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誘捕器
一牆之隔的宿舍走廊里,零和景光在說完那段對話之後,卻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身旁什麼都沒有的空氣。
「那裡有什麼?」
「你在看誰?」
——零和景光同時出聲。
景光眉頭微微蹙起,「好奇怪,總感覺那裡應該有個人在跟我們說話才對。」
緊接著零和景光又不約而同地看向緊挨著景光的那扇房間門:145,北川。
零率先邁開腳步,往下樓的方向走。
多年養成的默契讓景光也暫時沒有說話。
直到兩人出了宿舍樓的大門口,走在路上——
「那是北川同學的房間吧?」
剛剛景光和零走過去辦理手續的時候,恰好聽到那個男生對教官報出自己的名字——北川柊。
「Hiro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嗯,總感覺北川同學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隨時會推開房門走出來似的。」
——然後,無比熟稔又親切地加入他們。
「嘛,」零蹙起的眉頭很快舒展,「既然這麼有緣分,一會兒吃完飯找機會認識一下不就好了!」
景光也隨之展顏,「說的也對。」
大家都是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還有很長很長,長到一眼都望不到頭的時間——
相識,相處。
*
北川柊從醫務室拿到了幾隻醫用口罩。
今天值班的校醫是個溫柔大姐姐,原本北川柊只打算拿了口罩就走的,對方看到他臉色之後就把他按在了醫務室。
體溫槍顯示溫度:37.9°
於是對方又開了退燒藥和感冒藥給他,叮囑他趕緊去吃午飯,然後吃了葯早點休息。
「你們每天都會有體能訓練,課業也很重,還是儘快恢複比較好,不過如果實在支撐不住也不要硬撐,及時請假來找我。」
北川柊跳過級,今年只有十八歲,眼尾的弧度像是沾著露水的花瓣,五官線條柔和,看著還是個漂亮又乖巧的少年,棕色的眼睛濕漉漉地注視著什麼人的時候,真是讓人想把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他。
俗稱媽媽誘捕器。
臨走時校醫姐姐忍不住又塞了一瓶綜合維生素給他,「感冒了免疫力差,吃點這個。」
「謝謝校醫姐姐。」
儘管不覺得餓,北川柊還是跑去食堂買了份粥和青菜逼著自己吃掉。
不然他這個破爛身體說不定又要因為低血糖暈倒了。
「北川同學,不介意我們坐在這裡吧?」
景光的嗓音很溫柔。
總能讓他想起夜風裡緩緩撥動的琴弦。
北川柊的心跳彷彿也隨著昔日好友的出現變成了凌亂的鼓點。
然而抬頭的瞬間,北川柊的眼裡已經沒了任何情感,如同看待非人的存在一般冷漠疏離,「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請自便。」
「北川君也是鬼冢班的吧,以後還要多多指教哦。而且北川君正好住在hiro的隔壁,我這個hiro的發小都沒能那麼好運分到他旁邊。」
北川柊瞥了一眼分別坐在他對面和旁邊的一對發小——明明他左手邊有兩個相對而坐的空位,對面也有兩個並排而坐的空位,這兩個偏偏要坐成這副把他團團圍住的隊形,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不知道的還以為和這兩個人更熟的是他呢。
「你們最好不要太靠近我,我感冒了,會傳染。」
而且還是個會給人帶來死亡和不幸的災星。
「Hiiragi(柊)——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吧,Hiiragi——沒關係的,我和零的身體都很好,尤其是零,每年流感盛行的時候,我都不敢說自己一定不會中招,零卻像個笨蛋一樣,從來不會感冒。」
北川柊本來想拒絕景光這麼親密的稱呼,但是他又怕拒絕太刻意,會讓零那個敏銳又認真過頭的情報狂魔更多地注意到他。
「你們隨意。」
無論是座位還是稱呼,怎樣都可以。
只要遠離他、無視他的存在就可以。
坐在北川柊左側的景光,看到他有些不正常的臉色,和他面前那一小碗不夠大猩猩塞牙縫的粥,下意識伸手摸上北川柊的額頭,「食慾不好嗎?是不是發燒了?好像是有點熱……」
北川柊也沒料到,跟陌生人向來會有一定疏離感的景光,更干出一上來就摸人腦闊這樣虎的事情。
對方的態度過於自然,以至於北川柊一時恍惚以為自己還在以前的那些周目里。
北川柊知道自己應該立刻躲開對方的手,讓對方意識到,這樣對待一個沒見過幾面的陌生人有多麼失禮和冒犯。
然而他不僅不想離開那隻和發燙的額頭相比顯得格外清涼的手掌,甚至想要在對方的手心裡蹭蹭,像是只走失了很久,終於被主人找回來揉腦袋的小貓。
小貓咪有什麼壞心眼呢?他只不過是想要貼貼罷了。
只是有一點,只有一點點,他想要更多地感受到好友鮮活的體溫而已。
最終還是北川柊強大的意志力佔了上風。
