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大叔笑呵呵的,就連看她的眼神都帶了一絲難以名狀的……恭敬?
她品了很久,沒錯,就是恭敬。
迷迷瞪瞪進了閘門,往前走,等腦子終於轉過彎來的時候,黎梔站在寬敞的林蔭道旁,抱著雨傘,茫然四顧。
她根本不知道該找誰。
眼前是一扇半掩的、足有她三倍高的木門,而距離入口崗亭已經很遠了。
黎梔嘆口氣,踏入那扇門。
裡面地形並不複雜,一條三四米寬的水泥路向前延伸,拐個彎,隱約能看見掩映在樹叢深處的建築物邊角。
裴公館並不是她想象中那樣氣勢恢弘的豪宅,更像個溫婉秀美的中式園林,真正供人居住的房子也很素雅和低調。
灰白牆磚,四層樓,三面環水,水中間做了浮橋。佔地面積比普通別墅大一些,如果一個人住,也算是十分寬敞了。
黎梔踩著浮橋靠近那棟水面上的房子,一樓玻璃門關著,沒人。或許是因為太過靜謐,在這裡她彷彿有種不敢出聲的敬畏。默默沿著房屋邊緣走,經過兩個拐角,轉了一圈,屋後面有個林子。
林子里傳來水聲,杉樹遮擋著裊裊的霧氣,一條蜿蜒的石子路不知道通向哪裡。
黎梔好奇地踏上石子路,腳步放得很輕。
沒走幾步就柳暗花明,看見一方熱氣騰騰的溫泉池。以及白霧繚繞里,背對她坐著的一個男人。
很瘦,身上幾乎沒一絲贅肉,連肌肉也少得可憐。入眼是背部嶙峋的骨架,肩胛骨尤為凸出。
肩膀很寬,卻也不會讓人覺得強壯。皮膚白得在霧氣里看不真切,有種易碎的美感。
而正是這種易碎感,讓這個人彷彿隨時都要和霧氣融為一體,乃至消失。
被熱氣包裹著,濃烈的硫磺氣味撲鼻而來,她突然想起自己為什麼站在這兒。
剛要開口說還傘的事,就被濺起的水花迷了眼睛。再想睜開,一陣天旋地轉轉懵了腦子。
滾燙的溫泉水將她包裹起來,連頭也被摁進去。
對方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氣,她根本動彈不得,脖子也被一隻手狠狠掐著。強烈的溺水和窒息感,是死亡的訊號,可她就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一聲驚叫隔著霧氣鑽入水裡,朦朦朧朧的:「六爺!」
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拚命地撲騰身體,直到被人拉上了岸,脖子上的束縛也終於解除。
緩了好幾秒,才恢復自主呼吸。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昏花的眼終於能看清,只見掐她脖子的男人不知何時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被兩個保鏢攙走。
「叫任醫生過來,快點!」救她上來的大叔沖那邊喊了一句,用毛巾擦擦臉和脖子上的水,才看向她:「姑娘,沒事吧?」
「……沒事。」黎梔還有些驚魂未定,下意識用手護著脖子。
大叔嘆了一聲:「去換件衣服吧,不然會感冒的。」
黎梔扶著樹榦站起來。
離開溫泉,濕透的身體涼颼颼的,風一吹直打哆嗦。
她跟在大叔後面,抱著手臂走進那棟水上別墅。
五月了,裡面居然還開暖氣。
「真是抱歉,六爺這兩天舊疾複發,有時候認不清人,剛剛肯定是誤會了什麼。」大叔帶著她往裡走,經過實木裝飾的走廊,「你放心,已經叫醫生過來,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嗯。」
「我是這兒的管家,他們都喊我老蔡。」大叔指了指走廊盡頭,面容和藹,「洗手間在那,你先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一會兒我叫醫生給你也檢查一下。」
「不用了,我沒事,不用看醫生。」黎梔走進衛生間,手扶在門上,「謝謝您。」
意思很明顯,老蔡也是個明白人,沒多說什麼,很快離開。
黎梔反鎖上衛生間的門,給桑寧發了個定位。
來的路上,兩人約過晚飯。
消息很快被回復:【!!!】
【怎麼回事?】
黎梔:【半個小時,沒消息你幫我報警。】
桑寧:【你被綁架了???】
黎梔:【沒有。】
【回頭跟你解釋。】
沒過多久,一個阿姨來敲門,說要把她的衣服拿去烘乾。洗個澡的工夫,就烘好還回來了。
沒再發生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換完衣服,吹乾頭髮,老蔡把她送到能打車的路邊。
離開前,吞吞吐吐地說:「姑娘,有個不情之請……」
黎梔回頭看了眼樹叢掩映的裴公館,想起溫泉霧氣包圍著的白皙瘦削的背影,沒等他明說,已經開口承諾:「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她知道那人身份不普通,病情不足與外人道,讓她撞見純屬意外。
