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132.
從昏迷中悠悠轉醒時,傾奇者先感到脖頸處隱隱的疼痛,隨後才是耳邊持續、漸漸清晰的呼喚。
他睜開眼,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帘,普普通通,眉眼不像稻妻人那樣柔和,而是較為立體。
是埃舍爾先生!
「您怎麼會在這裡?」傾奇者騰地坐起身,捂著后脖頸,茫然環視四周,「我剛剛好像……啊,是浪人!」
「看來你還沒有完全清醒,先冷靜下來。」埃舍爾拍拍他的肩當作安撫,「你還記得昏迷之前的事嗎?」
「記得,我原本打算去附近的村莊借艘船,可在半路上遇見了浪人武士,然後……」
傾奇者的目光再次轉了一圈。
周圍確實圍著幾個陌生人,卻不是浪人那樣穿著護甲、戴著看不清臉的頭盔的。他們露出的臉和埃舍爾一樣,五官深邃,骨相突出。
「請問他們是……?」
埃舍爾微微側身,「他們是來自楓丹的商人,與我曾有過利益關係,算是熟人。也是多虧了他們,我才能及時把你從那些浪人手中救下來。」
「原來如此,」傾奇者撐著地面起身,「謝謝你們救了我,但我還急著趕路,沒有時間可以報答你們,不如……」
「不用說這些,傾奇者。」埃舍爾打斷了他。
傾奇者不解:「誒?」
「他們的目的地是離島,會途經鳴神島。我已經拜託他們順路送你一程,因此不必急著道謝。在海上航行的幾天時間,足夠你慢慢思考該如何報答他們。」
133.
傾奇者沒有懷疑埃舍爾的話。
畢竟在他的認知里,埃舍爾就是埃舍爾,一個來自楓丹的機械工匠,普普通通的技術顧問,踏鞴砂大家庭中的一員。
他就像宮崎先生和桂木那樣關照自己。
傾奇者翻了翻身上的各個口袋,檢查一遍攜帶的東西,發現沒有丟失,剛想鬆口氣,可心還沒完全放回去就又提到嗓子眼。
那一直存在於肩膀上的重量不見了,蘭摩尼呢?去哪裡了?不會是被浪人們……
「埃舍爾先生,請問您是否有看到——」
不不不,怎麼能這麼想,一定不可能,而且他們也看不見她。
這麼想著,傾奇者突然改口,「不,沒什麼。是我想錯了,抱歉。」
埃舍爾知道他想要問什麼,可為什麼要主動解釋呢?
「時間已不早,他們要出發了,你也趕緊跟上吧。希望你……」埃舍爾頓了頓,勾起嘴角,笑容意味深長,「一路順風。」
正在思考蘭摩尼到底去哪裡了的傾奇者並沒有注意到。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傾奇者快速在這一片找了找,沒有任何發現,再看那些楓丹商人走的快沒了影,只好跑著追上去。
她自出來之後,心情一直不太好,或許是回踏鞴砂了吧。
一定是的,回去了也好,還不用經歷趕路的疲憊。只要離爐心遠遠的,她應該不會有事,等他回去再找她好了。
這樣想著,登船前,傾奇者最後一次眺望遠處的山石,在心裡默默祈禱。
願鳴神保佑,大家,一定要等到他回來啊。
134.
傾奇者有一根金色的羽毛。
那是在他沉睡於借景之館前,由稻妻的神明贈予的。
在走投無路時,丹羽久秀找到他,請求他帶著這根金色的信物,前往鳴神島的天守閣求救。
傾奇者沒有猶豫就同意了。
儘管對被放棄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但他始終相信雷神——他的製造者。
可當他抱
著信賴與孺慕、期待與喜悅,還有那麼一點點忐忑不安,來到天守閣,呈上金羽時,卻連雷神的面也沒見到。
為什麼?
傾奇者不明白。
他把踏鞴砂的嚴重情況講得十分清楚,他的金羽是她親手贈送的信物,他是被她一點點雕刻、調整出來的造物。
可為什麼,就連一面也無法得以見到?
他瞪著高聳的天守閣,彷彿能看到那個端坐於頂層閣樓的神明。那會用掩飾不住哀傷與悲戚和一點期盼的眼神注視著他的女人——他的母親。
他推搡著想要衝進去,可手無寸鐵,又勢單力薄。他的喊聲除了引來更多的守衛以外,沒有換來哪怕一點他懇求的注視。
最終,在守衛的驅趕下,傾奇者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天守閣,走出稻妻城,原本紅潤的唇失去血色變得蒼白,又被緊緊咬住的牙刺破滲出血珠。
怎麼辦?踏鞴砂的大家還在等著他,可他……什麼都做不到。
這時,路邊行人的交談聲被風送到他的耳邊。
「這可是我在鳴神大社求來的御守,你要帶好了。」
「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鳴神大社?
