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這個月的假期……是不是稍微提早了一點?
本堂瑛海這樣想著,並且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謂的「假期」是怎麼來的,感覺自己的這種想法微妙地有點冒犯。
她還是不太適應把頂頭上司和他的omega的這方面活動當作一種節日去看待……雖然她的同事們都適應得很快,據本堂瑛海所知,現在似乎已經有人在悄悄拜琴酒了。
不過,除了這一點之外,她已經很習慣技術組的生活了。
本堂瑛海已經在技術組工作半年多的時間,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她的狀態很不好,突然變換工作地點和內容,還和上線斷聯,再優秀的特工一時也無法適應,但是在半年的時間過後,本堂瑛海在技術組已經可以說是如魚得水。
技術組是個……有點散漫的地方,如果把這話告訴軒尼詩他大概會當場驚呆並且懷疑她腦子壞了,但是本堂瑛海確實有這種感覺,她所謂的「散漫」指的不是工作強度,而是工作性質和工作氛圍。
在組織的生活是極為緊張的,對於卧底而言更是如此,你不僅要恰到好處地完成組織的任務,還要同時完成自己上級發來的任務,避免暴露,努力得到更多消息,最痛苦的是還得時刻面對自己內心道德的拷問和對自己價值的質疑,本堂瑛海不是不能承受這些,在她來到組織卧底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她也有相應的能力,但是這不代表這種生活是不壓抑的。
而在技術組,這一切壓力都消失了。
本堂瑛海在技術組的職位是測試員,測試的項目是遊戲里的基礎數值,說起來不明不白的,但實際上她的工作是每天高強度地進入遊戲,體驗其中已經完成的部分,觀察是否有BUG和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時間混亂或者不符合物理定律什麼的),換句話說,就是玩遊戲。
她被迫斷聯,完全失去了和上司聯絡的機會,很大一部分必要的工作項目也理所當然地停擺了,雖然技術組的成員們沒有很強的保密意識,很多消息並沒有瞞著她,但是其中的一部分她完全看不懂,另一部分即使懂了也傳不出去,既然傳不出去,那自然也沒有了暴露的危機,至於內心的拷問……很難有人在玩遊戲的時候還要拷問自己內心的,尤其當這個遊戲真的非常好玩的時候。
本堂瑛海倒是也想過自己在這裡耗著不太對得起當初來組織卧底的決心,可是她確實沒法離開這裡,只能在技術組盡量展現自己的價值,期望有一天能夠取得更高的地位,以離開這裡——那麼她就必須更認真地玩遊戲。
所以本堂瑛海的生活是這樣的:玩遊戲——覺得自己太墮落了,要努力——努力玩遊戲。
更糟糕的是技術組的成員也都很……很不像是壞人,頂頭上司君度就不說了,他身上最不像個好人的部分是跟琴酒談戀愛,但是他談戀愛的時候實在是太戀愛腦了,戀愛腦得你警惕不起來,龍舌蘭原本倒是很兇神惡煞,但是沒多久就宿管化了,看技術組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拉扯已經成為了組裡每日一景。最大的兩個頭這副德行,其他的代號成員也沒好到哪裡去,軒尼詩是個不摸魚就去死的究極混子,新來的夏布利(樫村忠彬)根本就是個純粹的程序員,他的兒子能力超群,但在性格上完全是個天使——真正的天使,本堂瑛海帶著一種怨念的情緒在心裡用力強調。
領導者都這樣,就更別提底下那群人了,他們完全就是一群普通的社畜,每天打著哈欠上班,一邊抱怨卷王上司不給活路一邊為了上司畫的大餅努力工作,下班的時候例行看戲,八卦起上司來一點都不留情,他們甚至都會拜琴酒了!
所以真的不能怪她覺得技術組是個散漫的地方。
在技術組你是緊張不起來的,哪怕你明知道這是個可怕的非法組織,要是膽敢違抗他們就只能去死,但是你還是緊張不起來,因為——你為什麼要違抗呢?做遊戲不好嗎?做一個能改變世界的大型遊戲不好嗎?遊戲不會傷害任何人,玩遊戲不好嗎?
