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大倉感到自己在下沉。冰冷的海水擠壓這皮膚,越來越不容忽視的壓強讓內臟都彷彿絞作一團。
她努力睜開眼睛,奮力游向那把沉入水中的妖刀。
海里的光線越來越弱了。即使是以她被改造過身體,也很快會適應不良,到時候不但抓不住妖刀,也會面臨生命的危險。
那時就是該選擇放棄妖刀另外想辦法的時候了。
就在大倉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妖刀罪歌那雪亮的刀身上突然亮起了一束紅色的妖異光芒,彷彿在這漆黑的海水中,指引著她去找它一般。
大倉奮力地又遊了一下,然後儘可能地伸出了手。感到指尖似乎有什麼比海水更冰冷的東西一蹭而過。
水中有一縷血絲氤氳開來。
然後妖刀開始轉換形態,像鐵絲網一般地散開,又柔軟而不帶攻擊性地將大倉納入其中。
繼園原杏里后,它選擇了下一任宿體。
只是比起杏里,罪歌這次的選擇更加地迫不得己,竟從以往的瘋狂中透露出一絲絲難能可貴的理性。
因為這是一把有生命的妖刀。它遵循本能熱愛著人類。它把對人類的愛扭曲成為了詛咒。
深埋海底的寂寞是它不能忍受的事情,但它本身是沒有多少自我行動能力的,所以不得不就近為自己選擇一個宿主帶自己離開。
追過來的大倉當然是最佳選項。
它遵從了求生本能,像蛛網一樣緊緊地纏住了大倉,然後沒入了她的體內。
罪歌自帶的精神污染瞬間衝擊了大倉的大腦,但對於大倉這種強者來說,這種程度的污染不至於使她失去理智,頂多是覺得有點吵罷了。但是因為這衝擊,大倉一口氣沒繃住,噴出了一口血。
肺被挫傷了。大倉冷靜地判斷著自己的傷勢。必須儘快找到上浮的辦法。
自己的體力已經有些不足,好在罪歌剛才認了主。大倉很快察覺到自己多出了的新的能力,一伸手,把罪歌像鐵線一般放出去。鐵線快速地延伸著,尋找著合適的獵物。
一條長得奇形怪狀的魚路過,成為了罪歌的「俘虜」。
在罪歌的指示下,怪魚上遊了一段距離,在它的體力耗盡游不動時,罪歌又很快尋找到下一個「苦力」。
終於,在大倉快要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一隻海豚遊了過來,在大倉下達的最後一個指令下,它馱著大倉像岸邊游去。
————
橫濱港。
大海衝擊著海堤,捲起白色的海浪。
灰色的石岸上,三兩個孩子正在亂石中尋找著什麼。
一個粉色頭髮的少女不耐煩地拉長著語調:「所以白瀨,你幹嘛把偷來的酒藏在這裡,直接帶回去不就好了。」
被稱作白瀨的,是一個和她年紀相當的灰白髮色的少年,他有些弔兒郎當地把手揣在衣兜里,被海風吹得縮了縮肩膀:「要怪只能怪中也那個傢伙吧。仗著自己有異能力就對我們管東管西,明明一開始是我們救了他啊,現在居然裝作一臉了不起的樣子,真把自己自己當成首領了。」
粉色頭髮,名為柚杏的少女,心底其實也有幾分贊同白瀨的話。他們同為擂缽街自衛組織「羊」的成員。一開始「羊」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們抱團生存的自衛組織罷了,根本不存在什麼上下級關係。但是最近因為中也強大的異能力,羊的名聲越來越大。羊之王——外界都這麼稱呼中也,所以漸漸的,很多人都默契地把中也當作羊的首領了。
什麼呀,誰承認首領那種事了。明明一開始,要不是他們撿到了中也,接納了他,他根本無法在擂缽街生存下來好嗎?
要知道那傢伙,一開始可是一點記憶都沒有呢,常識也少得可憐,像是被那場可怕的爆炸嚇傻了的樣子,可憐兮兮的問他們手裡的東西是什麼。當然是麵包啦這個傻子!說到底連食物都無法辨認的傻瓜,沒有他們根本活不下去吧?
