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慕梨決定把這小胖崽當成自己的病人，幫他紓解不安的情緒。

如果換成成年來訪者，慕梨會通過干預流程、評估會談等常規手段，讓患者自己挖掘自己的「自動思維」。

但現在，她面臨一個嚴重的問題——她的三歲小患者祁嘯，暫時還沒有能表達清楚自己想法的能力，也不具備足夠的判斷力去正視引發自身痛苦的關鍵點，甚至連評估自身感受變化都做不到。

這意味著原本應該引導患者自己做的準備工作，需要慕梨憑藉經驗和猜測，替患者完成。

在收集充足信息前就把自己的揣測強加於患者，是她這一行的大忌。

祁嘯此刻就坐在她面前，小手摳著衣角，嘟著嘴，像炸毛的小胖貓，清澈的茶色眼瞳里卻壓抑著惶恐與絕望，長密柔軟的眼睫濕漉漉的。

簡直渾身都寫著「快來rua本座」。

忍不住了。

慕梨決定拋棄一切道德束縛，依賴專業技能哄崽崽開心。

「祁嘯的爹爹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慕梨眼神嚴肅地與暖炕上的小胖崽對視，堅定地開口：「祁嘯說的是對的，爹爹壞，壞，壞！他做了錯事。」

小天尊憤怒對抗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有點懵。

從來沒有人敢說寂滅天尊做錯事，更沒有人敢說寂滅天尊「壞」，而眼前這個壞姐姐說了三遍。

「雖然你爹爹不歸我們谷管理，但平心而論，我對他這次鑄成的大錯非常生氣。」慕梨語不驚人死不休，為的是完全勾起這個小胖崽的好奇心。

根據她多年的接診經驗，此刻這個小崽子的恐懼和委屈並非是對周遭環境感到不安全，而是來自一個扭曲的核心信念。

這種心理創傷大部分形成於三歲之前，取決於孩童與養育者的關係，而祁嘯在沒斷奶的時候遭受了被生母拋棄的創傷，如今剛滿三歲，父親又不見了。

這類病例常見導致患者的核心信念，就是「我不可愛」，患者容易形成迴避依戀型人格，拒絕發展親密關係，因為擔心自己情感淪陷而顯得表面冷漠薄情，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提前脫身。

慕梨當初看小說時沒有深度思考過這個問題，但現在想想，原著男主那種事業腦，幾百萬字都還是母胎單身，被無數仰慕者尊崇著高高在上，卻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看透他在想什麼，這讓祁嘯看起來很蘇很逼王，實際上極有可能就屬於常見「經典心理創傷案例」。

更何況原著的男主還經歷了把繼母當成生母，再次形成牢固親密關係后又被慘絕人寰的背叛迫害，這要是沒有心理創傷，那簡直不用修鍊可以直接悟道飛升了。

原著里的祁嘯並沒有飛升，他的心魔曾多次被反派利用。

他大概很難過的。

此刻，這小傢伙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慕梨把控。

有人說他爹爹犯了錯，讓他感到輕鬆很多，祁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感到輕鬆，但很快又緊張起來，小聲問慕梨：「爹爹壞壞壞，會被壞姐姐抓去壞壞谷？」

慕梨搖搖頭：「大人犯錯不會被人抓起來教導，作為大人，他應該想清楚自己的責任，為自己做的事負責，所以他這次犯下大錯讓我對他很失望。祁嘯也可以對他失望，祁嘯也可以生他的氣，這不是不乖，你可以這麼做，我不會因為你因此生氣而帶你走。但你不可以打雷嚇唬其他人，也不可以不用膳不睡覺傷害自己，因為這是祁嘯爹爹的錯，乖乖的小天尊不會遷怒無辜，對嗎？」

慕梨從前鮮少有機會跟九歲以下的幼崽深入交流，好在她們研究所有兒童心理科室，她的同事兼閨蜜就是斯坦福雙學位兒童心理領域的大佬，慕梨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常識。

比如此刻她用「乖」來評判幼崽，在兒童心理領域就是一種錯誤示範。

正確做法應該用更平等的「感謝」形式，來鼓勵孩子選擇付出耐心和理智的行為。

但慕梨暫時不能完全放棄相對於幼崽的高位優勢，畢竟還沒在凌雲山站穩腳跟，她對於祁嘯也沒有正常父母對孩子的撫養關係，一旦她失去對祁嘯的壓制力，幼崽將會毫無顧忌。

為了自己的小命，也為了留在祁嘯身邊保護他，只能委屈小崽子接受一段時間不太優秀的交流方式了。

此刻乖乖的小天尊仍舊一臉茫然地與她對視著，等過載的小腦袋恢復運轉，他長睫忽閃一下，關切的打探：「爹爹壞？爹爹不吃胡蘿蔔？」

他開始好奇寂滅天尊犯了什麼錯惹壞姐姐不開心了。

重點來了，慕梨深吸一口氣，嚴肅地開口：「祁嘯的爹爹在沒徵得祁嘯同意的情況下，任性地選擇……閉關修鍊，他以為這次修鍊最多三五天就能回家了，但發生了一點意外。」

彷彿是不想面對的某個可怕直覺得到了印證，小天尊緩緩蜷縮起小小的身體，像是在聽鬼故事，又怕又好奇地注視慕梨，口中緊張地喃喃：「爹爹意外？不要了吧，就三五天，回家哦！」

