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小年 死亡保險協議
祁小年:「和所有玩家一樣,都是通過死亡進來的。」
說著,他稍稍垂下視線不去看祁究,神色有些躲閃,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彷彿在講述什麼不光彩的事情。
「但是呢?」祁究已有所感,忙輕聲追問道,「當時市綜合醫院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祁小年點頭,聲音很低很低:「我死了,但並非『意外』死亡…」
說著他停了下來,有些為難地咬了咬嘴唇。
祁究並沒有催促,靜靜站在祁小年身側耐心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協議。」祁小年終於再次開口。
「協議?」這個詞令祁究意外。
祁小年點頭:「一份保險協議…可以讓人起身回生、重頭來過的保險,聽起來很荒唐是不是?」
說著,祁小年自嘲地笑了笑,「半年前,因為意外我幾乎完全喪失了認知能力,可以說這輩子已經廢掉了,但據說這份協議可以給我重新開始的機會……」
祁究的右眼眼皮毫無徵兆地跳了跳,他依稀記得自己做個相關的夢——躺在醫院病房的祁小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看不清的協議書。
「重新開始的機會?你指的是通過死亡進入到「規則圖鑑」嗎?」祁究問。
祁小年以沉默表示肯定。
祁究擰起眉頭,這句話看似簡單,但其實透露了很多信息。
邏輯上還有許多難以釐清、令人疑惑的地方。
「可在現實世界活著的時候,你是怎麼知道規則圖鑑的?又怎麼能確定進入到規則圖鑑后可以重新開始?」祁究的語氣明顯比往日急些。
祁小年:「我當然不知道,也不確定,但……」
他欲言又止,最後到底沒了言語。
祁究突然有了猜測:「你看過所謂的保險協議上的內容嗎?」
祁小年搖頭:「當時我躺在醫院病床上,因為身體狀況沒辦法做出任何決定和行動,只知道最後時刻,有人拿著協議過來,是認識的人…」
他頓了頓,調整了一會兒情緒後繼續說,「他對我說了一些話,那會兒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聽見了也聽懂了,他說,他會尊重我父母的遺願,遵守協議的約定為我解脫、幫助我重新開始,接下來請我自己加油什麼的…」
「…其實就算現在,我也不能很好地理解這些話的真正含義,畢竟實在是太瘋狂了,對吧?」祁小年無奈地笑了笑,「等神志徹底清醒過來時,我已經身處「規則圖鑑」里了,整件事情就是這樣。」
一切似乎都不受他的控制向前發展。
無論是半年前的意外,還是後來躺在病床上的身不由己,再到最後被所謂的協議執行人殺死送進「規則圖鑑」。
在這個奉行叢林法則的副本世界,他沒有思考「自身存在於此的理由和意義」這些問題的餘裕,每天在形形色色的玩家和花樣百出的死亡規則間周旋,只能依照人類的本能努力活下去,對於存在意義的思考顯得無用且矯情。
但經歷過意外事故的祁小年似乎比同齡人要看得開許多。
其實無論是他曾經生活的現實世界還是「規則圖鑑」,生活本身就是這樣,總是不經過當事人的同意便兀自向前推進,沒有任何商量的餘裕,沒有人可以預料意外是否會發生在明天,或是明天的明天。
誰知道呢?人類在時間面前永遠是被動的,只有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試圖掌控自己的生活。
至少決定權要儘可能在自己手裡。
聞言,祁究沉默下來。
他從祁小年邏輯不甚連貫的話語里大致弄明白了,所謂的協議,大致是一種類似於人身保險的東西,只不過尋常的保險在被保人死亡后只賠付相應的賠償金,但祁小年口中這份特殊的保險協議,卻是一張可以憑藉自己的能力和手段賺取生命的「入場券」。
這樣一來,在現實世界操縱「規則圖鑑」的很可能並非只有「死囚會」。
