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本心為何(顧玄篇)
凄清的芳草隨著迎面的微風輕輕浮動,山路旁的參天大樹猶如守衛一般,長久地矗立著,山上傳來此起彼伏的誦經聲,整個山峰籠罩著一層神聖的色彩,沿著崎嶇盤旋的向上山路就可以抵達道觀。
道觀的門前及其冷清,並不像是天下第一山龍虎山那樣的香火鼎盛,亦不像是帝都三百佛寺那樣獨受天下恩寵,只有一群守著自認為是的道義和諸神,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信仰,或許百年以後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一切都如生命那般脆弱,亦如生命那般堅強。
此時一位挑著兩大擔子水的小徒弟,從山腳下的山門穿過,在這凌晨時分,踩著誦經的至聖之音,淡定地走著,腳下的每一個步伐都那麼的堅定,桶裡面的水沒有絲毫的灑落,一如他那平靜的內心,沒有絲毫的波瀾。
一路爬上山之後,走進道觀常開不閉的大門,徑直走向了廚房的方向,將一人高的烏黑大缸灌滿最後桶水。
「小玄子,水打完了嗎?」伙房的大師傅滿臉大漢地鍋灶旁走來,隨手用肩上搭著白色毛巾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水,向著顧玄走來。
顧玄正是當初顧雲天從死神手裡救回來的那個人,現在正在道觀裡面的伙房當夥計,這個任命正是觀主親自下的命令。
一旁年紀較大的師兄切著手裡的大白菜,將它們切成較小的白菜片,準備給師兄弟們下鍋炒菜,這就是今天的早飯。
「師叔,我在?」伙房大師傅看著顧玄打完水回來,拉著他走到了灶火面前,說道:「你來這裡的也已經有一個月了,天天打水,有什麼感想嗎?」
看著伙房大師傅肥厚的面容,臃腫的身體卷在一席灰色的俗家衣裳,露出的兩條大腿裹著寬鬆的布料,腳上的鞋子好像是補丁縫好的,全是各色的補丁,已經看不清楚原先的模樣,可這樣的師叔卻給他一股和藹地感覺。
「沒什麼的,其實我覺得這樣反而更加充實。」
「以前的東西有想起來的嗎?」伙房師叔摸著顧玄的後腦勺,嘴角露出關切的微笑,「現在一個月了,能告訴師叔當時你師父是如何救你的嗎?」
「還是一片空白,我只記得師父救我的那時候,天地一色,他彷彿在和神明做交易一樣,我的身體被一股暖流涌動,看到了他臨死時候的樣子,他渾身發著白光,似有似無的力量將他所有的生機剝奪,然後對著我洒然一笑,彷彿在他眼裡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一樣。」顧玄平淡地將他的遭遇說出來,一旁切菜的師兄卻已經淚流滿面。
最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再也忍不住了,跑到顧玄的面前,給了顧玄一個巴掌,歇斯底里地說道:「顧雲天那個老傢伙,怎麼瞎了眼把命給了你這麼一個冷血動物,你是不是人啊,成天板著臉,你給誰說呢?」
「唉,小六子,淡定,淡定啊。」一旁的伙房師傅拉開小六子讓他繼續切菜去。
而顧玄確實的感受到了顧雲天的存在,這就是他認識的人啊,肯為他的存在仗義執言,亦可以在危難時挺身而出。
真羨慕他呀,不像我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更不知道現在要去做什麼?或許只有每天的打完水之後的疲憊才能夠讓自己深刻的明白到了自己還活著,沒有死了。
小六子的情緒還沒有安定下來,依舊對著顧玄出言不遜,到也沒有惡毒的謾罵,只有對於生命逝去的無奈和對於顧玄死寂生活態度的厭惡,顧玄的無動於衷才是讓小六子最惱火的,更是說出了「顧雲天將生命給了你,不是讓你去揮霍人生的。」「你小子每天除了誦經,打水就不能像個人一樣活著嗎?」
伙房師傅最後用自己的師道威嚴抑制住了小六子的發作,讓他返回灶台上去,繼續準備中午的飯菜,隨著伙房裡面一陣的沉默,熟悉的飯香味從裡面飄來,一直飄到了龍虎大殿,越過了萬千個誦經的俗家弟子,抵達了後院的道場,一路穿過了道場中央的太極陰陽圖和四個石柱,石柱上面青龍,白虎,玄武,朱雀栩栩如生的紋路讓石柱顯得極為神聖,一股似有似無的道韻糅合在其中,慢慢盪開,整個道場隱隱有四象分庭抗禮,太極演化萬象之景色。
道場的後面是後山門,廁所和地牢,這就是整個道觀大致的樣子。
此時,伙房師叔和故里推著兩輛車來到了伙房門口,車上一大鍋菜湯,十二屜的蒸籠,冒著滾燙的熱氣,觀里的弟子們排著隊伍從小六子和顧玄的手裡拿走了飯,坐在前院屋檐下的木製桌凳上面,端著盛放著白菜土豆燉湯的瓷碗,手裡拿著花白饅頭,填塞著自己的肚皮。
顧玄機械地給師兄弟們打飯,盛飯,遞給饅頭,臉上始終是沒有一絲的表情,有些師兄弟們面露不屑地看著顧玄,顧玄卻沒有一點在乎,他感覺似乎自己就算是消失在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人關心,或許自己的存在就是個累贅。