受了他們那麼大恩惠,就要有個報恩的樣子啊,結果因為抓到好的手牌就抖起威風來了。有好幾次跟他說話都愛理不理的,明明以前像只小狗一樣圍著他們問東問西呢。
不,確切的說,不是圍著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圍著那個叫大倉的小女孩轉。那個小女孩是在中也加入「羊」后不久被白瀨撿回來的,一開始還會裝模作樣裝可憐,對中也的所有白痴問題都有問必答,但很快就原形畢露,不但自己打架,還教中也打架。所以一開始就不該嫌麻煩把中也交給她帶,以為是好欺負的新人,結果把組織的王牌也帶壞了。
想到這裡,柚杏的表情又扭曲了起來。早知道當初就該她來帶白紙一樣的中也。顯然此時她完全忘了當初中也問了她一句「酒是什麼?」她就不耐煩地大發脾氣摔門而出的事了。
因為想到了以前的事,柚杏有點走神,以至於白瀨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我說~你想什麼呢?趕緊過來看看!」白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柚杏快走了幾步,來到了白瀨身邊:「怎麼?找到酒了?」
「不是!」白瀨不耐煩地指了指不遠處的石堆:「你看看,那裡是不是有什麼人?」
柚杏順著白瀨的手指方向看過去。在灰黑色的亂石後面,有一個嬌小的人影趴著睡在那裡。臉被凌亂的長發蓋住了,看不清楚面目,卻莫名有種熟悉感。
「別是偷了東西被打死丟在這裡的小孩吧。」柚杏有些害怕地打了個寒戰:「回去算了,別找酒了。」
白瀨卻有另外的看法。他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有時候甚至顯得莽撞無謀。但當年,正是他拍板決定留下中原中也這個怎麼看上去都很可疑的傢伙,並把他吸收進羊這個組織的。那次的冒險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收益,讓他抓到了不錯的手牌。
白瀨大著膽子走了上去,他拿著一根撿來的樹枝,伸過去捅了捅,試著把人翻過來,但沒有翻動。他又走了幾步,試探著伸出手去,撩開了對方蓋著臉的頭髮。還沒等白瀨看清楚那張臉的樣子,那雙閉著的眼睛突兀地睜開了。
「哇哇哇哇哇~」白瀨嚇得大叫著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連連後退。
直到聽到有人不耐煩地喝止道:「閉嘴白瀨!」
白瀨條件反射地閉嘴,勉強冷靜下來抬眼看去,發現出聲道正是對面剛剛還在昏睡的人。
「欸?!」白瀨發出驚訝的聲音:「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對面的人站了起來,路過時踢了他一腳:「起來走了。」
那熟悉的使喚人的語氣,讓白瀨成功回想起了某段不太想回憶的經歷。
「那個......」白瀨還有點緩不過來神:「是大倉是吧?」
他膽小的樣子讓柚杏翻了白眼:「你放心,是活人,不是鬼。」
柚杏也已經認出了剛才在地上裝死的傢伙是誰了,正是他們幾年前吸收進組織,又莫名其妙消失掉的大倉。
「喂,我說,你這傢伙明明背叛我們了吧?現在又出現在我們面前是什麼意思?」柚杏有些不爽地說道。
大倉沒理會她的問題,轉而問道:「中也現在在哪裡?」
白瀨藉機快走幾步來到她的身邊:「你找中也有事嗎?他這會兒應該在基地里吧?真是巧,他這幾年也在找你呢?」
大倉頓住了腳步:「找我?」奇怪,明明這幾年為了不讓中也起疑心,定期都有給他寄報平安的信啊?