伴隨著這個名稱,潛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翻湧而出,巨大的神櫻樹下,粉色長發的狐耳巫女略帶疑惑地望著他和他身邊的人。
「讓他……自由?」
傾奇者不禁蹙眉。
要去求她嗎?那個油嘴滑舌的女人,可那是最後的希望了。
這麼想著,傾奇者下定決心,詢問路人方向後,朝著影向山走去,沒有再回頭看天守閣哪怕一眼。
135.
從稻妻城趕往鳴神大社又是幾天的路程,就算傾奇者再怎麼抓緊時間,也會有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的時間。
夜晚,他來到一個村莊,剛想敲門請求借宿。
晚歸的商人恰好看見,見他小小一少年,風塵僕僕、孤孤零零的模樣十分可憐,便開口邀請道:「那邊的小朋友,來我家吧,山本大叔睡得早,耳朵又背,聽不見的。」
「誒?真的可以嗎?非常感謝!」
商人的家在村莊的邊緣,兩棟平矮的草屋,幾個棚子,還有一塊不大的田地,沒有種任何東西
「請問您一個人住嗎?這麼晚了,帶著我會不會打擾到您的家人?」
「對,我一個人住。沒事的,不用擔心。」
進入屋內,傾奇者捧著商人倒的水,望著燃燒的火焰,感受略微尷尬的寂靜,忍不住開口找些話題。
「抱歉,我能否問一下,為什麼您明明擁有土地,可以種田,卻選擇經商嗎?回來的那麼晚,不僅有安全隱患,土地也浪費了。」
商人一邊翻著柜子尋找備用的被褥,一邊回答:「那個啊,是我給老爹準備的,手續都還沒走完呢。等證明下來后,我就把老爹接過來,讓他看看,兒子我現在混得可比他好多了!」
136.
又過了一段時間,傾奇者終於來到影向山下。
望著高聳入雲的大山,他的心就像被架在火上烤,被急躁、擔憂等負面情緒包圍。
他已經比原本預想的花費了更多時間,不知道丹羽大人、御輿大人、桂木、蘭摩尼……他們都怎麼樣了?
影向山一圈一圈盤旋向上卻十分不尋常的山路,比想象中耗費精力與時間,更是加重了他的煩躁。
137.
當傾奇者終於來到位於影響山頂的鳴神大社時,內心已經完全被負面情緒主宰。
面對匆匆趕來見面,彷彿施捨般敷衍,想要儘快走人的八重宮司大人,傾奇者的話也變得毫不客氣。
八重神子沒有計較太
多,儘管他的話夾槍帶棒,卻也把踏鞴砂的嚴重情況講得十分清楚。
她知道輕重緩急,即使十分不喜這小子的陰陽怪氣,卻也立刻承諾馬上組織人手進行救援。
可在傾奇者的眼裡,她的承諾只是不想處理的推辭而已。
再等下去,踏鞴砂就不需要救援了。
傾奇者沒有留在鳴神大社等待,而是直接離開返回踏鞴砂。
在那裡等待著的,不是丹羽久秀與蘭摩尼,而是埃舍爾和他們畏罪潛逃、失蹤的消息。
明明說好的不會離開,明明說要陪著他長大……
138.
埃舍爾告訴傾奇者,只要有人進入高危區,關閉爐心,就可以拯救踏鞴砂。
他便去了,什麼也沒有帶。
怪異的黑煙、暗紫色的污穢與鍛造爐散發的彷彿能把人直接蒸發的熱量,讓他的前行十分困難。
即使是用最珍貴材料製作的人偶也無法承受這非凡的力量,他伸出的手被燒灼。
都說十指連心,劇烈的疼痛讓心臟都忍不住陣陣揪緊,泛起酸澀,眼淚不由自主分泌,卻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就消散。
傾奇者咬緊牙關,再往前邁出一步,火焰進一步吞噬他的肌膚。
忽然,有誰的歌聲響起,象徵著生機的翠綠色光芒自胸口蔓延開,仿若雨水灌溉乾涸的大地,清涼驅散蝕骨的灼燙。
他趁此機會,一舉關閉掉爐心,隨後脫力向後跌坐在地。
綠色的光芒還沒有消失,伴隨著歌聲繼續洗刷身體里的疲憊與疼痛。
他愣了許久,直到光芒化作星星點點的碎片散去,才將手探入衣內,摸出一朵小花。
這朵花曾是純白的,散發著淡淡的熒光,像夜空中的月亮,而現在它枯萎了,乾乾巴巴,黑黑黃黃,就像被燒焦的紙片。
傾奇者的神色複雜,望著這朵花許久,才用力將其捏碎,起身,鬆手。
一陣風吹過,那碎屑便如流沙從手指間滑落。
「不過是……無用的東西罷了。」
138.
