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羊群
「長官，大家的東西都快吃完了，您看能不能......」
王耀看著眼前灰頭土臉已經有些面黃肌瘦的男人，眼神中閃過一絲羞愧。這些天樓里只要是沒有喪屍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房間都已經搜了個遍，找到的物資對幾百人來說只能算是杯水車薪，頂多只能堅持個幾天。而這些好不容易找到關係著幾百人性命的食物和水，很大一部分都送到了樓上的辦公室里。
在杜康年沉浸在酒精里肆意揮霍著僅存的食物時，下面的這些老人，孩子，女人，身體稍微強壯些的男人，都已經幾天沒有吃飽過肚子了。他們就那樣蜷縮在窗邊，桌子下面，靠著牆壁的角落裡，眼神空洞而疲憊，腹中的飢餓像是魔鬼一般在折磨著他們本就面臨崩潰的精神，絕望下面掩飾的是隨時會爆發出來的瘋狂。
低著頭舔著臉的男人有些禿頂，看著自己的眼神中透露著希望。災難發生前政府的威嚴還有一絲尚存，幾乎每個人都還下意識的把自己這個國家的軍人當作僅剩的依靠。可若是自己給不了他們想要的呢？又或者，他們知道了樓上還有一些食物和水而那個他們眼中所謂的大人物，在他們都吃不飽肚子的時候還喝著紅酒呢？
禿頂男人看著眼前的年輕軍官摸出了一支煙，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喉頭忍不住上下滾動起來。他已經好些日子沒有抽過煙了，似乎在這棟樓里找到的煙都被送到了樓上。這些人真該死啊，他連吃的東西都沒有了，更別說抽煙了，可這些做官的卻依然可以吃飽肚子還有煙抽。
低下的頭看不清臉龐，雖然心裡很是不滿，甚至還暗暗詛咒著平時待在樓上的這倆人。可說到底，他們是政府的人啊，雖然現在情況不太對，可他們還是政府的人啊！他們代表的是整個夏國，沒有人膽敢違抗他們，沒有人可以在這個龐大而古老的國家面前挺直了腰身，甚至沒有人敢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踏上這段樓梯。
他努力的壓抑著心中的不滿，把臉深深的埋下下面生怕被這個年輕軍官看出什麼來。他好像聽到過別人談起過這個軍官的名字，好像是姓王，王耀，據說是北邊軍隊里有些名氣的人物。可每次看到他那張清瘦的臉上死水一樣毫無波瀾的眼神，就覺得心裡一陣發慌。他好像可以看到我的想法，我不能看他的眼睛了，不能看了！
煙霧升騰在空氣中慢慢消散，王耀看著窗戶外面那些日夜不停來回遊盪的喪屍，帶著些許嘶啞的嗓音緩緩在男人耳邊響起，「我會想辦法的，你先去安撫一下那些人。就說，晚一點我會給大家一個答覆。」說完便轉身將才燃燒了一半的煙頭丟在地上，朝著樓上走了上去。
禿頂男人甚至不敢抬頭，只看到眼前那雙已經有些失去了光澤地皮鞋調轉了方向，接著便響起一陣清脆的吧嗒聲，愈行愈遠，最後消失不見了。地上的煙頭還在冒著青煙，他慌忙俯下身子把煙頭撿起來塞到了自己的嘴裡，用力吸了一口。乳白色的煙霧從他微微張開的嘴巴里溢出來，配合著恍若神遊的表情，儼然一副神仙景象。
他眯著眼睛，煙霧朦朧里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從前的生活，就像這樣靠在辦公室的窗前看看樓下那螞蟻一樣匆匆來往的人群。下屬要對自己點頭哈腰，生怕得罪了自己，年輕的秘書對自己拋著媚眼，光潔的大腿時不時有意無意的在自己面前晃悠，就算家裡那個黃臉婆經常來公司鬧事，可自己依然覺得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可一夜之間好像一切都變了，路上到處都是面露瘋狂的行人，他們像野獸一樣撕咬著和他們一樣的人，路上到處都是撞在一起的車輛，嘈雜的人聲和汽車刺耳的鳴笛交織在一起讓他的心裡像是有大鼓在敲，嘭，嘭，嘭，他瘋狂的轉著手裡的方向盤，顧不上昂貴的車身上各種擦碰，甚至來不及避開那些擋在前面的行人。
思緒就這樣一直飄啊飄啊，直到手指間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接著條件反射般地一抖，紅色的煙頭掉在了地上。他趕緊對著有些燙傷的手指吹了吹氣，腦子裡那個雙目泛白撲向自己的黃臉婆的樣子依然清晰可見。「艹，」他暗罵一聲，眼神有些惡毒的看著地上的煙頭，接著又狠狠的踩了幾腳，回身走向了人群。
「趙哥，那位王長官怎麼說？」身上一件黃色的半袖已經變得像是灰色，一個身材高大的胖子低著頭一臉討好的笑。
「對呀趙總，王長官怎麼說嘛？到底還有沒有吃的呀？」年輕靚麗的白領臉上還帶著淚痕，卻依舊將自己柔軟的胸口緊緊地貼在禿頂男人地胳膊上。
「到底有沒有說法？我們都特么要餓死了！」說話的是個身材瘦小好像猴子一樣的男人。
「是啊，老子都看到了，之前找到那麼多東西可都搬樓上去了，就他們倆人吃得完嗎！」一臉兇悍脖子上掛著條金鏈的大漢大聲嚷嚷著。
禿頂男人看著群情激憤的人們，搓了搓手，示意大家都靜一靜，接著虛偽的笑容又開始在臉上綻放：「大家都聽我說，都聽我說！我已經問過王長官了，王長官說了，晚點一定給我們一個答覆！現在畢竟是困難時候嘛，大家盡量忍一忍，把東西省著點吃，過幾天外面的支援肯定就來了！」
