓起兩隻小傢伙，回到屋內。雷電姐妹和御輿千代都在，他們約好今天小聚一番，學做狐齋宮拿手的甜點心。

狐齋宮把八重神子塞到雷電真手裡，「這是給你的暖手袋。」又把蘭摩尼放在雷電影懷中，「這是給你姐姐插花的材料，記得收好。」

她拍了拍手，像拂去不小心沾上的灰塵，「走的時候記得帶上。不過現在嘛……先去廚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