八重神子終於跟那些古板的老傢伙掰扯完,調齊人手與物資,趕到踏鞴砂時,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了。
除了名冊上劃去的數個名字,踏鞴砂安靜的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聽聞事情的經過後,她沒有去見傾奇者。
被最親密的朋友背叛的他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她這個並不受待見的人還是不要去討不喜,就讓他自己好好冷靜吧。
八重神子安排人進行善後工作后,便離開了踏鞴砂,回到鳴神大社。
稻妻因為一場巨大的災難,本就處於災后重建階段,而她的好友,繼任雷神的雷電影,更是創造出一個人偶,將管理稻妻的事務丟下,自己躲入一心凈土中避開磨損、追求永恆。
初生的人偶即使被設置好了一切,卻也需要人的引導才能逐漸熟練掌握。
八重神子既要處理鳴神大社的事務、稻妻的災后重建,還要輔佐、教導人偶雷電將軍。
已經化作人形、成為鳴神大社宮司的她很忙,比上一任宮司狐齋宮還要忙。
可那時的狐齋宮累了還有巫女們的油豆腐,逗一逗八重神子,和朋友們小聚一下。
而現在的八重神子呢?
狐齋宮失蹤、雷電真未歸、御輿千代背叛、雷電影避世,就連有樂齋和那些妖怪們也死的差不多了。
三川花祭、百物語大會、百鬼夜行、無月之夜……都已成傳說中的故事。
夜晚,八重神子坐在曾屬於狐齋宮的位置上挑燈夜戰,看到頭暈眼花時,抬頭透過窗仰望天空。
明月依舊,可人卻……
139.
這次踏鞴砂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三奉行那些老古板必會追究責任。
可踏鞴砂最高負責人已經逃跑,那便只有御輿長正能夠承擔起這份罪責。
桂木不願讓自家大人擔起污名,便請求讓他頂罪。
御輿長正雖然不願,但他還有家族,最終還是親手用大踏鞴長正將其斬殺。之後,他再也無法直視這把親手鍛造的大太刀。
於是,他將這把凝聚眾人美好回憶、期待與祝福的大太刀丟進了熔爐內。
成為燒刃的大踏鞴長正被阿望冒著生命危險搶救回來,但他自己卻因嚴重燒傷沒能活下去,在當天晚上去世。
后,大踏鞴長正就有了別名:桂木斬長正。
140.
蘭摩尼並不知道踏鞴砂後來發生的事。
她被綠光籠罩,在時間的長河中穿梭。
當蘭摩尼再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外面雷暴聲震耳欲聾,狂風暴雨掀起驚濤駭浪,船艙內燈影搖晃。
她乘坐的這艘船就如龍捲風中的樹葉,完全不受控制,只能跟著洶湧的浪起起伏伏。
但有來自鳴神大社的御守,船始終沒有被淹沒,即使沒有人掌控方向,也堅定朝著璃月行進。
突然出現在船艙內的蘭摩尼並沒有及時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轉換地點,身體還保持著跳起準備攻擊的狀態。
於是,她沒有及時收住,像一灘漿糊,啪嘰整個糊在船艙內的牆上,伴隨咕扭咕扭的聲音,一頓一頓地往下滑落。
「嗚,好痛!」
她癱在地上,捂著臉,左扭右扭緩了一陣,才爬起身茫然張望片刻。
好像要做什麼特別特別緊急的事,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就像山縫裡長出的花花,好好奇!
她冥思苦想,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絲毫沒有注意到外界。
風不知何時變得溫柔,雷聲也早就離去,直到船哐當撞上什麼發生劇烈的顛簸,她才回神。
走出船艙,陌生的景色映入眼帘,她小心翼翼飛起來,扒著岸邊的石頭左瞧右看,又飛到旁邊的樹前。
「不認識的樹,你好,請問這裡是璃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