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原來如此，和我預料的相差不大。」古德里安一邊饒有興緻地投喂莉莉安娜葡萄，一邊聽她講述布萊克和貝爾的情報。

「王都內貴族的婚姻由夜神親自指引，在這種情況下，和貴族相戀可是要賭上性命的，但我從那個青年身上，可沒看到相應的覺悟。」

他微微閉上眼，敲了敲太陽穴，「所以，要麼是他不知道對方的貴族身份，要麼就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對方走到最後。」

莉莉安娜點了點頭：「一開始我還慌了一瞬，畢竟現場的情況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古德里安無奈地輕笑一聲：「這也沒辦法。」

「畢竟我見到那位貝爾小姐的時候，她正和那位先生接吻，我很難在這種時候銜接上我們一開始說好的調戲劇情。」

他聳了聳肩，「只好稍微自由發揮了一下。」

莉莉安娜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古德里安卻忽然自己坐了起來：「說起來，我也算幫他認清了那個愚蠢的騙子，她不會反過來感激我吧？」

莉莉安娜瞥了他一眼：「不會的。」

「你為什麼那麼肯定？」古德里安微微挑眉。

「因為你當時表現得非常討人厭。」莉莉安娜毫不留情，「放心吧，就算是我知道內情，也很難對你生出感激。」

古德里安悶笑一聲：「那可真是對我演技的極大誇獎。」

「你怎麼好像樂在其中。」莉莉安娜嘀咕了一句，說回了正事，「貝爾小姐出手的時候，我觀察了她的動作。」

古德里安很感興趣地問：「怎麼樣？」

「庫珀公爵宣稱自己的三個女兒沒有繼承戰士的才能，而他因為過分溺愛女兒，也根本沒法硬下心腸讓她們艱苦訓練，所以她們也只能遺憾長成了『普通淑女』。」

他眼中的嘲弄一閃而過，「我可不怎麼相信。」

「我只看到她出手了一瞬。」莉莉安娜思索著自己看到的畫面，「雖然她只是把酒桶扣在了布萊克頭上，但力道和速度都相當不錯，顯然不是『普通淑女』的程度。」

「至少她相當習慣利用重物作為攻擊手段，當時邊上也有掃帚和木棍，但她看都沒看，優先選用了酒桶，顯然是更習慣使用鈍器。」

「我推測，她慣用的武器，或許是重鎚之類的重型兵器。」

「果然。」古德里安的手指輕輕叩著桌面，「古銅家族似乎打算藏起自己的爪牙，只不過……不知道他們暗中積蓄力量，矛頭打算對準誰。」

他思索片刻，看了眼還有一點時間才會恢復原狀的復原寶珠，伸了個懶腰：「還有點時間，我打算去下面看一看，你就在這裡幫我望風吧。」

他繞到身下的華麗座椅之後，在一塊磚塊上敲了三下。地面發出磚石挪動的輕微摩擦聲，但地面的磚塊也並沒有消失。

這是簡單的幻術，萬一沒人望風有人擅自進入，乍一看也看不出區別。

莉莉安娜跟在他身後：「你說過他們不會隨便進來，我跟你一起去。」

古德里安腳步一頓，露出些許無奈：「你沒必要下去，你不喜歡那個地方。」

「你也不喜歡。」莉莉安娜看著他的眼睛，「我們是同謀，陛下。」

「我會陪著你的。」

「真拿你沒辦法。」古德里安無奈地按了按眉心，開玩笑般說了句「看了可別做噩夢啊」，這才轉身走入地下空間。

世人恐怕很難想象，王宮之內居然還藏著這樣一間地牢。這並不是古德里安私自建造的，而是從上一代皇帝，或者說更遙遠的先祖傳下的。

他繼承了王位，繼承了這個國度的永恆與神的契約，以及表面繁華之下，所有的黑暗與血。

空氣中瀰漫著陰暗潮濕的血腥氣。即便難以視物，四周也沒有掛上火把，只放了一些發光的珠寶作為光源。

幾間地牢里有的關了人，不知死活般躺著，也有的已經空了，徒留引人遐想的血跡。

地牢中央坐著一個讓人難以忽視的男人，他穿著繁複的黑金色調長袍，如瀑的黑髮垂落身後，耳墜上的紅寶石熠熠生輝，身邊擺著令人生畏的各式刑具，和一塊古怪的透明結晶。

聽到逐漸接近的腳步聲，他微微側目，露出戴著半張面具的臉——銀色的假面讓他像個黑夜中的幽靈。

這位擁有奇異氣質的面具「青年」，就是帕斯帝國已經活了300年以上的大賢者，也是莉莉安娜的義父。

「來了。」他朝身後微微點頭。

他一開口，言語中顯露出時間沉澱的蒼老氣息，即便擁有相當年輕的外表，也不會有人把他當做一般的年輕人。

大賢者只簡單打了個招呼，而後就把目光投向了手邊的刑具，顯得相當專註：「這位先生似乎還不打算配合。」

「哈！」掛在刑具上的男人臉上掛著血污也能看出原來英俊的面孔，他冷笑起來，死死盯著他們，「原來人們稱頌的、慈愛的大賢者，居然是個冷心冷血的……」

大賢者終於挑好了刑具，他往前一步，將插在男人身上的刑具直接拔出，換上了新的。

利刃切割□□的聲響夾雜著男人的慘叫，鮮血飛濺，他略微偏頭，沒讓血液弄髒他的衣袍。

「原來、原來什麼昏庸的帝王，慈愛的大賢者，都是假的！假的！你們本來就是一夥的！」男人憤怒地喘息，疼痛像是點燃了他的憤怒，他只有不斷地出聲詛咒咒罵，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從頭到尾，都是謊言！」

