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柴家莊巧遇武二郎
菜園子張青既定了要投奔梁山,心中大喜,殷勤勸酒。席上因說起鄆城縣一件稀奇事,原來那宋江有了錢之後,四處結交好漢,又討了幾房小妾。其中一個叫閻婆惜,因恨宋江多時不去,私下勾引了縣衙的胥吏張文遠。那日被宋江撞個正著,宋江怒不可遏,拔出押衣刀結果了兩個狗男女。事發之後,宋江連夜逃走,躲到滄州橫海郡柴進莊上。
張清一聽,當時就要動身去接宋江上梁山。幾人連忙勸住,只說夜深不便走路。
翌日,張清便吩咐魯智深和廣惠結伴去東京,協助朱仝搬遷到大名府建立情報系統,又吩咐菜園子張青夫妻帶著夥計攜帶自己親筆信到二龍山找林沖入伙,自己卻單騎往柴家莊而去。
魯智深等人勸他不住,又知道他武藝高強,兼柴進和梁山素有來往,只得由著張清去。
張清一路急趕,來至柴家莊,有莊客接著,詢問姓名。張清道:「在下是東京張清,宋江的結拜兄長,特來尋他。」抖手扔出一錠銀子,「麻煩兄弟通報一聲。」
那莊客接過銀子,恭敬行禮道:「請張大官人且在此亭上坐一坐,待小人去通報大官人出來相接。」張清道:「好。」坐在亭子上。
那莊客飛也似跑進庄去,不多時,只見那座中間庄門大開,柴大官人引著三五個伴當,快步走將出來,亭子上與張清相見。
柴大官人見了張清,當即拜在地下,口稱道:「端的想殺柴進!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張清略一猶豫,只得也拜在地下,答道:「張清一介白身,豈敢當大官人如此大禮。」
柴進扶起張清來,口裡說道:「昨夜燈花報,今早喜鵲噪,不想卻是貴兄來。」滿臉堆下笑來,喝叫伴當,「牽了張大官人馬匹,打掃後堂西軒下房間。」
柴進攜住張清的手,入到裡面正廳上,分賓主坐定。柴進道:「聞知張大官人在東京城做得好大買賣,如何得暇,來到荒村敝處?」張清答道:「久聞柴大官人大名,如雷貫耳。只恨身勞無閑,不能夠相會。今日聽說宋江兄弟出了事,投奔到大官人的府上,只怕連累大官人,因此特來接他。」
柴進聽罷笑道:「將軍放心!宋押司正在庄內飲酒,並無意外。不是柴進誇口,就算是殺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庫的財物,柴進也敢藏在莊裡。任他捕盜官軍再多,也不敢正眼兒看我莊院。」
張清連忙謝過,柴進便邀張清去後堂深處,宋江和弟弟宋清已在那裡等候。張清一見宋江,便緊走兩步道:「賢弟,哥哥來遲了,早該將兄弟遠接高迎到家裡!」宋江連忙拜謝道:「大哥將萬貫產業交與宋江看管,是宋江不濟事,犯了王法,連累大哥的生意無人照應。」
張清趕快扶住,道:「賢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錢財乃身外之物,何足掛齒。只要賢弟平安就好。我安排海船送你去海外,到我扶餘國中暫住幾年。待天下大赦之後再回來,如何?」
宋江本來想請張清以扶餘國皇子的身份替他脫罪,聽聞他這麼說,心中猛醒:柴大官人是前朝皇族後裔,手握丹書鐵券,尚且不敢替我脫罪。大哥是海外皇子,說不好聽就是蠻夷之主,只怕也是無能為力。於是推脫道:「多謝大哥美意。只是宋江長在陸地,從未下海,更兼家有老父,時刻惦念,不敢遠離。」
張清點頭道:「賢弟果然是至孝之人。我在東京時,與相國寺看菜園的花和尚魯智深和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時常相聚。如今他們也犯了事,佔了二龍山落草。不若我親送兄弟前去坐一把交椅,如何?」