她也沒有拿別人秘密去嚼舌根的愛好。
*
桑寧是黎梔的大學室友,大二那年就沒讀了。
家裡出了點意外,幹了點出格的事,後來灰溜溜回了老家。
直到今年年初,一條隨意拍攝的寵物短視頻爆火,家裡的橘貓成了網紅,被經紀公司看上,她也就跟著雞犬升天,重新開始霧城的漂泊之路。
兩人約在街頭的燒烤攤。
當桑寧得知她這些天銷聲匿跡的原因,氣得差點掀桌。
「黎梔,你到底當不當我是你閨蜜?你媽媽……」她抿抿唇,沒忍心說出口,「那麼大的事兒,你一個字都不給我透露?」
黎梔拉拉她的手,安撫道:「別生氣了,看你忙成那樣,我哪能讓你分心啊?再說了,你現在事業正在上升期,我怕你去了……不太好。」
「這是好不好的事兒嗎?」桑寧瞪眼。
黎梔望著她,撒嬌似的眨了眨眼,跟以前在宿舍求她幫忙帶飯時一樣,眸子裡布滿星光和水澤,明亮又動人。
桑寧哪遭得住,再衝天的怒氣也散了。
「那,全部都搞定了?」她平靜下來,嗓音悶悶地問。
黎梔點點頭:「搞定了,都是我舅和舅媽操的心。」
「也是,你還有個靠得住的舅舅。」桑寧咬了口肉串,「不過話說回來,你媽媽這些年在醫院拖著,自己也痛苦,現在這樣……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最初的悲痛過去,她已經能理智看待這件事。
媽媽活著,是讓身邊的人有念想。
走了,是她自己得到解脫,再也不會被病痛折磨。
「哎對了。」桑寧突然想起來,喝了口汽水,「你今天怎麼會在裴公館啊?還有你說報警怎麼回事兒?你遇到壞人了?」
「……沒。」黎梔搖頭。本來想跟她分享今天的事,可答應了老蔡保密,只好另尋個理由,「就是迷路了而已。」
桑寧沒懷疑,嘁了聲:「現在去哪兒都有導航,我佩服你還能迷路。」
「導航總有不靈的時候嘛。」黎梔給她拿了個雞腿,笑道,「多吃點,你最辛苦。」
「最近真的要累癱了。」桑寧大口吃肉,犒勞自己,「不過你這都迷路到裴公館了,怎麼不幹脆溜進去看看那尊神?」
黎梔滿臉疑惑:「什麼神?」
「……」桑寧無語,「你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明星八卦你不感興趣就罷了,你舅做生意的,你居然能不知道裴六爺?」
再聽到「六爺」這個名字,黎梔已經很平靜:「我又不插手我舅的生意,他在家也不談公事。」
桑寧:「就算你舅不談,六爺這名字在霧城也是如雷貫耳了,別給自己的孤陋寡聞找借口。」
黎梔語塞:「……」
連計程車司機都知道的八卦,或許她的確太孤陋寡聞,於是隨口問了一句:「何方神聖啊?說出來我漲漲見識。」
桑寧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一副說書人架勢:
「你知道裴旭吧?」
黎梔茫然眨眼:「誰?」
桑寧恨鐵不成鋼地看她:「那個臨港首富,裴公。」
「哦,那我知道。」全國人民都知道。
「六爺是他最小的兒子。」桑寧說著,眼裡都冒桃心了,「聽說還不到三十歲,年輕有為,而且單身。」
「就裴公的小兒子唄,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兒,你幹嘛鋪墊那麼多?」黎梔有點無語。
桑寧滿臉認真:「鋪墊得多,出場才夠氣派。」
「……」得,花痴女孩的快樂她不懂。
「裴公是去年去世的,家裡產業都交給六爺管,聽說現在的資產比裴公在世的時候翻了一倍,才一年時間啊,真的很厲害。」桑寧雙手托著腮,「本來這事兒跟咱八竿子打不著,誰知道那位爺突然心血來潮,來了咱霧城,還興師動眾建了裴公館,像是要在這兒長住。這不,當時就鬧得沸沸揚揚,是個人都知道了。」
黎梔:「……」
我不是人。
桑寧看出她眼神里的意思,嘴角一抽:「我沒說你不是人。」
「沒事兒,你接著說。」黎梔喝了口汽水,冷靜冷靜。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桑寧聳了聳肩,「看看裴公的兒子,再看看謝公的兒子,我怎麼都感覺裴六爺是來碾壓謝氏的。」
黎梔:「謝公的兒子怎麼了?」
桑寧似乎並不意外她孤陋寡聞到如此地步,耐心解釋:「謝公兩個兒子,小兒子謝承澤是個紈絝,就會花天酒地到處留情,咱霧城的網紅小明星,但凡長得好看的幾乎都被他玩過。」
黎梔皺皺眉:「那你要當心了啊。」
「我怕什麼?網上都不知道我長啥樣。」桑寧嘖了聲,「還有他那大兒子,謝南忱。」
黎梔漫不經心:「這個又怎麼了?」
「這個人不太正常。」桑寧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壓低嗓音,「聽說他很早就被他爸送到山裡,舉止奇怪,也不喜歡跟人打交道,現在一把年紀了還在啃老。他弟那個紈絝好歹還管著公司,他倒好,真真的甩手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