他似乎有些害怕自己的話被人聽到，左右看看，接著微微彎腰小聲說道：「我之前聽我大樓里工作的朋友說了，樓上那位，身份可是不得了！那位王長官就是專門派來保護他的！」原本有些騷亂的人群漸漸開始安靜下來，眾人心裡一琢磨，好像也是，就算不把他們這些人當回事，可總不能不把大領導當回事吧？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可等著答覆的人群始終是沒有看到那位王長官再次下樓，似乎忽然間就沒有了這回事一樣。那個身材高大脖子上掛著金鏈的大漢忍不住了，「艹，搞了半天耍我們是吧？老子忍不了了，我要上樓問問他們到底有沒有解決辦法！」說完便起身朝著樓上走去。
禿頂男人慌忙想要攔住他，大漢一把便將他推倒在了地上，發出唉喲一聲痛呼。見有人帶頭，幾個同樣看著一臉兇悍的男人互相看了看，點點頭，緊跟在了那人後面。接著便是越來越多的人，都紛紛跟在了他們後面，每個人的嘴裡都充滿著各種國粹，一時間群情激憤看著很是嚇人。
坐在地上的禿頂男人見那些人基本都跑去了樓上，原本哎喲個不停的嘴忽然間停了下來，看著樓梯上消失的人群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一幫沒腦子的蠢貨，他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來，「下手還真特么狠，我的腰哦」。
書里曾今這樣說過，當軟弱的羊群有了領頭羊，便會瞬間具有了遠超平時的勇氣和力量，領頭羊帶領它們衝破狼群的包圍得以繼續生存。而當這隻羊忽然間消失的時候，已經聚集在一起看似無堅不摧的羊群卻又會瞬間瓦解。憤怒的人群就這樣吵鬧著，擁擠著，洶湧的潮水一般來到了平時難以進入的三樓，可卻並未發現那個年輕軍官的身影。
這時，一間辦公室里忽然隱約聽到了人聲，緊緊關閉的門被撞開，人們看著堆滿半個房間的食物和隨意丟在地上的酒瓶，尤其是那個躺在沙發上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時，憤怒的火苗在瞬間燃燒掉了每個看到這些的人。領頭的男人大罵一聲，一把拉起了還未清醒的中年男人，揮拳砸在了他紅潤肥膩的臉上。
接著不計其數的拳頭，大腳，甚至有人撿起了地上的瓶子，被酒精帶入夢鄉遲遲不肯醒來的杜康年就這樣被活活打死了。還未覺得解氣的人們甚至打開了窗戶，幾個人抬著早已不再動彈的屍體將這個曾經他們眼中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就這樣丟下了樓去。屍體掉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像是一隻被踩扁的青蛙。
等到人群漸漸開始冷靜下來時，他們忽然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一件什麼樣的事。領頭的男人壯碩的身體忽然間摔倒在地上，驚恐的眼神就這樣看著地上已經看不出人形的屍體發獃。而他身邊的其他人也是同樣的狀態，夏國幾千年來的文化和制度里，沒有人敢輕易做出這樣的事來。
而忽然出現的王耀，更是讓他們本就心慌意亂的心再次狂跳了起來，或許是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一個男人忽然伸手摸向了一旁的椅子，卻還未拿起，就聽「砰」地一聲槍響！
本有些嘈雜的人群忽然間像是受驚的鳥群，四散開來，而剛剛將杜康年丟下樓去的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又聽到「砰，砰，砰」三聲槍響，他們不可思議的眼神就這樣死死的盯著樓梯處下來的王耀，鮮血從傷口裡止不住的流出來，身體倒在了地上。在聽到槍響的瞬間，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抱頭蹲在了地上，只剩下還舉著槍的王耀就那樣筆直的站在那裡。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緩緩靠近了過來，後面才上來的禿頂男人汗水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腦子裡瘋狂的過著各種想法，完了，都完了！卻聽年輕軍官淡漠嘶啞的聲音忽然響起，「帶頭的就他們幾個是嗎？」男人慌忙回答道：「是啊我怎麼也攔不住啊長官，真不是我的錯，真不是！」周圍的人也趕緊附和道：「對啊長官，都是他們乾的！」「俺都不想上來，全是他們逼的！」「我都沒動手呢，都不知道什麼情況就看到他們把人丟下去了。」
王耀看著面前幾乎身子都要趴在地上的人們，不由地感覺到一陣悲哀，他想說大聲斥責他們，想問問他們為什麼有這樣的勇氣不去做些真正有意義的事。可他終究是沒有開口，只是低聲說道：「把辦公室里的東西拿去分了吧，下不為例。」
他就這樣看著依然心虛慌亂的人們帶著那些僅存的物資漸漸在樓道里消失，恍惚間似乎看到了逃竄的羊群，慌不擇路，令人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