宋江略顯驚訝,顯然是沒料到張清居然和強盜有勾結,轉念一想,柴進是前朝皇裔,不照樣收留了一堆罪犯在家裡嗎?張清做得如此大的生意,和黑白兩道有來往,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他回答道:「這二人,我也聽過他們的名聲,都是奢遮的好漢。只是宋江和他們素無往來,此去只怕不便。」
張清見宋江言語之中並不反感強盜,感覺時機已到,於是直接說道:「大哥有件事隱瞞了你。其實大哥就是梁山之主,過江龍張清。以往怕連累你的官職升遷,所以不敢相告。如今賢弟既然已是待罪之身,不如就跟我上梁山,也坐一把交椅,如何?」
柴進早已知曉此事,因此波瀾不驚。宋江卻大為震驚,高聲叫道:「大哥,你不是說來自海外扶餘國,是二皇子嗎?難道是騙我的?」張清定睛直視宋江,道:「二皇子是真,強盜也是真。這是我的王印,你且拿去看。」將祭賽國王印拿出放在桌子上。
宋江拿在手中,仔細端詳。柴進也湊過去細看一番,然後說道:「不錯,這確實是一枚貨真價實的王印,而且起碼用了好幾百年了,都包漿了。」宋清驚得端坐原位,不敢動彈。
宋江聽柴進如此說,略放下些心來,忍不住問道:「大哥,你既然已經封王,又為何落草為寇呢?」
張清自嘲地一笑,說道:「我扶餘國歷經二百餘年,皇子皇孫不可勝數。我這一輩就有十個兄弟,每日間斗得你死我活。我不願手足相殘,故而主動退出,回到祖宗之地,本打算清風明月度此殘生,卻僥倖遇到柴大官人。不瞞你說,經過這幾年的接觸,我認定柴大官人天資毓秀,寬厚愛人,乃明君之相。如今趙宋官家貪婪腐朽,巧取豪奪,花石綱一事弄得天下沸騰,頻頻起事。此正英雄用武之地,我願意輔佐柴大官人成就一番事業。不知柴大官人可肯亞納?」
一席話說下來,柴進和宋江驚得三魂出竅、七魄升天。柴大官人板著臉,從袖中掏出一個搖鈴,用力一搖,片刻間門外便衝進來十餘條黑衣大漢,手持刀槍斧鉞,將幾人團團圍住。
宋江暗暗叫苦,道:我命休矣!張清卻不慌不忙,淡定從容地看向柴進,道:「柴大官人若是無此雄心大志,請將在下交予官府,搏得趙宋朝廷的青睞,從此穩若泰山。」柴進冷冷問道:「汝頭即將遠行,汝不怕嗎?」張清從容地在茶桌上端起茶來綴了一口,道:「成大事者何懼生死?若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趁早熄了這條心。張某識人不明,甘願受死。」
柴進看看冷汗涔涔的宋江和渾身哆嗦的宋清,再看看鎮定自若的張清,露出微微一笑,然後向黑衣大漢遞個眼神,伸出拇指向脖子比劃了一下。兩名大漢舉起鋼刀,猛地劈砍下來。宋江認命地閉上了眼睛,宋清從椅子上摔倒在地,癱成一堆。
只聽幾聲慘叫,宋江睜開眼睛,只見兩個僕人被砍翻在地,血流滿屋。
柴進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張德淵膽識過人,柴某佩服。今日得到張賢弟相助,實乃天賜也!」他看向宋江,道:「宋押司,你意下如何?」宋江看看柴進和張清,再看看周圍的黑衣大漢,心裡清楚自己是上了賊船了。但凡敢說半個「不」字,地上的屍體就是他的下場。
宋江當即跪在地上,拱手道:「宋江待罪之身,能得柴大官人收留,僥倖逃得性命。願以此身報答柴大官人。」宋清也隨即連連磕頭。
柴進哈哈大笑,上前攙起宋江,道:「今日乃天大喜事,我等當效仿桃園結義。」遂準備香案,就在後園之中,柴進、張清、宋江結拜為兄弟。自然是柴進為大哥,張清為二哥,宋江則為三弟。
至於宋清,柴進根本看不上他,借口桃園結義只有三人,把他排除在一邊。宋清亦不敢計較。
結拜已畢,柴進安排下酒食,慶祝造反大業正式奠基。四人坐定,有十數個莊客並幾個主管,輪替著把盞,服侍勸酒。柴進頻頻舉杯,勸張清和宋江寬懷多飲幾杯。
