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網
從排球部回教室的路上,有三位一年級抱團走在一起,寒山無崎和另一名高個子的男生被剩下。
「那,那那…那個!」高個子男生顫顫巍巍地靠近寒山無崎,他的後背猛地打直,突然大聲喊到。
見寒山無崎總算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他的舌頭又打起了疙瘩,「我…我我我……」
平松輝遠,身高一米七,副攻位置,社恐。
「寒寒…寒山同學,你你…你好,我是平松輝遠。」
「你好,平松同學。」
平松輝遠露出了得救的表情,他臉上是克服困難的滿意神色,趁熱打鐵,他又接著說:「我在四班,你在三班,真巧啊哈哈…哈哈。」
「真巧。」
「哈哈哈那,那個,」平松輝遠臉糾結了起來,無法形容他是怎麼扭曲五官的,「請問…請問你…您,您中午有空嗎?」
他視死如歸地閉上眼。
「什麼事?」
表面上是在疑問,但寒山無崎早就明白了對方的目的,為了不讓自己落單想要拉攏同級生,加深彼此的感情。
不過寒山無崎正需要人教他排球的基礎技術,自學固然省事,但排球是需要配合的。先島前輩開始忌憚他了,廣尾前輩不是熱心腸的類型,應付木兔前輩有些麻煩。
經過短暫的觀察,平松輝遠是個不錯的人選。由於不擅長交流被疏遠,由於明顯高出他人一截的攔網技術而被前輩視為敵人,由於缺乏自信而一直駝著背。
「午,午飯,一起吃吧!」平松輝遠悄悄睜開一隻眼,發現寒山無崎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又趕緊閉上。
「好的,中午見。」寒山無崎拉開教室的門,進教室,又反手關上。
寒山同學真是個好人,平松輝遠如此感嘆,他忐忑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面朝著門傻笑。
一個別著兔子發卡的嬌小女孩仰頭,說:「同學,麻煩讓讓。」
「抱,抱歉!」平松輝遠急忙跳出三米遠,鞠躬九十度,臉迅速地升溫。
太丟人了太丟人了,爸爸媽媽哥哥,我好想你們,好想回家,現在就回去。
「沒事啦。」女孩見到反應劇烈的平松輝遠,擺擺手,她提了提背包,走進教室,坐到了寒山無崎的前桌處。
「小春醬,早安~」立刻就有人朝她揮手。
「早安。」白石小春笑著回應。她在心裡握拳,頂著這個溫和力十足的笑容微微轉了上半身。
「寒山同學,早安。」
「早上好。」寒山無崎點頭算是回應。
「寒山同學有加入社團嗎?」
白石小春加入了文學部,此部人數不夠,面臨著廢部危機,她在四處找人加入該社團。
「排球部。」過去他加入了該部,一是白石小春承諾他不去參加活動只湊個人頭數就可以,二是文學部里有一柜子的藏書。
「好的。」白石小春失落地轉回身。
—————
老師講課的聲音平穩無波,他背手在班級里踱來踱去,課本的內容他爛熟於心。三班是平均成績最高的班級,學生都還算省心,沒有敢明目張胆睡覺的人。
他敲敲一個人的桌子,提問。
被點到的那個人冷靜地站起來回答。
鈴聲恰好響起,老師說了聲正確后收拾東西匆匆走了。寒山無崎提著便當盒離開教室。
四班的教室里,平松輝遠陷入了巨大的困難之中,寒山同學只說了中午見,根本沒有說誰找誰。自己找他就意味著要承受三班所有人的目光洗禮,他找自己就意味著要承受四班所有人的目光洗禮,在走廊上碰面就意味著要承受走廊上所有人的目光洗禮,長得帥就會引人注意,像寒山同學這種註定是大帥哥就是人群里的焦點,無論做什麼都會被看著,太可怕了。
「平松同學,有人找你。」站在門口的同桌矜持地朝他喊到,言語里是平松輝遠不曾見過的溫柔,這傢伙可是女子籃球部的人,一天時間就成了班上的女老大,竟然在這麼溫柔地和我搭話。
哦,是因為寒山同學啊。
黑髮少年面無表情。
寒山無崎的氣場刺得人發慌,沒人敢光明正大地和他對視。
「平松同學是副攻吧。」
「是的。」
「下午我們可以一起組隊練習嗎?」
平松輝遠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可以。」
「我是初學者,很多知識不太清楚,」寒山無崎說,「到時還請多多擔待。」
