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存在的第六人
北川柊以為自己不會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回歸了。
「第……三十六,不——應該是第三十七次。」
北川柊的大腦告訴他,他記得很清楚。
五。
四。
三。
二。
一。
急促的腳步聲向著北川柊所在的位置快速靠近,他瞥了一眼自己數值岌岌可危的屬性面板,暫時沒有調整,只是轉了個身,左腳又向後退了半步。
嗖——啪——
一個手持皮質坤包的搶劫犯絆在他未來得及後撤的右腳上,在牛頓老爺子的協助下飛向了半空,體驗了一把飛一樣的感覺。
緊接著一個金髮黑皮混血外表的青年撲了上去,膝蓋頂住剛剛摔了個嘴啃泥的倒霉劫匪,利落地將人控制住,隨即回頭看向身後追來的貓眼男生。
「我抓住他了Hiro!」
一個不錯的開頭,北川柊想。
他可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見劫匪的時候,一時不察和對方撞了個滿懷,隨後又被劫匪劫持,最終被零和景光救了下來。
一周目的他可真夠廢的。
北川柊安靜地注視著面前的兩個彷彿籠罩在光里的男生,眼中出現了層層疊疊的虛影——
一周目里被搶劫犯用刀壓住脖頸的自己,與劫匪對峙的零,以及隱藏在人群中報警的景光。
二周目里動作利落撂倒劫匪的自己,短暫驚訝后笑著拍了拍自己肩膀的零,和關心自己是否受傷的景光。
三周目……
北川柊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睛舒緩已經開始暈眩的大腦。
重新睜開眼后,已經將包還給失主的景光湊過來,眼中透著幾分擔憂,「你還好嗎?」
北川柊即便不照鏡子,也能想象出自己蒼白的臉色有多嚇人,他扯出一個面對陌生人足夠禮貌,但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疏離的笑容,「謝謝,我沒事。」
這一次,北川柊不打算再跟那個無比耀眼的警校五人組產生太多交集。
櫻花原本就應當只有五瓣才對。
他這個災星還是不要貼上去給別人添麻煩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復活點總是固定在這個與景光和零初次相遇的場景,並且無論做出怎樣的反應,都會被景光和零注意到,他一定會提早避開與他們的相識。
簡短的社交辭令之後,北川柊立刻毫不猶豫地轉身,拖著行李箱離開,儘力表現出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
——既然無法被無視,那麼就讓對方對自己的印象盡量模糊淺淡就好了。
四月份的天氣對於其他人或許算得上涼爽舒適,對於他這具死過三十幾次的身體來說,卻有些寒冷。
趁著走在路上的時間,北川柊一邊留意著身後那兩人是否已經追上來,一邊對自己已經遠低於一般水平線的體質做了微調。
屑系統對於屬性點的規定十分缺德,首先所有屬性點都必須通過完成任務來換取,然而現在他是在自己的願望世界里,沒有任務可做,因而沒有途徑獲取屬性點。
臨時借用其他屬性點來彌補倒是也可以,然而臨時調劑的點數兌換比為1:20,並且只能在同一屬性分類下進行調劑,也就是說,如果他想要把屬於基礎屬性分類的體質提高一點,就需要借用20點其他同一分類下的屬性點,例如力量、速度、視力、聽力之類。其他屬於技能屬性之下的記憶、偵查、駕駛、射擊等等就完全不能借用。
經過前面九個高分通過的任務世界,他本來已經把自己所有屬性點都刷滿,然而因為在柯南這個他最終要求回歸的願望世界里重來過太多次,導致他體質屬性直接變成飈紅的55——隨時能吐血暈倒的那種,僅僅是普通的站立行走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好在他剛回「復活點」,生命值還是滿的,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等把體質調回六十及格線后,他的力量、速度、敏捷等等都往下掉了一大截。
——把某個曾經的刷屬性點狂魔心疼壞了。
和剛剛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相比,他的身體如同磨損多年即將報廢的機器一般,變得滯澀又沉重。
或許這就是他試圖違抗命運代價。
不過只要那五個人能活下來,這點小事又算什麼呢。
肩頭忽然被人拍了拍,「好巧。剛剛我和Hiro就在猜,你說不定也是和我們一樣的警校生。」一道熟悉的聲線在身後響起。
北川柊:……
屬性點剛剛掉了不少,他暫時沒有完全適應,以至於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身後靠近的人。
「剛剛多謝你幫忙,」零和景光拖著箱子一左一右走到了他旁邊,「我叫降谷零。」
「諸伏景光。」貓眼藍眸的男生適時接了一句。
北川柊的打算是讓這兩個人越晚認識自己越好,甚至最好到畢業的時候都不知道有自己這麼個人。
「不用客氣,我剛剛沒有想要幫忙的意思,只是躲開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而已。」
零的眉頭稍稍蹙起一瞬——以大多數人的印象,會報考警校並且被錄取的警校生,怎麼也不應該對發生在自己身邊的犯罪行為如此漠不關心。