酒至半酣,天色晚了,點起燈燭。宋江推辭道:「我喝多了,就到這吧!」柴進哪裡肯放,又繼續喝到初更,直把宋江、宋清喝到桌子下面方罷。柴進命僕人送二人回房,自己也被人攙扶著去睡了。
張清只說自己要散步醒酒,吩咐僕人先去休息。僕人樂得偷懶,一溜煙跑了。張清慢慢地走出前面廊下來,欣賞一會月色,又轉到東廊前面。忽見那廊下有一個大漢,用鐵杴盛了一小堆炭火放在地上,正蹲在那裡烤火。
張清遙遙打量,只見那漢子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眼射寒星,眉如刷漆,不禁暗自誇獎:真是一條好漢。又見他身軀微微顫抖,知道他必定是害了瘧疾,於是走上前去,拱手問道:「這位兄弟,可是身體不適?何不請大夫診治?」那漢子抬起頭來,看了張清一眼,道:「你是何人?為何問我?」
張清道:「在下略通醫理,見你身上打擺子,想是患了瘧疾?若是服得幾帖葯,數日便好。」那漢子低頭悶聲道:「我亦看過大夫,只是藥物太貴,卻買不起。向管家討錢時,他卻說我只是害了風寒,給了一鐵杴炭火,讓我在這裡烤。唉!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吶!」
張清道:「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我也曾遇到難處,最能體會這種心情。幸好我身上還有幾文錢,兄弟且拿去看病吧!」掏出兩錠銀子遞了過去。
那漢子慌忙站起身來,推辭道:「素不相識,如何能使你的錢?」張清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需如此見外?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今日我幫你,焉知他日不是你幫我?兄弟不必放在心上。」將銀子硬塞進那漢子的手裡,轉身離去了。
此後三五日,柴進殷勤招待張清和宋江兄弟,又命人新做了幾套衣服。張清暗自誇讚柴進果然有一套籠絡人心的手段,難怪連宋江也遠路來投。
忽有一日,一條大漢來見張清,口稱恩人,納頭便拜。張清認得是那夜裡用鐵杴烤火的漢子,問道:「兄弟,你的病可好些了?」那漢子道:「多謝恩公相助,小人已然大好了。今日特來與恩公告辭,某要到鄆城縣去了。」
張清聽到「鄆城縣」,不由心中一動,問道:「兄弟去鄆城縣有何要事?」那漢子道:「聽聞鄆城縣宋押司仗義疏財,扶危濟困,是個天下聞名的好漢。我在柴大官人莊上多受慢待,如今要去投宋押司。」
張清聽了笑起來,那漢子不悅道:「恩公為何發笑?敢是笑我不是好漢,不配前去投奔嗎?」張清道:「非也!我笑你『真佛近在眼前,卻要出門去尋菩薩』哩!」那漢子問:「此話怎講?」張清道:「我叫張清,是宋江的結拜義兄,如今與宋江都在柴大官人莊上做客。你卻要往鄆城縣去?幸好遇見我,否則豈不白走一遭?」
那漢子大驚,道:「難怪恩公如此重義輕財,竟是宋押司的結拜兄長,難怪、難怪!請再受武松一拜!」張清連忙扶住,問道:「你端的是哪個?」
武松道:「我本是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在此間有一年了。」張清大喜,道:「江湖上多聞說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卻在這裡相會。」武松聞言也喜,道:「賤名竟入恩公耳中,萬幸,萬幸!」張清即挽著武松之手,一同到後堂,便喚宋江與武松相見。宋江見了武松亦喜,十分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