在外人眼裡,他不過是被景光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懵了半秒,便立刻露出了面對陌生人親密動作恰到好處的尷尬,以及社交距離被打破的警惕,並飛快地後退了一掌的距離,躲開了景光的手。
「啊,抱歉,沒注意……一不小心就……」景光有些懊惱地看看自己的手——彷彿他的手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又看看似乎對他們戒心更重了的傢伙。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北川同學這會兒看起來就像只炸毛的小奶貓。
景光艱難地按捺住自己再次蠢蠢欲動的手——話說他好想揉揉那頭看起來就很好摸的棕發啊,微微捲曲又蓬鬆,一定很好rua……
北川柊加快了進食的速度,三兩下把碗底的粥塞進嘴裡。
——總覺得,面前的昔日好友,似乎在想什麼有點冒犯的東西。
看到北川柊起身,零顧不上用眼神詢問自己的發小為什麼會突然對陌生人動手動腳,反而有些擔心地將目光投向北川柊,「柊不要緊嗎?要不要去醫務室那邊找醫生看一下。」
「不用了,我剛去過了,」北川柊把套在手臂上的口罩摘下來重新戴好,端起吃完的餐盤,語氣冷淡而敷衍,「謝謝關心。」
只不過對他自己來說,去不去找校醫,並沒有什麼區別。
因為從小到大被組織喂的葯比吃的飯還多,他現在的身體對於很多藥物都有抗藥性,其中就包括感冒藥和退燒藥,再加上60分的體質debuff,吃藥大概率只會剩下副作用。
——所以只能抱歉浪費校醫姐姐的好意了。
即便身體已經很疲憊,他還是不能立刻去休息,得先趁著今天還可以自由出校的機會,儘快把以前的他或許不需要,但現在的他肯定需要的東西買齊。
首先就是保暖內衣和保暖貼。
他不想穿得像個熊一樣,在警校里一群恨不得光膀子的大猩猩群里引人圍觀,但也不想三天兩頭總是感冒。
那麼能夠套在警校校服裡面不引人注意的保暖衣就是最好的選擇。
北川柊沒有特意避開距離警校最近的商場,儘管他知道,景光和零、松田和萩原兩對幼馴染,之後也會在那家商場里相遇,但是他很累了,不想特意跑很遠,而且——
雖然他不能讓那五個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但為了更方便地保護好那五個人,他又必須盡量待在那些人的身邊,隨時掌控那五個人的動向。
命運線不可改變。
——這是系統告訴他,並且經過那9個任務世界被他親自驗證過的結論。
偏偏他的命運線在和景光與零相遇的那一刻,就與這五個人產生了再也無法斬斷的聯繫。
但他最早能夠回到的時間點,卻也只能是這一個。
因為系統只有依靠他與那五個人的命運線連接才能夠操控時空跳躍。
這是一個死結。
而他必須用死結編織出生的花。
所以他能想到的,就是讓自己的命運線儘可能地與那五個人的保持距離,同時在那五個人遇到任何危險的時候,確保他們一定不會因他的命運線影響而死亡。
考慮到一會兒註定會發生的「某個小意外」,北川柊提前去買好了所有東西,寄放在商場旁邊的一家蛋糕店的店員那裡,隨後遠遠地看著那四個他最熟悉的陌生人,聊天,笑鬧。
每一幕都是他難以承受的壓抑、絕望,與錐心之痛,也是他不能割捨的懷念、留戀,與滿心歡喜。
突然,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瘦高男子從他眼前一晃而過。
來了。
是那個綁架犯山下健太郎。
一周目的時候,北川柊還曾經天真的以為山下健太郎只是一個普通的綁架犯,為了綁架某跨國大公司的高管換點錢花花而已。
後來他才知道,山下健太郎實際也是黑衣組織的外圍成員,綁架高管妻女為的也不是錢,而是那家大公司最新的研究成果。
不過北川柊並不打算提前阻止那個人。
命運線不可改變,任何不自量力的插手只會迎來命運更為酷烈的反撲。
原本的命運線里,那對母女被景光他們救下,甚至沒有受一點傷。
二周目里,他曾試圖提前來到商場,跟蹤山下健太郎和他的兩個同夥,早一步解救了高層的妻女,並且將有人想要綁架這兩人的前因後果,提前告知了那家人。
但他們沒有把他的提醒當回事,之後那對母女在另外一處公園被再次綁架,並因綁匪撕票身亡。
總之,目前來看,這場綁架沒有他的參與,反而對那對母女更好。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北川柊還是先去旁邊電玩區域換了一些金屬遊戲幣揣在口袋裡。
一輛清潔車與提著購物袋正在等景光結賬的零擦身而過。
零轉過頭,視線落在清潔車上——這輛清潔車跟他剛剛見過的制式似乎不太一樣。
他的目光又轉到推著清潔車的清潔工身上——清潔工年紀不大,身形偏壯實,身上確實套著清潔人員的統一制服。
正在此時,清潔車下方的布制箱子忽然一動,傳來模糊的「嗚嗚」聲。
零在與那位「清潔工」對視的瞬間,對方威脅般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警告零不要多管閑事。
隨後清潔車下方的布料更加劇烈地抖動起來。
「清潔工」:……
零:……
——兄弟,路走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