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望長安·五
最後還是崔彥先開口:「你沒有回去么?」
「不是你說的,我回去就是送死嗎?」
少女咬著唇,撇過臉,不再看他。
「我還是去把先生叫進來吧。」
她快步向外走,手還沒碰到門,木門猛地打開,冷著臉的侍衛長大步踏進來。
樂山先上前查看了一番崔彥有沒有再次受傷,而後瞪著呆立著的少女:「你怎麼還在這兒?」
在他身後還墜著一位大呼小叫的老人:「哎喲,你說你!年輕人的事你湊什麼熱鬧!」
「莘老,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樂山冷著臉,「我兄弟的傷口可就是這位造成的。」
自稱莘鴻雲的老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屋內幾人:「你不是說你們兩個是遭匪了嗎?」
「是啊。」樂山冷笑一聲,「我也沒想到我兄弟逃過了賊人,卻傷在這麼個小姑娘手裡。」
莘老疑惑地看向莫桃,見少女撇過頭去,明白了幾分。
他連忙把女孩拉住,向著屋內兩人賠笑:「對不住啊,是我搞錯了,我再問問這丫頭。」
待他走後,崔彥低語道:「你不必說出來的。」
「大人!她之前傷了你!」
崔彥搖搖頭:「她也不容易。」
「您就容易了嗎?我就容易了嗎?這世上沒有人是過得容易的!」樂山沉著臉訓斥道,「您替她著想,她可曾想過您?」
「不過就是一個小姑娘。」
「聖上比她還小一歲。」
崔彥啞口無言,只得放棄了和他爭辯,「行了,她現在也沒有要害我的意思,不說這個了。」
「你這次出去,可有獲得什麼訊息?」
樂山沉默地看著他,最後還是坐下來,望著崔彥開了口:「有兩條消息。」
「一條是關內來的行商近來數量減少了許多,」侍衛長掰著手指算著,「另一條,半旬前,縣令曾經接待過一位大人物。」
「大人物?」崔彥眯著眼。
「是。這條消息是酒家告訴我的。之前縣令買走了他家兩瓶好酒宴請客人。」
侍衛長沉著臉:「在不知道這位『客人』身份的情況下,我並不建議您現在去和那位曹縣令接觸。」
「不,我要去。」沉吟片刻,崔彥搖頭否決了樂山的提議。
「這裡是對方的地盤,如果這般畏首畏尾,我們永遠不能取得進展。」崔彥正色道,「而且你也知道行商減少意味著什麼。」
樂山沒有說話,只是臉色越發難看了幾分。
「越往關內走,封鎖只會越嚴。」崔彥沉吟著,「其實我有一個辦法。」
「我們做兩手準備。」
聽完崔彥的打算,樂山騰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喊著:「大人!」
「您一個人!還養著傷……」
「就是因為我還要養傷,所以你一個人回去才是最好的。」崔彥勸慰道,「而且少了我,你更不容易被發現,這是最好的辦法。」
樂山緩緩坐了下去。
他吐出一口氣:「我知道了。」
——
「桃兒啊,那人說的是不是實話啊?」
莫桃閉上眼:「是實話。」
「那你們幾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老人不解地望著少女。
少女沉默著。
「我沒有騙您。」她低語道,「但他的傷確實是我刺的。」
「為什麼啊?」老人不解。
「因為有人把我爹娘綁起來了,對我說,殺了他就放了我爹娘。」她語調輕微,不比樹梢的風重上半分,「我信了。」
老人不說話
了。
他表情複雜地看著少女,幽幽嘆了口氣。
他並沒有收這女娃兒當徒弟,但確實是起了一點心思的。
不說別的,當初要不是他老人家見這姑娘跟車隊到一半沒影了,跑過去把人救下,這女娃兒以後會被哪路人拖走可難說。
救下這兩天,這娃兒也乖巧,幹活都十分主動,最難得的是還認識幾個大字,可以看懂醫書藥材名,甚至對煎藥配藥都有幾分心得,一看就是個熟手,這才是他動心思的原因。
不過他確實不知道莫桃的家是怎麼沒的。
他之前問起,這女娃兒只是搖搖頭,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老人之前猜測是和那俏書生有關,可他老人家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是這樣有關。
老人琢磨著,問道:「那你知道這小子什麼來歷么?」
莫桃愣住了,搖搖頭。
「那是誰讓你殺他的?」
莫桃咬著唇,把那把獸頭做柄的匕首拿了出來。
她最後還是把這把匕首撿了起來。
老人騰地站起身,面色難看。
「蠻族!竟然是蠻族!」
莫桃有幾分懵:「您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以前可是隨軍的!」
老人轉來轉去:「這才幾年啊?蠻族竟然又冒出來了!」
