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薛家計窮獻寶釵
王夫人嘆息道:「蟠哥這孩子太不讓人省心了。吃個酒席也該看著點,那麼貴的菜就由著他們往上端?該退掉才是。」
薛姨媽罵道:「這個憨貨,只顧打腫臉充胖子。被人誇上幾句,就覺得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整日里盡結交一些酒肉朋友,一說結賬,那起子混賬東西全跑了,只留下蟠兒頂缸。」
這話把王仁也給罵了,王仁是薛姨媽和王夫人的娘家侄,仗著王夫人和王熙鳳的勢才敢在榮國府胡混。王夫人一時竟不好說話。
薛蟠卻犟嘴道:「我也不吃虧,那秦淮八艷值兩萬四千兩銀子,把她們賣了,錢不就回來了?」
薛姨媽氣得直拿指頭戳他的額頭:「你傻呀!一個清倌人哪裡值三千銀子,外面一個漂亮丫環也就三百銀子,當初你買香菱也才花一千銀子。老鴇這是漫天要價,琦哥有錢不在乎,換作別人誰肯花這個冤枉錢?你能賣給誰去啊?」
薛蟠腦袋一晃:「賣給賈琦!他能買第一次,就能買第二次!」王夫人插話道:「琦哥是有錢,可是他平素不是亂花錢的主。他這次換走香菱,擺明就是花錢打你的臉,他現在肯定在看你的笑話呢,豈肯再買一次?況且,他天天住在老太太屋裡,買了秦淮八艷往哪兒放呢?」
可憐那秦淮八艷白日里剛被轉手,進門就被罵了一頓,在院子里跪了半天,晚上又要打包被人賣掉。她們跪在牆角瑟瑟發抖,全然不知命運如何。
薛姨媽接著說道:「琦哥剛才派彩娟過來,拿著你寫的轉讓文書來索要香菱,說是花了兩萬四千兩銀子從你手裡換的,我只得讓香菱收拾收拾隨她去了。薛家被人家登門要賬這還是第一次,我的臉上真是臊得慌!」
這時,丫環來報,香菱回來了。薛姨媽愣了一下,忙命人帶過來。
香菱捧著一個木盒走了過來,給薛姨媽和王夫人行禮,道:「小王爺讓我把這個印章送過來,說是薛大爺白日里摔壞的。薛大爺說明日再賠一個更大的。琦哥說只需原樣賠一個就行了。只是急著用,請薛大爺儘快拿來。」
薛姨媽和王夫人疑惑地對視一眼,均感覺不妙。忙問薛蟠怎麼回事,薛蟠陪著笑說道:「不過是一個印章。今兒不小心給他摔壞了,明兒到庫房裡找一個大的賠給他就是。」
薛姨媽鬆了一口氣,命香菱打開木盒。只見月光下,木盒裡盛滿了鮮紅的光芒。王夫人吃了一驚,忙上前仔細查看,一拍大腿,道:「哎喲,壞了!這是斯里蘭卡紅寶石,我在宮裡曾經見過,原是番邦進貢的寶物。它白日里看不出異樣,唯獨到了晚上,卻放出盈盈的紅光,端的是好寶貝。這麼拇指大小的一塊,就價值萬金哪!」
「什麼?是貢品?價值萬金?」薛姨媽立刻覺得頭暈眼花,在椅子上坐不穩,寶釵連忙上前扶住。
那薛蟠忽然靈光一閃:「有辦法了。那賈琦為了香菱能一擲萬金,可見是個色鬼。若是把寶釵抵給他,他肯定願意花更多的錢,這印章的事也就一筆勾銷了!」
寶釵臉漲得通紅,厲聲說道:「哥哥說的什麼混賬話!你拿我當什麼樣人了?」說罷哭了起來,跑回屋去了。香菱也羞紅了臉,卻站在那裡不敢稍動。
薛姨媽用手指著薛蟠,氣得說不出話來:「孽障!竟然打量著賣你的親妹妹!你,你……」往後一倒,竟暈了過去。
王夫人連忙命丫環婆子把薛姨媽抬到屋裡床上躺著,又指揮丫環打水擰毛巾給她擦額頭,又使丫環去自己房裡取清涼液,又命人拿著榮國府的帖子去請太醫,一時鬧得雞飛狗跳。
寶釵聞聽母親暈倒,大驚失色,顧不得傷心,急忙趕來伺候。那薛蟠雖是個混蛋,平素對母親卻很孝順,親自帶人去請太醫。
不多時,薛姨媽悠悠醒來,喉嚨里「格」地一聲吐出口氣,看著寶釵淚如雨下,道:「寶釵,娘怕是不行了,過不了這個坎了,你快跟你姨媽去吧。我走了之後,你也不必回來奔喪。小心你哥哥把你給賣了。」說罷放聲痛哭。