她都能想象君度說這番話的時候那個無辜的眼神。
如果說本堂瑛海沒有覺察到其中不對勁的地方,那是騙人的,但是面對自己無法改變的現狀,她總是下意識地去忽視這一點,忽視技術組是鍋溫水,而她是其中被煮的蛙,她有時甚至安慰自己,能意識到這一點也不錯了,起碼你可以提醒自己你還有使命——然後為了完成使命只能更認真地玩遊戲。
這真的很能消磨那份使命感。
所以通常來說她不會去想那麼多,因為想也沒有用,只能讓自己陷入內耗,暫時麻痹自己有時候是有益的,起碼能讓她不要那麼焦慮,畢竟如果把自己給逼出什麼心理疾病來,組織是不可能會來給她治療的——假如組織真的有心理醫生君度的腦子也不能還是那個樣子。
而就在不久前,島上的情況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島上陸續來了兩個曝光了的卧底。
當然,島上曝光的前卧底不少,但大多是些底層人員,這還是第一次來了代號成員,而且一來就是兩個,那幫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程序員對此毫不知情也不在意——在他們看來這可能就跟總部犯錯的員工被下放分公司差不多吧,但是作為一個卧底,本堂瑛海的心情就要複雜得多。
琴酒在查卧底這件事,在論壇上是有過風聲的,有卧底暴露的事情也有人遮遮掩掩地提到過,但是對於卧底的下落卻沒有什麼人提起,大家都默認了一定會被琴酒處決。
因此當發現卧底最後都到了島上的時候,作為一個對組織的作風有了解的人,本堂瑛海不能說是不意外的。
君度並沒有隱瞞新來的這兩個測試員的身份,但他也強調了不允許向外透露,而且以這裡的監控力度大概也沒人能把消息發出去——以技術組的工作強度也不太有空八卦。
這可以看出,組織並沒有把技術組打造成「流放地」的意思,大概對外的說法這兩人依然是被處決的狀態。
可是即便如此依然要把他們留在島上,技術組就這麼缺人……好吧,作為一段時間內技術組最優秀的測試員而忙得團團轉的本堂瑛海心想:技術組還真就是這麼缺人。
對於暴露的卧底而言,在技術組工作或許也算是……比較好的結果了。同為卧底的本堂瑛海心情複雜地想著。
本堂瑛海不太清楚司陶特現在是什麼情況,和她本人不同,司陶特和蘇格蘭是作為「暴露的卧底」來到島上的,因此他們受到了更嚴密的監控,但是同樣位於測試部門,她和蘇格蘭的接觸機會倒是不少,她也沒有放過這些機會。
她接觸蘇格蘭倒不是因為同為卧底的同情心或者想要接上線什麼的——先不說他們都不是同一個國家的,就說技術組這個環境,接上線了又能有什麼用——而是因為,從論壇上透露出的一些消息看,蘇格蘭曾經似乎和她的上線,也是她的父親伊森?本堂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
本堂瑛海已經斷線半年了,論壇上的信息是很有限的,她不知道這半年間父親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伊森?本堂會如何處理她的失聯,儘管蘇格蘭知道的信息可能也有限,但她還是抱有一定的希望。
不過,本堂瑛海還沒來得及決定要如何從蘇格蘭那裡得到消息,以及是否要向他透露自己的身份,就在這短暫的接觸當中得知了一個令她驚恐的消息。
那是在某一次,他們談論君度的時候發生的對話。
「雖然有那樣的能力,但是除了做遊戲之外好像沒有什麼能引發他的興趣呢。」本堂瑛海略帶感嘆地說。
諸伏景光笑了笑:「也不能這麼說吧……如果只是想要做遊戲的話,他何必來到組織,那樣我們也不會暴露了。」
這個暴露了的,甚至是自殺失敗了的前卧底現在倒是十分坦然的樣子,但是他出口的話卻讓本堂瑛海一時間僵住了。
「怎麼了,水無小姐?」諸伏景光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你們是……因為君度才暴露的嗎?」水無憐奈僵硬地問。
「是啊,現在想來,應該早就暴露了吧,」蘇格蘭發出一聲嘆息,「這樣的能力……很可怕吧?」
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水無小姐……你……」
「沒事。」本堂瑛海扯出一個笑來,她知道對方已經感覺到了什麼,只是出於好意沒有說穿。
這場對話結束得不明不白,其後的含義讓本堂瑛海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君度絕沒有什麼看穿卧底的觀察力,他能夠發現卧底,無非是通過他那獨步天下的技術能力——既然如此……
其後幾天本堂瑛海陷入了焦躁,她懷疑,不,幾乎是確認自己已經暴露了,她應該趁君度還沒有覺察的時候做些什麼,可是……可是她意識到,和自己之前的處境比起來,如果想要改變現狀,現在她唯一的能做到事情好像只有……對君度出手。
那實在是太冒險的行動了,冒險得讓本堂瑛海難以下定決心,她猶豫了三天,然後第四天的時候,放假了。
本堂瑛海自己也不知道是遺憾多一點還是慶幸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