他轉向莫桃:「桃兒!你見到他們是在哪裡?」
「上次……是他們闖進了我家。」
「你家在那兒?」
莫桃報了地名,就見老人面色難看:「這麼近!」
「我要去找老尉,怎麼都讓蠻族跑到這裡來了!」
「我聽說,蠻族所到之處都是直接屠城的。」莫桃望著老人,「是這樣的嗎?」
「不止。」老人收拾著行囊,「屠城還是好的,他們習慣牧人。」
」牧人?」
「把人像牛羊一般放牧。有活兒干就驅使人干,沒活兒干就把人殺了吃。」
莫桃臉色慘白:「殺了吃?」
「吃人這種事不稀奇,不過誰家不是實在過不下去才吃人。」老人皺著臉,「蠻族之所以叫做蠻族,就是因為他們習慣吃人,甚至以吃人為樂。」
「他們的說法是,俘虜太多,養不過來,乾脆吃了。」
「那我爹娘……」莫桃喃喃著。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我要去找駐紮在這塊兒的參將大人,你就在這兒待著吧。」老人面色慈善,「等我回來,你就給我當閨女吧。」
莫桃看著他,沒有說話。
老人見她面色,笑罵道:「怎麼?你還不願意?」
少女只是垂下頭,輕輕搖搖頭。
「罷了罷了。」老人嘆一聲,「那讓你跟著我當徒弟,總願意吧?」
光打在老人面上,莫桃抬頭望去,恍惚間,她好似看見了自己真正的爺爺,正慈愛地看著自己。
看著面前的老人面上和爺爺一般無二的慈祥表情,莫桃一下紅了眼。
「哎,不拜師就不拜,怎麼還哭了?」
老人著急忙慌地試圖拭去少女臉上的淚,那淚水卻越涌越多,燙得他直甩手。
孤家寡人了一輩子,連個媳婦兒都沒談上的老人家何時見過這個!他平常見得最多的是那些胳膊腿兒傷了個七七八八卻逞強連喊都不願喊的糙漢子!
「哎喲!我叫你祖宗!祖宗誒,別哭了!」
聽見他說話,這小姑娘哭得直打嗝兒,可還在努力說出話來:「我不是不想拜師,可是我……」
「好了好了別說了!」
最後老人近乎落荒而逃地跑
走:「小女娃兒就是麻煩!等著,師父給你帶飴糖回來!」
屋裡的莫桃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本來還止不住眼淚的人,忽地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她突然停住了,顫抖著的指尖摸上自己的眉眼。
這是她這些天,第一次重新笑出來。
那其實,並不比她想象中的艱難。
同一城門口,樂山和去長安的商隊,以及趕著去報信的老人一同出了城門。
另一扇城門前,馬兒滾落在地,奄奄一息的騎手摔下馬來。
他的背後插著一支羽箭,那是蠻族的樣式。
城門口的小兵認出了騎士的服飾以及面容,那是巡撫使大人的隨身侍衛!
守城的兵將立刻就要去報告上峰,但他的還沒走出幾步就被侍衛拉住了。
「……蠻族!是蠻族!大人被蠻族掠走了!」
一路奔襲至此,他只來得及說完這一句話。
「為什麼放走他?」
長臉的中年人陰鷙地提問。
「我沒完成約定,只好想一些別的方法了。」突兀爾聳聳肩。
他們所站之處是莫桃的家。
如果那還能稱作家的話。
這片小屋現在已經成了廢墟,幾位中年人麻木地拆著自家的圍牆,他們身邊就是正吃著酒的兵將,一旁的籬笆上掛著幾個血肉模糊的腦袋。
蠻族的小首領騎在馬上,沒有理會中年人,手中把玩著一柄獸頭匕首,頗有幾分漫不經心。
中年人皺著眉,厭惡地看著這一切,想要訓斥幾句,卻不敢發作。
那匹馬的鼻息就噴在他的臉上,濕熱的血腥氣陣陣湧來,讓他幾欲作嘔。
「什麼意思?」
「你們想要他死,不一定要讓他真的死吧?」蠻族的小首領笑著說。
他的笑有幾分頑童般的惡劣:「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你們要不要參考一下?」
——
「莘先生!好久不見啊!」
主位上的參將走下來,熱情地挽住了老人的手。
「哎!拉家常就不必了!我這次來是有要事——」
「我已經聽說了,是蠻族又來了是吧?」
老人瞪大了眼:「你知道?」
「我也是剛剛得知。」尉參將面色嚴肅,「剛剛白潁那邊傳來了消息,他們襲擊了朝堂這次派下來的西北巡撫使,把巡撫使大人給擄走了!」
老人睜大了眼:「他們為什麼要襲擊巡撫使?」
「我也不知,可是啊,我聽說這位大人姓崔。
「你知道之前那場漕運案吧?」
「當然知道,」老人面上閃過一絲憎恨,「要不是八年前那次軍餉虧空,我不會就這麼離開軍營!」
尉參將意味深長地看了老人一眼:「漕運案的主謀就姓崔,正是這位巡撫使的伯父!」
老人被震得說不出話。
好半晌,他才咬牙切齒地說道:「朝廷怎麼會派這種人來當巡撫使!」
「我也不知道那些大人都是怎麼想的。」尉參將感慨一聲,「可是這位巡撫使大人被蠻族擄走,這件事可真不知是好是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