六年前,擂缽街附近街區發生了史無前例的大爆炸,大倉為了查明爆炸原因,主動深入擂缽街。一開始查到爆炸中心是某軍事基地后,她就知道事情並不簡單。可惜爆炸把一切線索都毀得乾乾淨淨,她很難查到有用的東西。
加上那時候,正好是她被暗算后沒多久,狀態很不穩定,洗腦把自己洗成了隊長廚,記憶又時有時無的,中的吸血鬼病毒也很難說完全沒有影響,總之,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真的,她偶爾會變現出異能力不穩定退化幾歲,人也變得更弱智的狀態。
在擂缽街做調查任務的時候,大倉因為一次暗算(現在想來可能是福地的試探),退化到了六歲的樣子,記憶也丟失不少。好在大倉是再世為人,又給自己做了保險裝置,所以險險沒有翻車。
退化后,白瀨撿到她,她為了低調養傷,順水推舟假意加入了「羊」這個組織,誰知道這群小鬼一上來就扔了個白紙一樣的小孩給她養。
說實話,羊的這群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幾歲,讓他們養小孩確實有些為難了。如果是一般有常識的小孩還好,中原中也這個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總之過往的記憶幾乎沒有,常識也很匱乏,一般大人養著都容易失去耐心,何況「羊」這群半大的孩子。
幸好大倉是個偽裝的小孩,又對教育事業格外有熱情,所以幾乎是像教小嬰兒一樣手把手教他各種常識。
什麼是碳水,什麼是蛋白質,什麼是維生素和膳食纖維。什麼可以吃,什麼不能吃。怎樣判斷食物的狀態,怎樣處理食物,甚至是怎樣捕獵。就像教導幼獸一樣,怎樣獲取食物是第一要務。
然後是怎樣收斂自己的氣息,怎樣在黑夜中潛伏,在極端氣候中如何保持最大限度的體力和體溫,怎樣判斷方向,怎麼生火,怎麼尋找和搭建巢穴。
在保證他即使獨自一人在惡劣的環境下也可以生存后,又要教他怎麼在人群中生存,怎麼看人眼色,判斷對手的強弱,使用話術獲取想要的情報,獲取知識的途徑等等。
總的來說,一開始中原中也表現得一無所知,但他學習的速度非常快,表現出了超出他年齡的理解力,雖然因為異能力強大,而養成了用力量平推的習慣,但大倉認為這無傷大雅,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有的性格和行為習慣,中原中也是個習慣使用力量,但也天生知道什麼時候該使用力量,目標明確有掌控的人。
在教會中原中也這些基本的常識后,大倉本來習慣性地準備教他一些人際關係學啊,厚黑學啊,博弈論啊之類的東西,或許下意識的,她覺得這些或許會成為他的短板,尤其是他想要成為一個組織的首領的話。
結果這個時候,一次偶然的對練,大倉和中也兩個人因為打架上了頭,導致中也的異能力差點暴走,大倉費了不小力氣才把他壓制下來。為了避免今後再發生這種意外,中也主動告訴了大倉關於他的身世。
原來他就是「荒霸吐」的容器,這次爆炸就是由他引發的。大倉曾捕風捉影地聽說過,軍部里的激進派在研究「特異點」的人形化,這是歐洲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果的技術,如果因為不成熟的研究造成了這樣的爆炸大倉並不意外。
這樣說來,中原中也,如果是實驗的產物,他將是被激進派視為禁忌的存在。不管是控制他還是處理他,激進派絕不會輕易放手。在他未成長起來,被激進派的人發現的話,就相當危險了。
聯想到中原中也最後會進入港口mafia。而其首領森鷗外是曾經軍方主張「異能力者主導未來」的激進派代表人物,後來又投入夏目漱石門下,成為三刻構想的一角,那麼他此時在「羊」中的低調蟄伏,並順利成長到不管什麼派別都會忌憚的程度,到底是運氣好還是有高人在背後落子,就比較耐人尋味了。
但是大倉的亂入顯然打破了這一安寧的狀態。大倉是軍警特殊部隊獵犬的人,她是帶著任務來的,她會把更多的目光帶到中原中也的身上來。而且,把中也打上明顯的大倉印記,對當時的她和他來說,都是相當危險的事。
於是大倉迅速處理掉了自己加入過羊的痕迹,告訴中也自己找到父母了,很快父母回來接走自己,會記得給他寫信。中也雖然不舍,但還是很為她找到了父母高興,為了讓他放心,大倉還特意讓「假父母」開著價格不菲的豪車來當著中也的面,像大小姐一樣把她接回去了。之後在狀態穩定,掌握了一定的勢力后,她都會隔段時間通過可靠的暗網給他寄一封偽裝后的信件,以免他察覺不對輕舉妄動。這幾年,她開始逐漸降低寄信的頻率,準備淡出中也的世界,作為一個偶爾被想起的童年玩伴但對方已經有了新生活那樣。
如果這次不是被費佳暗算受傷,漂到海岸又正巧被白瀨他們碰上,大倉是不打算去見中也的。但既然已經被看到了,刻意躲開反而顯得有些可疑,反正現在無論是大倉還是中也都已經羽翼漸豐,不是需要顧忌許多的年紀了。
誰知道白瀨居然說中也居然也在找她?為什麼?難道之前的事哪裡引起了他疑心?
也對,一個表面上只有6歲的小孩懂那麼多知識確實很可疑,8歲的中也不會懷疑,14歲的中也肯定會覺得有問題就是了。
只怪那時候自己處於失智狀態有點過於放飛自我了。
問就說是以前爸爸在夏威夷教的,嗯!
中也那小孩向來善良,應該會假裝被她糊弄過去的。
懷著那一點點僅存的良心,大倉時隔六年,再一次踏進了「羊」的基地,見到了十四歲的中原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