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廢舊
這不僅僅是一場祭祀改革，更是年少的新封君與老舊氏族的衝突。
白氏老族長先忍不住開口求請，便是輸了。
他心中悲憤交加，可看著祭壇上即將死於非命的女兒，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
很多大巫都是由貴族推選出來擔任的，現在的大巫就是他唯一的女兒。從小便是養尊處優，萬般寵愛，哪裡這麼被人用劍抵在脖子上過。
看著女兒求救的眼神，流滿淚水的蒼白臉龐，白氏老族長只能妥協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次便讓新封君如願吧。
「老臣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還望公子體諒。」白氏老族長深深作揖，年邁的身軀更加蒼老了。
柳滄從容不迫道：「白老這是何意？為神靈祭祀乃是大巫的安排，可她竟看走了眼，找了幾個品行不端之人作為祭品，實在是褻瀆神靈。唉，如今只能請她親自去和神靈說明緣由，切莫因此怪罪封地之民。且她一生侍奉神靈，如今能有機會長伴左右，也是得償所願了。」
老族長的身軀更佝僂了些，他懇切道：「小女尚且無知，還望公子開恩讓老臣再好好教導，日後再尋機會侍奉神靈。至於祭祀，老臣會準備更多的玉器、布匹和穀物，想必地神不會因此降罪。」
「白老說的也有理，地神身邊應當不缺侍奉，或許這些玉器穀物之類，會更得地神喜愛，白老以為呢？」柳滄笑著問道。
老族長知道這就是柳滄的讓步。
也是威脅……
他們都小看了這位年少的新封君。
外表上看著一副金尊玉貴的公子模樣，沒受過什麼苦，溫良純善，可實際上卻是心機深沉，謀略過人。
新封君深知自己初來乍到，位子還沒有坐穩，輕易不會和老氏族發生明面上的大矛盾。
但他又是真的想廢除人祭，所以利用巧舌，「合情合理」地讓自己的女兒，也就是大巫去作為祭品，逼迫自己主動站出來勸阻。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站出來，不僅僅是因為那是深得自己寵愛的女兒，也是為了氏族顏面。若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喪命，他又有何顏面繼續統領氏族？
這一開口勸阻，就掉入了新封君的連環套中。
如果想救自己的女兒，就必須得順著新封君的意願來。
剛剛對話已經很明顯了，人祭比不上物祭得神靈喜愛，新封君的問話，就是在提醒他接下來應該說什麼。
新封君想廢除人祭，但也不想留下把柄，所以要讓作為老氏族之首的自己主動提出。
祭祀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國人大有人在。如果新封君自己提出廢除，那麼一旦發生什麼意外，就很可能被遷怒和怨恨。
但如果是老氏族主動提出，那以後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也算不到他頭上去。
也能避免有心人在這個問題上故意設計陷害，對他產生威脅。
當真是好算計啊！
心中苦笑一聲，老族長表面上不動聲色道：「公子所言正是，老臣即刻讓族人取來玉器穀物，以祭祀地神。相信地神一樣能感受到祭祀誠意，不會因此降罪。」
柳滄思考一會兒后道：「嗯，老族長如此真情實意，相信地神能夠感知。」
「老臣還有一件事，望公子准許。」
「但說無妨。」
「請公子徹底廢除人祭！」老族長再度拜了下去。
「什麼？！」老族長身邊站在的一個男子驚呼道，他完全沒想到老族長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請求。當初保留人祭一事，不是老族長自己的想法嗎？
怎麼突然來這麼一出？
「放肆！」老族長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道：「我與新君議事，哪輪得到你這個晚輩插嘴！」
男子一臉憋屈，卻又不敢忤逆老族長，只能閉上了嘴巴。
而站在老族長身後的氏族之人也是鬧肚子的疑惑，但見最得老族長信賴的男子也吃了閉門羹，便沒有再開口自討沒趣。不過眾人心中都覺得在祭祀大典結束之後，一定要去找老族長問清楚。
瞥了一眼眾人的反應后，柳滄狀作驚訝道：「白老這是何意？」
暗暗深吸一口氣，老族長跪了下去，言辭懇切道：「人祭之事，早在獻公之時便已經開始禁止，只是山村小地愚昧，這才殘存此等陋習。如今新君上位，也是時候徹底廢除了。還望新君准許，廢除人祭！」
目的達到，柳滄也沒有多做拉扯，趕緊快步走下祭壇，將老族長扶了起來，「白老快快請起，本君答應便是了！」
老族長順著柳滄的力道站了起來，在得到柳滄的同意之後立刻喊道：「君上聖明啊！」
站在柳滄這一邊的王翦和李瑤等人也跟著喊道：「君上聖明！」
「君上聖明！」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氏族們就算再不情不願也只能一塊喊。
接著是一聲聲更為激動的歡呼聲，是周圍百姓的聲音。
百姓們比任何人都希望有一個賢明的封君，雖然秦國依法治國，並不怎麼依靠人為的治理，但有一個賢明的封君也是一件好事，誰又不希望自己過得更好一些呢？
事情解決，柳滄下令祭祀繼續。
老族長又提出更換主祭人選，並在祭祀結束之後，另選他人擔任大巫之職。
才剛剛躲過一劫的大巫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她能成為大巫，不僅僅是依靠貴族出身，也是她自己從小刻苦，這才能在一眾人選中勝出。為了這個父親期待的位置，她付出良多，可如今父親卻要廢了她？
想到這裡，大巫悲從中來，眼淚又止不住往外流。
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不爭氣的女兒，老族長心中惱怒。她怎麼不想想，剛剛自己保下她的理由是她尚且無力侍奉地神，如果她繼續留在大巫的位置上，那剛剛的話豈不是成了空話、假話？
而且他說出這話有九成的把握柳滄不會真的同意，畢竟剛剛柳滄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沒必要做得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