「其實我也是半吊子的水平,正好也可以鞏固一下基礎。」
「多謝。」
「不用謝不用謝。」平松輝遠有些受寵若驚。
聊起排球這個話題,平松輝遠顯然放鬆很多,然後就暴露了自己的話癆本性。
「其實我是跟著我哥一起學排球的,我老家在山梨縣,那裡水果很好吃,我最喜歡桃子……我的位置不是副攻手嗎,它需要的是攔網技術。攔網是位於空中的防守,超級帥,是我方防禦的第一關,對之後的陣型變化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攔網觸球不算在三次觸球的範圍內,一次有效攔網可以為己方創造防反機會,它不僅僅可以做到防守,還充滿了攻擊性。
正說著,平松輝遠放下手中的便當,想要演示一番,寒山無崎提神凝視,卻遲遲不見對方有什麼動作。
「寒寒寒山同學……」平松輝遠瑟縮著脊背,一副快咽氣的灰暗樣子,誠惶誠恐地問,「你看我做什麼呀?」
不小心和寒山同學對視了,眼神好可怕,剛才他是在瞪我嗎,是在瞪我吧,我哪裡做錯了。
寒山無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是要演示攔網嗎。」
今天第二個被自己嚇到的人。木兔前輩是因為他想用滿是汗味的手碰我,事發突然沒有掩飾好。平松同學又是因為什麼,我沒有任何煩躁和憤怒的想法,只是想認真觀察和解構他的攔網動作,我不是很兇的人,那隻能是平松同學膽子太小了。
「哦。」平松輝遠慫慫地點頭,他坐下,決定改用口頭描述。
「首先是準備的姿勢。雙腳與肩同寬,兩膝微屈,手臂放在胸前,臂與身體的夾角呈四十五度,手自然張開。」
但說著說著,他又站了起來。
「站的地方要和網保持一定距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手要蓋過網,才能攔住球。接著是移動,像這樣……」
他演示了一步移動、並步移動和交叉步移動。
「屈膝,蹬地起跳。」
「在空中時含胸探肩,兩肩鎖緊,頭往下壓,眼睛要盯著球,兩臂伸直並保持平行,屈指屈腕呈半球狀,繃緊身體。」
「最後手臂上提從網上收回,再屈肘手臂避免觸網,保持平衡,緩衝落地。」
平松輝遠很有當教師的天賦,講起課來生動形象、手舞足蹈,是小孩子們喜歡的教師類型。
「啊我說的是不是有點多,不好意思。」平松輝遠撓撓頭,頭低下來。
寒山無崎把最後一口飯吃完,緩緩開口:「我覺得平松同學很適合當老師。」
平松輝遠吃驚地張大了嘴,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真誠地握住寒山無崎的手:「寒山…寒山同學你覺得男孩子當幼師奇怪嗎?!」
「不奇怪。」
哦,夢想是當幼稚園老師。
「真的嗎?!」
「是真的。」
和這個世界相比,連騾子能生育也不奇怪。
在這一刻,平松輝遠將寒山無崎視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可連親兄弟尚且都有反目成仇的,更何談只認識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寒山,你在做什麼啊?」
省略了敬稱,只叫了寒山,沒有帶上同學。
已經認為彼此是好朋友了。
平松輝遠達到了目的。
覺得兩人抱團成功。
「洗筷子。」
寒山無崎走到一邊,打開水龍頭,認真地清洗筷子,水冰涼涼的,但很乾凈。
只要在心裡認為它有污濁,那麼再洗千遍、萬遍,它仍舊是髒的,最後你抬頭一看,會發現連水也臟透了。
就像現在這樣。
走進了死胡同。
「坦率一點。」
老不正經的父親說出這種話來卻十分嚴肅。
坦率?
坦露,坦露剖肚而出的□□裸的惡意嗎?
寒山無崎是人性本惡論的堅定支持者。
與其說是惡,不如說是野獸利己的本性。當野獸擁有了思想層面的束縛,他便升華為人。當千萬人的思想統一,他們便升華為神。
寒山無崎背過身去,提著乾淨的便當盒離開。
「我先走了。」
「好的。」平松輝遠純良地一笑,「寒山,那下午排球館見。」
「下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