違規入場門票已經變成某種保險在現實世界售賣,情勢要比祁究預料的更棘手……
「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所謂保險協議的存在。」祁小年補充說。
祁究點點頭,他對祁小年的話表現出了絕對的信任:「冒昧問一下,是爸媽的決定嗎?」
他已經習慣稱呼祁冬堯夫婦為爸媽了,所以很自然地開口問道,站在對方的立場這麼稱呼倒也沒有任何問題。
祁小年並未覺察到任何異樣,他點點頭,隨即無奈地笑道:「雖然我不清楚保險協議是什麼時候簽下的,我可以理解作為父母的他們生前為我做這個決定,很可能,他們在買這份保險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還有用上的一天吧,或許只是求個安心。」
祁究沒有立刻搭話。
因為他很清楚,對於作為父母的祁冬堯夫婦而言,很難拒絕這樣的保險機會。
他能理解養父母的決定,雖然這違背了「規則圖鑑」的運行法則。
「小年,你願意進來嗎?」最後,祁究溫聲問道。
祁小年明顯一愣,隨即答非所問道:「我進來后發現大家都是隨機進來的,好像只有我比較特殊,哦…還有那些死囚會的危險傢伙…作為違規進來的人,理所當然會被大家排斥吧?就和擠兌資源的不法分子一樣,所以我不會輕易告訴別的玩家這些。」
「但是,要說不願意進來,那肯定是騙人的…」祁小年自嘲地笑了笑,「祁老師,沒人真的在病床上躺一輩子。」
祁究定定地看著他:「就算真的死在這裡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祁小年說。
祁究點頭:「我明白了。」
「所以,祁老師…」祁小年再次將祁究打量了一遍,「可以給我說說……在現實世界里你的身份,還有和我的關係嗎?」
祁究思考了片刻,笑道:「這不在我們的合作條款範圍內哦。」
祁小年:「……」
「對了,」祁究掏出一張照片放在祁小年面前,「你對這張照片有印象嗎?」
這是上次他從羅塞蒂小姐房間抽屜里翻出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冬日午後蕭索的福利院,髒兮兮的小羅塞蒂和「小祁究」站在灰色的高牆下,麻木冷漠地看向鏡頭。
這張照片曾經同樣出現在現實世界,出現在祁夫人給兩個孩子準備的成長相冊里。
祁夫人告訴小祁究,這是從福利院打包過來的行李里翻出來的。
但當時的祁究不記得自己拍過這樣的照片。
而現在,祁究已經可以確信,照片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身為副本角色的079。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擁有羅塞蒂小姐留在劇情里的照片,他只清楚作為童年的玩伴,祁小年同樣在成長相冊里看到過這張照片。
祁小年探過頭來,臉上神色瞬間變得凝肅:「這…我見過…」
「但…但我不太記得細節了…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它。」祁小年望著這張照片,眼神里都是困惑和不可思議。
明明很熟悉,但記憶又無跡可尋。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將水落石出,卻又在轉瞬間被突如其來的旋渦捲入無法觸及的深淵。
和祁小年的動搖不同,祁究相當冷靜。
他細緻地觀測祁小年臉上的神色變化,隨即點了點頭,重新將照片仔細收了起來。
現在的他已經可以確認,眼前的祁小年確實來自自己生活的世界,只不過他和副本里的npc一樣,部分記憶被系統屏蔽了。
系統之所以這麼做,可能是某種bug引發的劇情保護機制……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死囚會外,還存在別的通過系統bug進來的玩家,而且是通過某組織售賣的保險協議。
可這個事實和自己被殺有關係嗎?
