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十字坡智降母夜叉
張清和魯智深騎馬趕路,優哉游哉地向東京而去。
魯智深勸道:「大哥,雖然你我俱有武藝在身,不懼江湖行走。可是你畢竟是一軍之主,萬一有失,則梁山危矣。」
張清道:「多謝賢弟提醒。我當年孤身一人闖蕩世界,經歷多少陷阱詭計,不曾膽怯。如今又有賢弟相陪,就更不擔心了。」
魯智深是直性子,見勸不動,也就不再勸,道:「前方有個酒店,不如下馬用些酒肉。」張清向遠處張望了一下,看到不遠處的土坡下立有數間木屋,溪邊柳樹上挑著一個酒帘兒,道:「正是,快到中午了,藉此地歇歇腳也好。」
路邊轉出一個樵夫,挑一擔柴過來。魯智深叫道:「漢子,借問你,這裡地名叫做甚麼去處?」樵夫道:「這嶺是孟州道。嶺前面大樹林邊,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兩人一直馳到十字坡邊看時,見有一株大樹,四五個人抱不過來,上面都是枯藤纏著。酒店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插著一頭釵環,鬢邊插著些野花。
見張清、魯智深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起身走來迎接。只見下面系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腰身,上面一排金鈕扣。
「有古怪!」張清輕聲對魯智深說道。魯智深面不改色,只微微點頭,握緊了手中的禪杖。
那婦人倚門賣弄風情,笑道:「客官,進來歇歇腳吧!我家有好酒好肉,還有黃牛餡的大包子。」張清帶頭走入,坐在窗邊一副柏木桌凳座頭上,
那婦人露出喜色,道了萬福,上來斟茶,笑容可掬地問道:「客官,打多少酒?」魯智深道:「不要問,只顧燙來。肉便切三五斤來,一發算錢還你。」那婦人道:「還有好大的肉餡包子。」魯智深道:「拿二三十個來做點心。」
那婦人問:「客官兩個人吃得完這許多嗎?」張清扔出一錠銀子,不耐煩地說道:「問什麼?怕我們沒錢結賬嗎?」婦人見來了大主顧,心中歡喜,連忙拿起銀子,嘻嘻地笑著進裡屋去了。少時,夥計托出一大桶酒來,放下兩隻大碗,兩雙箸,切出四盤肉來。婦人親自篩了四五巡酒,又去灶上取一籠饅頭來放在桌子上。
張清取一個掰開看了,頓時心中有數。他在西遊路上見多了妖怪洞里的人肉包子,如何不認得?叫道:「酒家,這包子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婦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那裡有人肉的包子、狗肉的滋味?我家祖傳三代賣包子,都是黃牛餡的。」
張清點頭道:「原來是黃牛餡的。我大宋朝不許隨便吃牛肉吧?你不怕差人拿你?」婦人道:「我家可不做犯法的勾當。這都是附近村裡的耕牛失足摔死後,村民賣與我的。說來也巧,時常還有迷路的黃牛順河漂到我門前,可不是老天爺賞飯吃?」
聽到她那破綻百出的解釋,魯智深眉毛一揚,故意問道:「娘子,你家丈夫卻怎地不見?」那婦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買賣未回。」魯智深道:「恁地時,你獨自一個須冷落。只怕沒錢使吧!」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包裹,頗有輕佻之意。
那婦人笑著尋思道:這花和尚卻不是作死,倒來戲弄老娘!正是燈蛾撲火,惹焰燒身,可不是我主動找事!於是答道:「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幾碗酒,去後面樹下乘涼。若要歇息,便在我這家住下何妨?」魯智深哈哈笑道:「正要在你房裡住一晚!」兩人互相笑視,卻似約定了一般。
張清聽了這話,尋思道:這事有七八分了,且看我先耍她!又道:「娘子,你家這酒好生寡淡,另有上好的,端上來吃幾碗。我多算錢給你!」那婦人尋思道:正想給他使手段,他卻自己入局。便道:「倒是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渾些。」
張清道:「無妨,越渾越好吃。」那婦人心裡暗喜,便去裡面托出一壺渾色酒來。張清看了道:「這個真是好酒,要是熱一熱再吃更好。」那婦人更喜:「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燙來你嘗嘗看。」
婦人自忖道:這兩人正是該死,倒要熱一熱再吃,加熱后這藥性發作得更快。她麻利兒地將酒燙熱了,倒了兩碗,道:「客官,試嘗這酒。」張清便道:「娘子,你再調個冷盤來與我下酒。」待得那婦人轉身入內,兩人一起把酒潑在窗外,口中卻把舌頭來咂摸道:「好酒啊好酒!還是這酒得勁!」
那婦人哪曾去調冷盤?只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兩人聞言,把眼來虛閉了,撲地仰倒在凳邊。
那婦人笑道:「饒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來!」只見裡屋跳出兩個漢子來。這婦人上前提了魯智深的包裹,打開看時,裡面是些金銀。那婦人歡喜道:「今日得這兩頭行貨,倒有兩日好包子賣。又得這若干東西。」
那兩個漢子上前扛抬魯智深,卻不料魯智深伸出雙手,一手一個,抓住他們的脖子,只用力一懟,登時癱倒在地。
那婦人驚叫一聲,向外面逃去。張清取出走線雙錘,抖手扔了出去,只見兩個鎚頭中間連著線,旋轉著飛出去,纏住婦人的雙腿,將其絆倒在地。
