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

把心愛的鑽石項鏈送給他人，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成年人或許會很快地權衡利弊一番，然後對這條項鏈做出最恰當的處理。莉迪亞不同，她是一個僅有十五歲的女孩，對於人情世故並不熟悉，更沒有大方到隨手送出價值幾百鎊的物品，而且還是送給一個社會蛀蟲。

她猶豫了很多天，最後才在系統的勸說下，艱難做出了決定。

只要她繼續完成系統任務，以後還會有更多的賺錢機會，可以買更多的漂亮珠寶。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條稍微好看些的項鏈，但是對蘭諾太太手下的那些女孩來說，這或許是唯一的逃離機會。

付出幾百鎊，她就能當一次救苦救難的救世主。人們那種狂熱崇敬的眼神，令她熱血沸騰，每次想起教訓蘭諾太太和克里斯時人們的叫好和歡呼，她都忍不住顫慄。

莉迪亞一邊繼續和塞西婭保持著聯繫，一邊派霍爾打聽庫斯克法官家的消息，準備親自去拜訪庫斯克小姐，奉上這條璀璨的鑽石項鏈。

為防止加德納舅舅和桑頓先生產生懷疑，莉迪亞大大降低出門頻率，除了見塞西婭或者去庫斯克小姐家做客，她幾乎不怎麼出門。

也正是如此，他們才覺察到莉迪亞的問題。以前她拖著受傷的腳，都不耽誤出門逛街，現在恢復得一天比一天好，怎麼反倒不出門了？

沒過兩天，大家就知道了原因。

據《泰晤士報》和《信使晚報》報導，六月二十七日，臭名昭著的蘭諾太太收到法院傳票，她手下的幾個姑娘以誘拐罪將她告上法庭，證據確鑿，被庫斯克法官判處死刑，不日就會被送上絞刑架。

當罪惡浮出水面，群情激憤之下，蘭諾太太背後的權貴當機立斷地拋棄了她。對他們來說，有的是人捧著大把的姑娘上趕著服務，少一個蘭諾太太，抑或是多一個蘭諾太太，都不會對他們紙醉金迷的生活產生影響。

但大部分人並不知道權貴放棄了蘭諾太太，紛紛猜測蘭諾太太可能是得罪了哪個大人物，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也有人說，是好心的塞西婭依仗她的主人羅德里格斯子爵，扳倒了蘭諾太太。

而真正扳倒蘭諾太太的莉迪亞，還沒來得及多聽聽外界的猜測和褒獎，就又深陷親人的指責中。

加德納舅舅對莉迪亞的舉動很震驚，他雖然頗為讚賞莉迪亞的勇氣和計謀，但也不得不地把莉迪亞的所作所為寫信告訴班納特先生。

因著這份讚賞，他對於莉迪亞建設工廠的期望值更高了——說不定，莉迪亞這不同於尋常淑女的逾矩行為，真的會讓班納特家更上一層樓。

加德納舅舅作為商人，非常明白那些所謂上流的人士，雖然討厭商人，但是骨子裡根本掩蓋不掉對金錢的追逐。小有資產的商人受鄙視，家財萬貫的商人則受人尊重，人們提起他們時，總會稱讚其紳士風度，決口不提他們的真實層級。

桑頓先生也因為這件事，對莉迪亞有所改觀。

一位虛榮的小姐能夠舍掉自己心愛的珠寶，也算是某種成長。不過，他仍舊不認可加德納先生口中的「勇敢」，在他看來，那只是未踏上社會的不成熟小姐的莽撞。

這二人的想法，莉迪亞統統不知，她只知道自己又需要回復一大堆信件了。

之前因為她偷偷跑到倫敦，她已經收到了三四封伊麗莎白和吉蒂的信，大體內容就是批評她，還夾雜著一些吉蒂的抱怨，她比莉迪亞年長，但是卻從來沒有來過倫敦，沒想到莉迪亞會搶先一步，心中不忿。

過了沒幾天，果然又收到了兩封伊麗莎白的信，莉迪亞不得不耗費大量的時間寫回信。她擅長說，不擅長寫。她的話有多麼討巧多麼豐富，她的文字就有多麼生澀多麼貧乏，用系統的話來說，就是把家信寫出了檢討的感覺。

不過，意外的是，班納特先生並沒有責備她，好像還給加德納舅舅說了什麼，也或許是加德納舅舅自己的打算，他竟然決定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親自帶著莉迪亞去曼徹斯特。

「如果你不去實地考察一下，那麼你的所有想法都不會實現的，莉迪亞，你不可能遠程建立起一家工廠。」他是這麼說的。

儘管桑頓先生表示，他可以為莉迪亞尋找一家靠譜的工廠投資入股，不需要她自己直接經營工廠，也用不著去考察，但加德納先生依舊堅定他的想法。

莉迪亞一聽到有機會出遠門，立刻裝腔作態地表示自己缺乏歷練，獨自開辦工廠也好，入股坐享紅利也罷，這都需要她親自訪查學習。

桑頓先生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他一直覺得莉迪亞態度不夠端正——她只不過把建設工廠當作債券投機一樣的金錢遊戲，真的讓她親自管理工廠，與工人機器棉花打交道，她肯嗎？