周圍的伙房師傅和小六子沒有察覺到顧玄的心思變化,只是送完午飯之後,三人疲憊地離開了伙房,回到了後院道場的宿舍,準備午睡休息。
遠處的觀主看著顧玄就像是機械一樣的走回宿舍,眉眼間露出深深的憂慮,其實這一個月,他也在思考如何對待這個孩子,可唯獨不能讓他死,這一個月來,顧勝天讓顧玄去伙房看人間滋味,希望讓他性格開朗,沒成想居然起了反效果,他快步走到後院道場看了一眼中心的陰陽圖嘆了一口氣,眉眼憂慮,面色沉重地走到了後門旁邊的地牢入口。
真是不想再進入這裡啊。
顧勝天一襲道袍,背負雙手,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踏入了地牢門口,僅僅是略微感知就能夠知道裡面關押著一隻洪水猛獸,似乎隨時都會奔涌而出一樣。
裡面傳來一陣聲音「顧勝天,你個鱉孫終於來了啊,說吧找我什麼事情。」
這個囚徒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反而是一個俊美異常的美男子,飄逸的長發,秀氣十足的五官,稜角分明的下顎線,俊美中透露出一絲的邪魅,輕輕一笑便好似櫻花盛開一般浪漫。
「說吧,來找我什麼事?」這個囚徒淡定地吃著小徒弟們送來的白菜燉土豆,吃著嘴裡的饅頭,對顧勝天的到來提不起一絲的興趣。
「你是人族天下第一劍,如果不是當初走火入魔,現在也不至於終日與孤獨做伴。」顧勝天自顧自地說道,眼神複雜地看著牢獄當中的俊美男子,似乎還有一些追憶。
「那有怎麼樣?還不是被師父的【方寸鎖】鎖住了命脈,一生只能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說著俊美少年慘然一笑,道「之前還有個憨貨和我一起喝酒,解解悶,現在……」
「張三師兄,我想要讓你教那個孩子劍術,事成之後我放你自由。」一聽到「自由」這兩個字,被稱作張三的俊美男子立馬眼神一亮,看著顧勝天的眼睛,目光灼灼,眼神深處霹靂雷霆閃動,洶湧的劍意在其中醞釀。
「你說真的?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後從此再無五台山道觀?你就不怕師父從墳墓里爬出來找我?你就不怕龍虎山那裡的百年道統嗎?」張三一連四個問題,猶如連珠炮一般轟向顧勝天,嘴角一陣的邪笑。
「師兄,師弟我希望你能夠走出這個方寸之間,也希望你能夠讓內個孩子活過來。」顧勝天語重心長地說道。
「他不是被【回生靈】復活了嗎?那可是起死回生啊,還需要我幹啥?」張三疑惑地問道,心裡想著:回生靈都救不了的人,我能行?放屁呢?
「我希望您能給他一顆心。」
「什麼心都行嗎?」
「什麼都行。」
說完,張三桀桀地笑著,站起身來,身後的鎖鏈發齣劇烈的晃動聲,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鎖鏈似有似無,恍若透明一般,扎入了張三的后脊背當中,穿過了琵琶骨,流出猩紅的血液。
「那你今天晚上三更讓他來我這裡吧。」
「好。」
說完顧勝天便離開了地牢,留著張三一個人在地牢里發獃。
給他一顆什麼心吧呢?要不給他一顆魔心,讓這小子禍害整個五台山道觀,或者給他一顆赤子之心又或者給他一顆劍心,真是好期待啊,這個被顧雲天救了的孩子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顧玄,觀主讓你今天去地牢送晚飯。」伙房師傅將一個木製飯盒遞給了顧玄,這時候他們已經忙完了晚餐,顧玄心裡疑惑,一般送牢飯不都是小六子去送嗎?怎麼今天輪著自己了。
看著顧玄還有一絲絲的疑問,伙房師傅笑著說道:「沒事,去吧,牢房裡的那位雖然當年得罪了不少人,但絕不是什麼窮凶極惡,你放心去,不會吃了你。」
「我聽著很多關於他的傳聞,據說當年把龍虎山削去一角的人就是他?」顧玄略帶忐忑地詢問著,雙手不自覺地扣在一起,表示有點兒緊張。
「沒事,他生前是你師父的好友,不會為難你的,而且你這命還有一半是他救回來的。」伙房師傅示意別擔心,別害怕,就是送個飯而已。
一旁的小六子從廚房的柴火堆里拿出一個白玉小瓶子,說道:「給他。」
「小六子,你小子還藏個私貨,這可是你珍藏的玉露春,就這樣讓這個小子去送人情,真捨得?」伙房師傅話還沒有說完,小六子就別過臉去,繼續做著手裡的活。
顧玄也一直以為師兄憎恨著他,或許是因為自己把顧雲天弄丟了,當然這是自己的猜測。
「哦,謝謝師兄」顧玄小聲說了一句感謝,看了看師兄的臉色稍緩,手裡的動作一頓,回頭說了一句「早去早回。」
不知道為什麼顧玄心裡有些小開心,激動的心情讓他的嘴角微微揚起,臉上出現了一個久違的笑容,一旁的伙房師傅嘿嘿地笑著說道:「你小子,終於笑了,一天天的板著個臉,行了,快去吧。」
說著就把牢房的鑰匙遞給了顧玄,顧玄一把接過之後興沖沖地抱著飯向著後院的地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