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提議

「不要這麼說！」

真騰起站起身,轉到了影面前，蹲下望著她低垂著的眼。

她抬起手,虛虛按在少女的眉間,「無論是這麼多魔物，還是奧羅巴斯它們，你都沒讓它們傷害到任何一個人不是嗎？」

「小影並不是什麼都無法做到,而是已經做得太多太多了啊。」

「但是光是這樣是不夠的啊。」影搖搖頭，「好幾次了，已經有好幾次我都差點趕不上了。」

「要是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十年前的事或許會……」

她忽地轉過頭,眼神不善地看著窗外。

這裡是二十六層,向外望去，深深夜幕下流光璀璨,車流的前燈融成一片橙色光帶，一直延伸直遙遠彼端，匯進遠處靜謐深沉的大海。

翻滾的風日夜不息，白日帶著海水的咸腥從窗口湧進，夜晚又攜帶著草木香氣歸向大海。

往日里影從沒感覺這不休的風有什麼問題。

直到今天。

「咳咳？晚上好啊兩位！」在她的灼灼目光下，一張小臉自窗邊躥出來，風之神嘿嘿笑著，敲敲玻璃當作告知。

「哎呀。」真捂住了嘴,往旁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見影黑了臉。

「……你來幹什麼？」影低聲問著,語氣不善。

感覺到影的敵意,溫迪眨眨眼,歪著頭看向房裡的同僚：「看來我不是很受歡迎？」

「虧我還專門跑了這一趟呢。」他舉起手,晃晃手中的包好的食盒。

暖風送來濃郁到粘稠的甜蜜香氣,影的頭腦在聞到這香氣的一瞬泵了機。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順著那香氣飄去，黏在了溫迪手中的食盒上。

看見她的眼神，溫迪嘿嘿一笑，壞心眼兒地補充了一句：「這可是老爺子親自下廚做的桂花酒釀圓子哦？你們確定不要？」

他搖頭晃腦地模仿著鍾離的語氣：「按他的說法，『桂花要選取逐月節前後金桂為宜，此時的桂花花型飽滿，色澤金黃通透，香氣亦是上品；白糖要選用上好冰糖，砂糖亦可，棉白糖就不宜使用了；酒釀亦是放了三年的陳釀，是當年我看見有酒用江米后自己精挑了品種釀製的。這時節不巧，桂花釀還需再等等，但若是做道甜品，材料還是齊備的。』」

「哎呀哎呀，既然小影要趕我走，那我就只能勉為其難把你那份也吃掉好了。」他轉身做出一副要離開的模樣，「可惜啊，比起這種小點心我其實對老爺子的桂花釀更感興趣些……」

眼看風漸起，那人竟真的隨風而去，影連忙撲過去，向著窗外的漆黑夜空探出手：「等等！」

「你叫我么？」

她本以為走遠的人忽地現出身形。

他根本沒有走遠，而是隱藏著，就等著影出聲挽留。

溫迪嘿嘿笑著，把食盒掛在影探出的手中，看著紫發少女呆愣愣地接住，滿意地點點頭：「放心，我其實沒有跟你搶的打算。」

「你……」影抬頭望他，一雙紫色的眼裡電光流轉，「你過來只是送點心的么？」

溫迪定定看了她一眼，隨即嘆了口氣：「確實還有別的事啦。」

「這可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你確定不請我進去坐坐么？」

在影讓開后，喜歡講故事的風神從窗口鑽進了房間，喚出自己的琴，見到影把食盒放在桌上，他眨眨眼，勸著自己的聽眾：「其實我建議小影你先把點心吃了再說哦？」

「老爺子說這點心要熱著吃才有風味。」

「而且啊，」他撥弄著琴弦，語調意味深長，「我接下來要說的故事可不是什麼下飯的美味啊。」

琴聲響起，詩人展開歌喉。歌聲動聽，但故事卻如他所

說，的確不美好。

在詩人的歌中，失去歸宿的旅人來到陌生的國度。隨著他一同到來的，有神明的祝福，有無價的寶物，還有那迫使他離鄉的咒縛。陌生的國度歡迎旅人的前來，為他提供鮮花與蜜酒。安睡的床鋪，果腹的食物，無家可歸之人再次擁有了獨屬於他的小小歸處。

然而正如善意閃爍，惡念也隨之而來。總有貪婪之徒覬覦不屬於自己的寶物。旅人丟失了他的珍寶，他詢問眾人自己的寶物在何處。無人回答他。人們皆道旅人在尋找遺失之物，唯有旅人自己知道，他亦在找尋那縈繞在璀璨光輝上的詛咒。