忽見門外一人肩上用扁擔挑著兩個籃子走來,望見屋內狼藉一片,那人扔掉擔子,大踏步跑將進來叫道:「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
魯智深跳將起來,搶過禪杖,虎視眈眈地看向那人,只見他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那人看著魯智深,叉手行禮,說道:「願聞好漢大名。」
魯智深看了張清一眼,見他不說話,心中有數,反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道:「在下菜園子張青,這婦人是小人的渾家,母夜叉孫二娘,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怎地觸犯了好漢?可看小人薄面,望乞恕罪。」
張清冷笑一聲,道:「我從來行走江湖,多聽得人說道『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裡過?肥的切做包子餡,瘦的扔了去填河。』只以為是流言,不想今日到此,差點被做成包子餡。」
菜園子張青連忙告饒,道:「小人多曾分付渾家道:『三等人不可壞他:第一是雲遊僧道,他又不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們是衝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是結果了她,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台上敗壞了我等江湖好漢的名聲。第三等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中間多有好漢在裡頭,切不可壞他。』不想渾家不依小人的言語,今日又衝撞了好漢。幸喜小人歸得早些。」
他向著地上的婦人罵道:「你這有眼無珠的蠢婦,卻是如何起了這片心思?」
母夜叉孫二娘道:「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見客官包裹沉重,二者聽客官說起風話,因此一時起意。剛才有一個頭陀對我風言風語,被我麻翻了拿在後廚。我擔心高僧是那頭陀的師兄弟,便想剪除後患。一時豬油蒙了心,才做出這等事來。望乞恕罪。」
張清聞聽,便道:「我是梁山泊張清,這是我兄弟魯智深。我二人遠路而來,並無什麼作頭陀的師兄弟。不過我一向敬佛,若能釋放了那頭陀,足感盛情。」上前將走線銅錘收了回來。
菜園子張青和母夜叉孫二娘聞聽二人名號,連忙重新拜見。又上前救醒兩個夥計,遂帶著張清和魯智深進入裡屋,卻是一個人肉作坊。只見牆壁上綳著幾張人皮當作壁紙,樑上吊著五七條人腿,用煙熏過,當作火腿。又見一條大漢披頭散髮,渾身赤條,挺著在剝人凳上。
張清見他尚有氣息,便教張青將其救醒。張青道:「張頭領既然如此仗義,小人便救醒了。」當下張青叫夥計從剝人凳上攙起那個漢子,孫二娘便去調一碗解藥來,張青扯住耳朵灌將下去,又抬到外面躺椅上,蓋件衣服。
沒半個時辰,那個漢子如夢中睡覺的一般,爬將起來,說道:「我卻如何醉在這裡?這家甚麼好酒?我又吃不多,便恁地醉了,連衣裳都脫了。」眾人都笑將起來。
菜園子張青命那兩個夥計自去宰殺雞鵝,整頓杯盤,擺在後園葡萄架下。
不多時大漢收拾利落,卻是頭陀打扮!額上帶一個箍頭鐵界尺,身穿一領皂直裰,腰間挎著兩把戒刀,胸前掛著一串一百單八顆的數珠。
張清見慣了妖怪,一眼便認出那數珠乃是人頂骨製作而成,心中暗想:又是一個沙和尚!
那頭陀看向魯智深道:「我是屏風嶺少林寺的行者,法名廣惠。行走江湖多年,不曾失手,今日卻獻醜了。敢問這位師兄大名?」魯智深道:「我本是陝西老種經略相公麾下提轄官魯達,后因傷了人命,在五台山出家,法名智深,江湖喝號花和尚。這位是我的大哥,梁山泊之主,過江龍張清。」
廣惠吃驚道:「師兄的大名,我早有聽聞,果然名不虛傳。」又看向張清,「我早聽聞梁山泊近年來好生興旺,亦曾想前去聚義,只是無緣成行。不料今日相見,張頭領果然是義氣豪傑。」
張清聽到他的言語,心中大喜,道:「廣惠師父,你也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既然今日有緣聚首,不若便隨我們一起上山聚義去吧!」
廣惠當即道:「若兩位哥哥若肯帶攜時,小弟情願為哥哥們牽馬墜鐙。」三人撫掌大笑。張清便從懷裡掏出一顆龍血珠送與廣惠當見面禮,廣惠再三推辭不過方收下了。
互相廝見過,菜園子張青便邀眾人到後園內吃酒。
張清自在上面坐了,魯智深和廣惠在下面朝上坐了,張青和孫二娘坐在橫頭。幾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飲酒至晚,廣惠一時興起,取出那兩口戒刀來,叫眾人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廣惠又說起那一百零八顆人頂骨數珠的故事,果然是在江湖上經歷多少風雨得來。
張清心想:世道已亂,法紀不行,正是起事的好時機,須得多收攏幾個好漢,以做爪牙。便向張青說道:「張兄弟,你夫妻二人在此開店亦不是長久之計,不如加入我梁山,也坐把交椅,如何?」
這二人如何不願意?連忙答應下來。張清解下金腰帶送給菜園子張青,取「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之意,又從懷裡掏出一支鎏金點翠步搖送給母夜叉孫二娘,均是從蔡京府里取來的。夫妻二人,當即拜謝,就此入了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