寶釵也是哭得梨花帶雨,道:「娘,事情還沒到這個份上呢。明兒,我把攢的頭面首飾賣了,也能湊兩三千兩銀子。再把老家的房子、地都賣了,也就差不多了。咱們以後就是粗茶淡飯過日子,也活得下去。我還能做些女紅,多少也能貼補家用。娘,您可千萬想開了,您要是走了,世上就再沒有疼我的人了,我還不如跟了您去呢!」說罷,也是大放悲聲。
王夫人在旁邊嘆口氣道:「何至於就過不下去?我那裡還有些體己,先借給你用,把這個坎度過去。以後你們娘兒倆好好看著點蟠哥。再來一回,真要了親命啊。」
薛姨媽用手帕捂著臉道:「我費盡心血把蟠兒拉扯大,誰承想竟是個敗家子兒啊。可是他再壞,也還是我親兒子。寶釵是個懂事的,我把她託付給你,我自帶著蟠兒討飯去。」一屋子的丫環和老婆子們都跟著哭了起來。
連王夫人也掉下淚來,說道:「罷,罷,罷,今天就豁出去我這張臉,去求求老祖宗,琦哥天天睡在她身邊,想來老祖宗的話他還是要聽的。」薛姨媽哭道:「我才來府里,就給你惹麻煩,讓你在婆婆面前為難,以後我怎麼有臉在這裡住呢?寶釵,快給你姨媽磕頭。」寶釵跪倒在地,道:「謝謝姨媽救我家度過此難,寶釵永感大德。」
香菱見不是事,抽身回到了內院。此時賈母正在屋裡和幾個老婆子說閑話,香菱托一個丫環把張清請到旁邊耳房裡,把所見所聞都學了一遍,跪下哭道:「都是奴婢的錯,若不是因為我,小王爺也不會和薛大爺置氣,鬧到這步田地。小王爺為了奴婢花了許多銀子,奴婢原不該說這話。但是看到薛太太和寶釵姑娘都要死要活的,奴婢看了實在於心不忍。求小王爺高抬貴手,饒了薛大爺這一遭吧。」
此時,賈母派人出來喚張清進去。張清伸頭到門外答應一聲,回身扶起香菱,說道:「香菱姐姐不必自責,不關你事。是那薛蟠被人矇騙,主動找我鬥氣,才惹出這一番事來。我本無意針對薛家,畢竟都自己親戚,豈能看著他們尋死覓活?你且等我一會,我去見了老太太,再回來和你說話。」
卻說張清進到屋裡,正看到王夫人一臉愁容坐在賈母身旁,賈母也是滿臉焦急,心時頓時明了。他還沒開口,賈母先急急地問道:「琦哥,那蟠哥果真欠了你三萬兩銀子?」
張清笑道:「老祖宗容稟,今兒薛大哥請我吃酒,在東興樓花了兩萬兩銀子,摔了番邦進貢的玉石價值一萬兩銀子,我還花了兩萬四千兩銀子替他買了秦淮八艷,他今日總共花了我五萬四千兩銀子。」旁邊的丫環和老婆子都是一陣驚呼。
賈母頓時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責備地望向王夫人。王夫人臉色灰敗,低下頭去,不敢出聲。賈母扶了扶額頭,勉強笑道:「琦哥,今日薛蟠請你吃酒,我本不想讓你去,已替你推了。你念著親戚情分,才出去會他一面。那薛蟠素日是個缺心眼兒的,被一幫混賬玩藝攛掇著找你鬥氣,但是他本心並不壞。那薛家還有他娘和他妹子,若是他家的生意就此敗了,他們一家人的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我仗著老臉求個情,琦哥,能不能緩一緩,讓薛家有個過渡期。待以後有錢了再慢慢還你,如何?」
張清一攤手,笑了,說道:「既是老祖宗開口了,孫兒自然無有不依!五萬兩銀子就當給寶釵姐姐添嫁妝了,有什麼要緊?只是這件事畢竟得給我一個說法。若是這幾人以後再來找我麻煩,該怎麼辦?難道我每次都要扔出去五萬兩嗎?他們今日吃了我兩萬兩銀子的酒席,就沒有一句交待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