但是話已至此，他已經不能夠再拒絕下去，再推辭會顯得他像是不待見客人，確實也如此。他想早早地離開倫敦，其中並不乏躲是非的意思。

莉迪亞的闖禍能力，他可是見識過了，繼續留在倫敦，很大可能要被加德納先生抓壯丁，去幫她處理麻煩。

這樣一位麻煩小姐，絕對不是令人期待的客人。

知道莉迪亞要離開，塞西婭還跑到天恩寺街偷偷送行，被眼尖的莉迪亞一眼發現。趁著僕人搬行李的空當，莉迪亞跑去和塞西婭說話。

塞西婭沒想到莉迪亞會發現她，而且還當著這麼多人大大剌剌地跑過來，她感到有些歉疚。

「早知道你會跑過來，我就不來了。」

說完，從里抽出一摞賀卡，遞給莉迪亞。

「這是姑娘們寫給你的，她們堅持要我給你。原本我還以為要送不出去了。」

塞西婭稍作思考，還是說出口，如果她不說，估計莉迪亞這個傻姑娘永遠意識到她倆身份有別。

「雖然我們的人並沒有把你的信息透露出去，但是也已經有人猜到是你就是懲戒蘭諾太太的人，畢竟你前不久打過她，很多人都記得你。等你回到倫敦，如果我們還能再見面，最好要裝不認識，可不能像今天這樣。」

莉迪亞不喜歡聽這些話，她假裝聽不到的樣子，只顧著看手上的賀卡。

上面寫的全部都是祝福語，諸如「上帝保佑你」「走運發財」「覓得愛情」之類，這才是她愛聽的話。

「對了。」莉迪亞想起一件事。

她期待地看著塞西婭：「那些被蘭諾太太拐騙來的姑娘，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都回家了？」

塞西婭突然感到口中一陣苦澀，扯出一個微笑：「她們……全都很好，新的『媽媽』比蘭諾太太要好很多，她不像蘭諾太太那樣擅長逼迫別人。」

「什麼意思？她們沒有回家？她們不是被拐賣的，不自願的嗎？」莉迪亞感到很震驚，又有些憤怒，彷彿遭到了背叛，激動到大喊。

「現實沒有你想象的這麼簡單。」塞西婭嘆氣，她不知道該怎麼和莉迪亞解釋。

莉迪亞也有些冷靜了下來，鐵青著一張臉等她解釋。

「你知道我是怎麼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嗎？我原本住在肯特郡，家裡還算過得去，我也接受過學校教育。十六歲的時候，我喜歡上一位軍官，家裡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那時候實在太愛他了，於是聽信了他的話，和他一起私奔到倫敦，以為這樣做我父母就會同意這門婚事。結果沒想到，家裡直接和我斷絕了關係，那位軍官知道我拿不到一分錢的嫁妝，便拋下我跑到北邊去了。後來，為了生活，我就到了蘭諾太太那兒。」

【宿主，你還記得威克漢姆嗎？如果你的家人在你私奔后，也和你斷絕關係，估計也比塞西婭好不到哪去，說不定還會更差。】

莉迪亞顧不上系統說的話，她有一個很大的疑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既然你接受過教育，為什麼不去當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是需要人舉薦的，我當時名聲狼藉，誰願意向太太們介紹我呢？況且這個職位的缺口並不大。很多時候，很多事，不是你想要做，就能一定能成功的。」

塞西婭直直地盯著莉迪亞，希望能在她的神情上看到理解，她知道這是一種奢望。

果不其然，在莉迪亞的臉上，她只看到看到疑惑，以為她在思考家庭教師的這番話，卻冷不丁地聽到莉迪亞問：「那你呢？你以後怎麼辦？」

「我？」塞西婭感到很驚訝，「這就要看上帝是否眷顧我了，或許哪天子爵能取消我的情人合約。」

「莉迪亞小姐！」貝絲跑過來，「加德納太太請你快些，不然天黑前就趕不到旅館了。」

兩人默契地沒有繼續說下去，行禮后默然告別。

聽完這麼一大段話，莉迪亞說不清楚自己心裡什麼感受，好像明白了些，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對於這些姑娘們的選擇，她已經不再生氣了，但也談不上理解。

回到加德納舅舅家門口時，那兩人已經坐上馬車等候莉迪亞。

因為早起的緣故，加德納舅舅已經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桑頓先生見她終於跑回來坐進馬車，似乎很是不滿。

「蘭諾太太的事情既然已經結束，你怎麼還和她保持著聯繫？難道你把她當作朋友交往？這可不是一件名譽的事。」

「她雖然不名譽，那也比這世界上的許多人善良勇敢！」莉迪亞撅撅嘴，故意扭過頭看窗戶，不去看桑頓先生。

她對於桑頓先生的刻板已經有了再深刻不過的認識，已經決定放棄與他合夥開工廠，現在她可不用討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