北川柊甚至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反而加快腳步走進了前方的警校大門。
「你覺得他為什麼要說謊?」零這一次沒有追上去,而是停下腳步和景光低聲討論起前方那個彷彿在逃離什麼的背影。
抓住搶劫犯之後,巡邏的巡警正好就在附近,他們把嫌疑犯交給對方,沒有立刻跟著對方去做筆錄,而是留下了聯繫方式,先來警校報到放行李。
因為景光說剛剛那個幫他們絆倒搶劫犯的男生,看起來身體很不舒服的樣子,他們兩個緊趕慢趕追上了人。
「Zero也覺得他在說謊嗎?」景光眼中閃過一絲迷惑,「其實我也沒有什麼證據,而且那個男生確實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看向被搶的女孩兒——」
景光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該怎麼表達自己那種微妙的感受,「可我就是覺得,真正的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Hiro你跟在後面,所以沒有看到吧。我剛剛跑在前面,離他比較近,所以我能看到,他原本完全來得及躲得更遠一些的,卻特意用比正常人遲緩很多的速度躲開那個搶劫犯的逃跑路線,才會恰好絆倒那個搶劫犯。」
「Zero還真是細心,」景光揶揄地笑了笑,「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戒心比Zero還重的人。」
「喂喂,」零無語地看著自己發小,「我什麼時候戒心重了,我明明是個熱心開朗的陽光少年好嗎?」
景光忍俊不禁,「Zero的臉皮真厚。」
「喂!」
兩個憧憬著光明未來的年輕人打鬧著並肩離開。
阿嚏——
北川柊在登記報到的教官面前打了個噴嚏。
幸虧北川柊反應及時掏出紙巾捂住了口鼻。
他就知道。
60分及格線的體質頂多就是不會隨時暈倒吐血而已,實際還是非常容易生病。
明明他剛剛還特地從行李箱裡面找出了最厚的外套穿在身上,走在警校那群穿著短袖衫還嚷嚷著嫌熱的年輕小(da)伙(xing)子(xing)中間怪異得像個外星人。
結果還是沒能避免感冒的命運。
回想當年,哪怕是一周目里還沒有進化為大猩猩的自己,也不至於在這個季節穿這種外套。
一會兒去醫務室領幾個口罩好了。
確認完自己的宿舍號碼,北川柊先去簡單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房間,放好個人物品。
推門出去的前一秒卻聽見門外正好傳來景光和零的聲音。
——沒錯,他的宿舍好死不死就在景光的隔壁。
不過沒關係,他的聽力很好,只要注意一點,就能完美避開熟人。
比起留下負面印象,北川柊更希望那些永遠身披光明的人,根本意識不到他的存在。
從前幾個周目開始,因為體質屬性點越來越低的原因,彷彿從每一個細胞里散發出的疲憊感和不適感,開始如同附骨之疽、附體之靈一般,難以擺脫、經久不散,所以北川柊已經習慣於抓緊一切時機放鬆、休息身體。
然而此刻他卻沒有回到床邊坐著,而是輕輕倚靠著宿舍的門,靜靜聽著門外早已聽過無數遍的對話。
「Hiro,晚上要一起出去逛逛嗎?教官說今天還沒正式開學,可以出校。」——零。
「好啊,正好我要買點日用品。」——景光。
【Hiro~Hiro~一會兒吃完飯我們去採購吧!聽說這附近有家特別有名的點心店哎~】——這是某個周目的他。
【喂,某人也太自來熟了吧?】——這是某個周目的零。
【有什麼問題?如果覺得不上算的話就把叫我Hiiragi(柊)的權利免費送給你們好了。明明Hiro還沒說什麼呢,Rei——ko小氣鬼。】——這是某個周目的他。
【噗——Reiko,降谷零子,哈哈哈哈哈!!】——這是某個周目的景光,也是每個周目都能讓北川柊放聲大笑的名場面——幼馴染の背刺。
各種版本算下來,這段對話北川柊已經聽過三十六遍。
只是以往的大多數時候,他也會參與其中,一遍又一遍,像是這樣就可以沉浸在永遠不需要醒來的美夢裡。
事實證明,他就不該擁有這樣與摯友並肩前行的美好經歷。
青春,熱血,友情,為了國家和理想披荊斬棘,為了更多人的幸福一往無前,這些耀眼的回憶從一開始就應該只屬於那五個人才對。
一周目里,在連累那五人相繼死亡,他自己也滿懷著悔恨和不甘死去之後,綁定他的系統就曾經說過: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或許他們本來不會死的。】
【他們的故事裡,原本沒有你的存在。】
【你和他們的相遇,是這個世界運行過程中的一個微小偏差,而你進一步加劇了這個偏差,並最終導致了整個世界的崩潰。】
【其實拯救他們的最好辦法很簡單,就是徹底抹殺掉你的存在。】
北川柊並非是失敗了三十五次才明白這個道理。
只不過是那五個人帶給他的溫暖讓他太過貪戀,所以他總是抱著一絲魚與熊掌兼得的僥倖,哪怕付出死亡的代價,他都想要靠近他們,最終卻因為他的一己私慾,害死所有人。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的命還給他們好了。
這一次,友情也好,溫暖也好,回憶也好——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
他不會再奢求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再美的夢,也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