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少尉

「住手！」莉迪亞大喊。

桑頓先生沉浸在憤怒之中，完全聽不到莉迪亞的話，他甚至於都沒發現莉迪亞的到來。

看著地上那個縮成一團的工人，莉迪亞不得不喊出那句話：「我要吃菠菜！」

不顧人們見鬼似的目光，她撲上前拉開桑頓先生，擋在他和工人之間，憤怒地瞪著他。

桑頓先生此刻怒氣未消，對於莉迪亞的橫插一腳不免遷怒，他惱火地迎上莉迪亞的目光，與她對視，兩人眼中的怒火彷彿化成了實物，在空氣中交戰了幾百個回合。

時間好像靜止了，躺在地上的工人史蒂芬遜，還有朝這個方向看熱鬧的其他工人，都一動不動，半句話也不說，都靜靜地等待這場鬧劇收尾。

「帶她出去！」桑頓先生率先開口，不過不是與她爭吵，而是吩咐他身後的助手把莉迪亞帶走。他認為自己雖然已經平靜下來，但莉迪亞看起來可不像消氣的樣子，這不是解釋的好時機，而且這個地方也不合適。

莉迪亞怎麼可能甘心這樣被帶出去，她可是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責備他。

「殘酷！我早知道你是一個冷血殘酷的人，但我還真的沒想到你會和工人動手！他犯了什麼錯，要遭受這樣慘烈的毆打？」為了防止桑頓先生惱羞成怒，讓人把她拉出去，莉迪亞的語速非常快，她一股腦地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說。

在聽到「殘酷」一詞后，桑頓先生的鎮定立刻被打破，被壓下的怒火有隱隱復萌的趨勢：「我想你不應該驚訝，你應該早就聽說了工廠主的名聲了吧！壓榨工人！欺騙顧客！為了牟利不擇手段！我原本就不是南方莊園里的紳士，我只是一個商人，冷血殘酷，難道不正常嗎？」

「哦！上帝啊！你竟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正常合理，我還以為你會是資本家中的例外！」莉迪亞從來沒有把桑頓先生和資本家、商人、工廠主這些詞語聯繫到一起，最後一句話，其實是她順著桑頓先生的話說的。

雖然莉迪亞剛認識桑頓先生不久，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是她依舊很難把他當作一個商人。

原因很顯然，桑頓先生嚴肅莊重的神情，就像牆板護壁上雕刻的塑像，一絲不苟得像個在嚴格教育下長大的繼承人，看上去沒有半點商人的圓滑，他的傲慢也使他有別於其他商人。

莉迪亞不喜歡他，但這不妨礙她把他當成一位值得尊重的紳士，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她可不認為桑頓先生值得人尊重，她狠狠瞪了桑頓先生一眼，不給他留說話的機會，就跟著大步朝外走。

剩下的幾天，她沒再和桑頓先生說過一句話，甚至很少同時待在同一個空間里，莉迪亞只要看到桑頓先生出現，就會上樓回自己的房間，或者是拉著范妮出門。

最近工廠方面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大大減少，讓她總算有時間好好逛逛曼徹斯特這座城市。

「范妮，我出去等你，裡面太悶了。」看著范妮在一眾書籍里游移不定的樣子，莉迪亞知道她肯定又要挑很長時間。書店狹窄，七月的天氣，讓室內悶熱難耐，她選擇到街道上透透氣。

莉迪亞今天出門想買幾本小說，上次她覺得無聊，讓范妮給她拿一本小說時，范妮竟然拿出了一本《阿爾罕布拉宮的故事》，上帝啊，她還以為范妮會給她拿一本哥特小說，可范妮說，她家裡從來就不允許小說的出現。

她早該想到的，看桑頓先生的那副樣子，就知道他不看小說，甚至鄙夷小說，桑頓太太就更不用說了。既然這兩人不喜歡小說，那最沒有地位的范妮肯定沒有機會接觸小說。

所以她打算買幾本哥特小說和浪漫小說，讓可憐的范妮見見世面。

車夫下車，想要為莉迪亞打開車門，莉迪亞卻搖頭拒絕了，她可不想在夏天坐在馬車裡等范妮，那樣的話，她一定會中暑的。

莉迪亞熟門熟路地繞到後街街口，那兒一般會有一個巨大的拱頂，可以遮蔽太陽。

曼徹斯特的建築很有意思，它不像倫敦，所有的建築都被縱橫交錯的街道劃分成一小格一小格，連接起來便是一列房屋。曼徹斯特的街邊的建築總是成排出現，一般至少有三排。第一排和第三排房屋就建在街道邊上，第二排建築往往緊靠第一排建築，並與第三排建築中間會留出一條窄小的街道，稱之為後街。