隨著種種線索浮出水面,祁究莫名有種預感,他被凶□□殺送入這裡,似乎和系統bug這件事有必然的關係。
祁究認為,還有一個隱藏線索很容易被忽略掉,那就是參與副本的玩家和副本劇情之間的連接。
他經歷過個副本,這些副本劇情似乎自有一套獨立運行邏輯,玩家的參與看似只是隨機。
但祁究卻發現,副本會吸引背景相似的玩家進來。
比如「玫瑰魚」中的殺妻犯就和貝茨先生的背景相似,還有「流放一中」里的葉老師,他在現實世界里策劃學生自殺遊戲,和副本里虐殺學生的邪I教徒教職工角色身份相重合。
而且,這些和「反面角色」相重合的玩家最後都葬身在副本里……
特別是「流放一中」里的葉老師,畢竟抽到教職工身份卡幾乎等同於必死。
祁究天馬行空地想,這樣一來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系統在有意識地挑選違規玩家進入到相應副本里,再通過副本機制將其清除,可以理解為這是「規則圖鑑」的自動清理bug系統在運轉……
當然這些都只是祁究的假設罷了。
彌留城號地鐵像往常一樣駛出地面,夜幕初臨,潮濕的城市蔓延在軌道之下。
地鐵到站后,祁究和祁小年交換了聯繫方式,祁究在確認祁小年已經有了自己的工會和住所,而且在生活方面並不拮据后,他交代對方有事沒事都可以隨時聯繫,就各自回住所了。
祁究並不急於讓祁小年想起自己這位哥哥,與其強行給他塞一段已經被抹去的記憶,不如在他有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助,維持著彼此最舒服的狀態和相處模式,而非被某種身份綁架。
這是祁究一直以來的處世信條。
彌留城的雨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下,這座城市的夜晚浸泡在雨水裡。
整個黎明街區似乎只有十字路口的便利店亮著燈。
行走街區,祁究有種生活在末日城市的錯覺,雨水覆蓋,荒蕪瘋長,潮濕的寂靜吞噬了這座城市。
院子里的白水仙卻開得繁盛,在黑色的雨幕里彷彿搖曳的白色光霧。
在屋檐下打盹的小灰貓早覺察出動靜,此刻也不顧上討厭的潮濕天氣,撒開腿朝正開門的祁究懷裡衝去。
「喵喵喵~」小灰貓拚命將軟乎乎的腦袋往祁究手心裡鑽,祁究笑著將它整個毛茸茸的身子抱在懷裡,親昵地安撫這隻留守在家的小貓咪。
「誰家小貓咪的腳臟啦,要洗腳才能進被子呢。」祁究笑著和貓貓握爪爪。
「喵喵喵~」小灰貓用撒嬌抗議。
待把小灰貓哄睡著了,祁究才給疲憊的自己洗了個熱水澡。
因為這次他啟用了「初階血族」身份,該技能對玩家無論體力還是精神上的消耗都極大,雖然先前神父已經用血餵飽了他,但此刻祁究依舊又餓又困。
把自己洗乾淨的祁究打開冰箱,他這才想起上次進副本進得急,冰箱里還剩下大半個鮮奶油蛋糕沒來得及吃掉。
好在羅塞蒂家的冰箱保鮮功能似乎非常好,祁究用手指抹了點奶油舔了舔,蛋糕吃起來濃郁新鮮,沒有半分要壞掉的跡象。
等明早起床用奶油蛋糕當早飯吧。
如此想著,祁究關好冰箱的門折回卧室。
他尋常很少買奶油蛋糕這類點心,因為一整個蛋糕自己很難一次性吃完,留在冰箱里又容易忘記最後壞掉,怪浪費的。
但如果買切片蛋糕,總覺得差點意思。
所以他乾脆選擇不吃好了。
上次之所以心血來潮買下一整個蛋糕,是因為那晚在女巫催眠的作用下,他重返被殺的十八歲生日夜晚,當時的他拎著一個寫著「生日快樂」的奶油蛋糕,在十字路口等待紅綠燈。
剛巧從女巫公寓出來后,他又看到便利店櫥窗上售賣同款奶油蛋糕。
於是就很應景地把蛋糕買下了。
被殺那晚有細雪落下,就像彌留城無止無盡的雨水。
明明是沒多久之前的事情,但想起現實世界的情形,祁究卻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思考這種東西有時候很像病毒,感染後會讓人患上失眠的病。
身體已經非常疲憊的祁究決定停止思考,他裹進厚厚的被子里,正準備閉眼時又想起了什麼,忙打開自己的系統界面,將道具「神父的十字架」兌換了出來。
「系統老師,這樣做不違規吧?」
祁究將神父的十字架壓在枕頭下,耷拉著眼皮和系統開玩笑道。
【不會違規,請您放心使用】
「晚安,系統老師。」
祁究枕著神父的十字架,閉上了眼睛。
窗外雨聲淅瀝,這樣潮濕寒冷的夜晚很利於入睡。
很快,祁究進入了夢鄉。
但今晚的夢似乎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