「有時候就是會發生一些我們不想要的事，很討厭很討厭的事，容不得我們不要。」慕梨說：「就算閉著眼睛不接受，煎熬過很長一段時間，睜開眼睛會發現，那些操蛋的事依舊站在面前等著我們，逃避其實是在延長痛苦。」

小天尊歪著小胖腦袋思索片刻，敏銳地抓住了陌生辭彙：「操蛋？」

慕梨當即警告：「像你這麼大的小孩，說一次這個詞要罰吃五根胡蘿蔔，念你初犯，這次就算了，以後不可以說了知道么？」

小天尊怒了：「壞姐姐說了！」

慕梨狡辯：「年滿十八歲的大人，可以偶爾適量使用這個詞。」

小天尊很費解，為什麼連說話都有年齡限制條件了？

慕梨接著強調：「還有，我不叫壞姐姐，我叫慕梨。」

小天尊：「慕泥。」

慕梨：「是梨，樂一梨。」

小天尊：「泥。」

慕梨：「你也可以叫我芳灼夫人。」

小天尊：「好了，阿泥，說說爹爹，三五天回家哦。」

慕梨：「……」

誰讓你反客為主掌控話題走向了！

而且「阿泥」什麼的，一個字都沒叫對啊喂！

算了算了，慕梨迅速調整好情緒，沒辦法，這小崽子當主子當慣了，上位者的習慣一時半會兒也改不過來。

「我沒有說祁嘯的爹爹三五天就會回家。」慕梨糾正小崽子的幻想：「我是說，祁嘯的爹爹以為自己三五天能回家，沒想到發生了意外，他意外遇見了在山頂現世的……鴻鈞老祖，老祖見祁嘯的爹爹天資聰慧，帶他去了自己的洞府修鍊，修成之後，才可回凌雲山陪祁嘯玩。」

小天尊很專註地在聽，剛聽完就氣得上下直蹦彈：「不要老祖！不要老祖！」

「祁嘯的爹爹也不想要。」慕梨聲情並茂地編故事：「爹爹當時對老祖說，我家阿嘯還在等我陪他玩呢，我不能跟你走！老祖就生氣地說：『你明明知道登上這座山頂，就有可能會遇見我，若是不願拋下兒子，你為何輕易來到此地？』爹爹著急地解釋：『據我所知，千萬年來都沒有人在此地遇見仙人，我只不過想來汲取些靈氣，不料竟有如此機緣，恕晚輩凡心未了，不能追隨左右！』但是老祖可不聽祁嘯爹爹的解釋，二話不說就用捆仙繩綁了他，帶他回天界修鍊去了。」

小天尊跟顆球似的滾下床，小企鵝似的「啪嗒啪嗒」跑過來，抓住慕梨衣袖，用嚴肅的小奶音發起號令：「沖啊！救！救！」

慕梨：「……」

這是派她去跟鴻鈞老祖單挑啊，你這小崽子自己怎麼不沖呢？

這是慕梨第一次看這小傢伙跳下床站到自己面前，胖嘟嘟矮墩墩地，跟個小木樁子似的，跟她對視的時候臉要仰得很平，甚至連雙下巴都看不出來了。

但包子臉還是滾圓滾圓的，胖得非常勻稱飽滿。

好想捏他臉啊，看起來好Q彈！

「阿泥？」小天尊面露疑惑。

「啊？」慕梨立即調整心態抗拒捏臉衝動。

「沖呀？」小天尊催促。

慕梨無奈地搖搖頭，單膝蹲跪到他面前解釋：「鴻鈞老祖是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的神仙，連祁嘯的爹爹都打不過，只能完成修鍊才能回家。而且，那座山頭本來就是老祖的地盤，但凡主動登峰者，都是默認想拜他為師，祁嘯的爹爹貪圖一時的欲求，不顧危險，甚至沒跟祁嘯商量，就去了那種危險的地方。遭遇了這樣的意外，他自己也有重大過錯，所以他跟老祖走之前，很難過很難過的說：『這下子我好久好久都不能陪我家阿嘯玩了，都是我的錯，阿嘯那麼可愛，我真是個壞爹爹，阿嘯一定很難過，很生氣！』」強調天尊的錯誤和身不由己，主要是為了破壞祁嘯「我不可愛」「是我不好」的核心信念。

小胖崽聞言直點頭！

慕梨又說：「爹爹非常自責，他說『我一定竭盡全力修成正果，儘早回家陪阿嘯，阿嘯會不會生我的氣，不要我這個壞爹爹了？』」

小胖崽點出重影的腦袋忽然一頓，又開始搖頭：「還要的！還要！生氣，但是……本座甚是想念。」

慕梨猝不及防眼眶一熱。

她在工作過程中很少會出現這種情緒被患者主導的不專業表現。

可是。

眼前這小傢伙真摯的眼神，讓她突然破防。

都說父母的愛偉大，可在父母的人生中，有許許多多重要的東西供他們選擇。

而孩子眼裡，父母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收——舊爹，破爹，沒人要的戀愛腦爹。

還得是你家崽子不會嫌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