後街常年曬不到陽光，比較陰涼，但也因此變得很髒亂。

莉迪亞只是站在後街口的拱頂下，並不打算往更涼快的巷子里走。

一隻白貓從她的眼前經過，她嘬嘬嘴巴，發出喚貓的聲音，這隻貓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繞過她走進了後街。

自從住進桑頓先生家，莉迪亞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小動物，當然，工廠里栓著的那隻大黑狗不算。習慣招貓逗狗的莉迪亞已經無聊了很久。

她心中稍微掙扎了一會，就轉身追上那隻貓，嘴上還喊著：「等等，等等我！」。

白貓扭頭看看正在奔跑的莉迪亞，然後立刻躥得不見蹤影。

莉迪亞扶著膝蓋大喘氣，正直起腰來，準備往外走時，她聽到一陣鈴聲，是附近工廠的工人放工了，只不過，這聲音好像太近了些，她抬頭看看不遠處的煙囪，好像這塊街區就有一個工廠。

然後，就像上帝想要印證她的猜測一樣，許多工人從後街走了出來，莉迪亞想趕緊跑出去，但還是被人群困在了後街，動彈不得。

工人們走路橫衝直撞，說話更是毫無拘束。女工們熱烈地討論她的衣服面料，甚至於會直接上手摸，以確認材質。莉迪亞倒不嫌這些女工無禮，她知道她們只是出於女性對衣飾的天然愛好，並不是有意冒犯。

但是男人們放肆的目光，和大聲點評她容貌的言論，叫她既惱怒又害怕，為了躲避他們，莉迪亞不得不緊貼陰濕的牆壁上，瑟縮成一團，等待這群滿身臟污的工人走乾淨。

突然，莉迪亞發現，迎面走來的一群灰撲撲的工人中竟然夾著一位衣著整齊的俊朗紳士，那位紳士也注意到了莉迪亞，原因無他。

他快步走到莉迪亞身邊，將她帶離這條街道，將她送上一輛公共馬車后，轉身離開，整個過程，他沒對莉迪亞說一句話。

直到馬車將莉迪亞送到桑頓先生家，莉迪亞才從回味剛才發生的事情中反應過來，她丟下范妮一個人回來了。

莉迪亞十分懊惱，她犯了一個低級錯誤，她竟然忘記問幫助她的那位紳士的名字。

哦，上帝啊，她要錯過愛情了。

不過顯然，莉迪亞還是受上帝眷顧的，第二天，她跟隨桑頓太太和范妮拜訪雷克太太的時候，在雷克家碰到了昨天遇見的那位紳士。再次見到莉迪亞，他也很驚訝。

雷克太太為二人介紹：「這是我的小兒子，阿爾瓦·雷克，他是一位陸軍少尉，現在在家休假。這是桑頓太太的親戚莉迪亞·班納特小姐。」

少尉？

他還是一位『紅制服』！哦！她高興地快要昏過去了。

「雷克太太，我早就和雷克少尉見過了，昨天我被下班的工人困住，還是他幫的我哩！」莉迪亞歡欣鼓舞地說。

她看著雷克少尉，努力露出一個最美麗的笑容：「雷克少尉，真是太謝謝你了！」

「沒什麼需要感謝的，這是我的榮幸，莉迪亞小姐。」莉迪亞的笑容並沒有打動雷克少尉，他波瀾不驚地說著客套話，連一個笑容都吝嗇。

「有著這樣的共同經歷，我想你們兩個一定有許多話要說吧，」桑頓太太沖范妮使了個顏色，「范妮，你不是說想要看看雷克太太的花園嗎？不如讓這幾個孩子出去逛逛，老讓他們坐在這兒聽咱們的老生常談也怪悶的。」

范妮正盯著幾盤點心，她的手落在每個盤子上方，看上去在糾結選哪塊點心，聽到桑頓太太喊她，范妮立刻收回了手，猛烈地點頭：「哦，是的。雷克太太，我能去看看你的花園嗎？」

雷克太太不明白桑頓太太的用意，但還是很樂意看到阿爾瓦和范妮、莉迪亞交往。阿爾瓦只是雷克家的小兒子，幾乎繼承不到任何家產，他需要一位嫁妝豐厚的妻子，來保證他以後的生活。

桑頓先生雖然發家沒幾年，但是他已經為范妮攢下了一萬五千鎊的嫁妝，以後還可能更多，而莉迪亞，正是最近曼徹斯特的熱點人物，傳言說，她帶了一萬鎊的本金投資紡織業，至於她的具體身家，那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可以，范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