他已經因此而離鄉，又怎能眼見詛咒再次破壞他第二個歸處？

旅人再次踏上了旅途。

他一路循著詛咒而去。只要一路走下去，總能找到自己的寶物，他這麼想著。

現實卻並不如他所願，同詛咒一同出現的他在他人眼中亦成為了詛咒。人們遞過來的鮮花成了冰冷的枷鎖，金黃的蜜酒里淬滿鴆毒。

當他終於找到自己的寶物時，神明的祝福也不堪重負。但迎接他的卻不是璀璨的流光，而是吞沒一切的咒縛。

親手放出了惡魔的人們責怪他，他們說是他將詛咒帶到這國度。

我們早就應該將你放逐，而不是將你包容，給你提供歸處。

詩人的歌停下了。

影手中的酒釀圓子散去了蒸騰的熱氣，那氤氳的桂花香氣也逐漸消失了。她看著手中的食盒，有幾分後悔。

早知道就聽這人的話了，這麼一個故事的確不適合配著點心食用。

「很少聽見你講這樣的故事呢。」

在琴聲的餘韻安靜下來后，最先開口的是真。這位先代雷神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隨著熱氣消失了，帶上了幾分冷硬，讓影都恍惚了一瞬，覺得竟好似聽見了將軍的聲音。

沒有希望，沒有轉機，一切的一切都橫衝直撞走向了最糟糕的結局，這絕對不是自由的風神所鍾愛的那類故事，正相反，應該是他最不喜的那類才對。

詩人聳聳肩，肯定了她的說法：「因為這不是我寫的故事啊。」

「哦？」真挑眉。

溫迪沒有明著回答她，而是挑起了一個與之完全不相干的話題：「你們去看過老爺子演的那部電影了吧？」

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一旁的影聽著他倆打啞謎，簡直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麼？」

「哎呀。」溫迪轉過頭笑嘻嘻地看著影，「小影你看過電影了吧？你覺得那位主角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被人污衊呢？」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但影還是思考著，並給出了一個答案：「因為他不夠強。」

「誒？」溫迪對影給出的答案明顯有幾分詫異。

影卻是理所當然地說了下去：「若他足夠強大，那自然有人讚頌他的威名。縱使流言盛行又如何？一刀斬之即可。」

「……這種方向我倒是沒有考慮過。」溫迪托著下巴，追問道，「那如果對方不能斬呢？」

「為何不能斬？」影皺眉。

「因為斬了便坐實了流言？」

影看著試圖解釋的溫迪，有幾分迷惑地搖頭：「其實我並不覺得所謂流言有多大的威力。倒是你，為何這麼害怕呢？」

「或許是因為我並不想失去現在的生活吧？」少年人眨眼，一雙同時容納了天空與草地的眼瞳亮起光，「雖然我沒什麼錢，也買不上新鮮的蘋果，更別說酒了；學習也是，作業和考試什麼的真的很麻煩，每天早出晚歸，當神都沒這麼累。可我樓下的水果店大叔會藏幾個蘋果特地留給我，我的老師會專門替我申請獎學金。

「當我走在街上時，會看見

這個世界的陽光和提瓦特的一樣溫暖，這裡的人笑起來的模樣也和蒙德人沒什麼區別。

「我不希望這樣的世界毀滅，也不希望和這樣的生活倉促做告別。」

「小影你，也是一樣的心情吧？」

影忽地攥緊了手中的湯匙。

她為什麼這麼拚命地斬殺魔物？

還有一條理由。還有一條真沒有提出，她也不曾說出來的理由。

十年前的那個雨天，哭著跑出家門的影試圖尋找父母，卻只找到了被染成鮮紅的水窪和生死不知的二人。

那也是她轉生后，第一次見到魔物。

在那之後，作為普通人類女孩的影也曾帶著幾分后怕地問自己：如果我沒有鳴神轉世這層身份，那會怎麼樣呢？

幸好，沒有如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影的聲音有幾分低落。

她抬頭，認真地望向對面的少年人：「那依你之見，應該如何行事呢？」

溫迪眨眨眼，有幾分意外，但他很快便笑了起來：「你要問我的意見嗎？」

「要我說的話，」他點點下巴，面上露出一絲壞笑，「你看我現在成了歌手，不是我吹噓，我的專輯買的還不錯。至於老爺子嘛，你看看他現在也上了大熒幕，而且我看了一下，他現在的粉絲還不少呢……」

看著他嘖嘖感慨的模樣，影心頭那股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直覺靈敏的影武者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抓握，下意識地尋找自己的刀在哪裡。

風神大人眨眨眼，對一切毫無所知的他用可以讓他的女性粉絲心軟的語氣提議道：「——小影你，要不要也來當明星啊？」

「我拒絕！」

認為巴巴托斯能提出什麼好建議的她真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