古德里安站在一邊，像是在觀賞這場流血的劇目，直到此刻才有了反應。

他露出意外的神情：「哦？我們欺騙了誰呢？」

「你們欺騙了世人！」男人露出嫌惡的神情，他情緒激動地想要站起，鐵鏈搖晃得嘩嘩作響，「同時扮演黑與白，將世人愚弄，你們、你們這種瀆神的行為，遲早會引來神罰！」

古德里安沒忍住低笑一聲：「神罰……呵呵。」

他往前一步，笑意不達眼底，神色倨傲，「我們可沒有冒犯神明，我們只是以螻蟻取樂。」

他露出憐憫的神情，像是真心實意可憐對方的愚蠢，「你看不出來嗎？」

「我們才是被神明選中、庇護的人，神怎麼會懲罰我呢？蠢貨。」

「你們、你們！」西恩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骯髒辭彙破口大罵。

古德里安不為所動，甚至樂在其中地看向大賢者身邊的刑具：「能借我玩玩嗎？」

「不行。」大賢者近乎冷酷地回答，「他今天已經流了夠多的血了，我還想讓他再多活幾天，從他身上多取一點實驗材料。」

面具下的視線毫無情感地打量著他的身體，彷彿在挑選攤販上的豬肉，「能撥動琴弦的手指，以及美妙的歌喉，能用在很多地方。」

「你下手沒輕沒重，很容易把人殺死。」

「好吧。」古德里安遺憾地聳了聳肩，他興緻缺缺地把尖利的小刀往下一扔，轉身往外走去。

身後的男人還在慘叫：「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這種人會被神明選中，這也是神明所允許的嗎！」

古德里安腳步一頓，他微笑著回過身：「當然。」

「祂予我榮光，為我賜下王的權柄與力量，自然也是允許了我的罪惡。」

大賢者也低低笑了一聲：「身為神明的代行者，他當然會允許我在他的後花園中，取用一些材料。」

西恩沾染著鮮血的臉頰面目扭曲：「我會詛咒你們，即便死亡，我也不會放過你們，我會詛咒你們……啊啊！神！為什麼！」

大賢者手邊的結晶一瞬間被染黑，他站起來：「火候差不多了。」

鮮血飛濺，古德里安冷眼看著，轉身離去。

失血過多的西恩眼前一片模糊，他似乎看見陰暗地下囚牢的角落裡還站著一個人，又彷彿只是他的錯覺。

古德里安面無表情地走出地牢，底下的血腥味似乎還縈繞在他鼻尖，他閉了閉眼，一直像個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的莉莉安娜忽然抬手，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臉頰。

古德里安怔忪了一瞬，才看著手帕上的血痕反應過來：「啊，沾到了嗎？」

他伸手接過那塊手帕，在眼前舉起，「莉莉，詛咒神明、不敬者污穢的血，似乎和一般的血也沒什麼不同。」

「你累了嗎？陛下。」莉莉安娜稍稍露出擔心的神色。

「或許吧。」古德里安隨意坐下，他閉上眼睛，沉默片刻后低聲問，「我還沒有失控，對吧，莉莉。」

莉莉安娜注視著他，忽然開口：「西恩·傑森，擅長延長、手風琴及管樂的流浪樂師，三個月前從王都外經由庫珀公爵推薦成為『神選民』，獲得了進入王都的資格，一時間成為王都貴族社交圈內風頭無兩的當紅人物。」

「但這位深受王都貴族追捧、才華橫溢的樂師，實際上是從王都外走私人口，進行奴隸販賣行動的『前哨』。」

「帕斯帝國王都是夜之神的神國，除了本地居民，只有獲得許可的『神選民』才能進入，否則，夜晚到臨，外來者都會死去。」

「但即便只是一個白天，他們也可以從年輕的生命里獲得許多好處——淫樂、狩獵、詛咒秘術等等。」

「自從西恩出現，三個月內，王都發現五十餘具身份不明的外來者屍體。半個月前，我們終於在『運送貨物』的現場逮到了他，證據確鑿，這一切都與他有關。」

古德里安露出無奈的神情：「我清楚他都做過什麼，你沒必要再重複一遍。」

「但你在動搖。」莉莉安娜注視著他，「他毫無疑問是有罪的，即使他在刑罰面前表現得憤怒而可憐，絕口不提自己的罪孽，這也只是因為他是個狡猾的罪人。」

「你沒有做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