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坊間傳言,林大將軍百戰黃沙,身上傷痕無數,恐已透支了健康和壽命。卑職去探病的時候,他靠坐在床頭,只穿一層中衣。」
「作為一個戎馬關山的武將來說,單看身形,」寧越之微嗤,「可稱弱風扶柳。」
他伸出自己手臂,比劃一圈大小:「如此細弱的手腕,和女人差不多,卑職甚至懷疑,他能不能拿得動軍中長戟。」
周則意回想半刻:「那日我見他時,他身著輕甲,是否骨瘦嶙峋看不出來,但看身形,確實顯得有些單薄。」
拋開那身凜然氣勢,全然不似那些領兵作戰的將領般身材壯碩。
「卑職探他脈象,脈搏虛浮無力,是體虛血虧之兆,似如真的病骨沉痾。」
寧越之嘴角掛著陰冷笑容:「可若真的抱恙在身,他作為一方統帥,必然會想方設法隱瞞身體狀況,強撐出體魄健壯的姿態。否則一旦不利的流言傳出,軍中易生亂。」
「如今京城人盡皆知他卧病在床,又敢光明正大讓卑職探脈……」
周則意心領神會:「他沒病才敢這樣。」
沒病裝病,有病強撐,虛虛實實令人捉摸不透,才是兵不厭詐的為將之道。
「所以卑職此時十分好奇,林策究竟有病沒病。若他身體無恙,這虛浮脈象,是如何偽裝出來的。」
林策那身板確實瘦削單薄。
但偽裝脈象的方法,他未曾聽聞過。
董太后一直靜靜聽著,此時道:「如今人人都緊盯空懸的龍椅,無人敢先擅動,我們也不著這個急。」
「但林策一直以生病為借口,倘若關鍵時刻也按兵不動,會對我們不利。」
「哀家雖已糧餉為籌,那是最後的下下之策。」
三十萬大軍的糧餉,豈能輕易拖欠。一個不小心引發兵變,反會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太后看了別有深意看向周則意:「意兒。」
「孫兒知道。」周則意眉眼半垂,「孫兒再去探望他一次,盡量找出些別的把柄。」
***
盛京城地處關中腹地,冬暖夏涼,氣候宜人。
縱使朔方早已進入深秋,民眾都穿上了薄襖,京城百姓卻只穿一層單衣,就可涼爽度日。
將軍府內院,刀光斜橫,精鐵碰撞之聲不絕於耳。
不過半刻,便是接連不斷的重物倒地的嘭咚聲。
「今天還是沒吃飽飯?」
看著橫七豎八趴在地上不起來的親兵,林策笑意微寒。
「逐月,你今天又找什麼借口?」
逐月心中怒罵那個陰陽怪氣的死太監,他來了一趟將軍府,把將軍惹得更怒,今日切磋下手更狠。
她才不想和心情煩悶,下手不知輕重的將軍對打,思索片刻,拍了拍小腹:「葵水,肚子疼,全身無力。」
林策倏然一怔,動作頓了片刻,只得道:「你要是身體不適,回房休息,不用輪值。」
逐月撒謊也不走心:「那好,等會我叫追星和我換班。」
說完就站著不動。
林策不能和一個「葵水」的女子計較,將目光投向賴在地上不起的親兵們:「怎麼,你們也來了葵水?」
一親衛訕笑道:「將軍,我也肚子疼,昨日吃的太多了。」
朗音笑罵:「行啊你們。操練不認真,找借口倒是一套一套。」
「昨日吃多了是吧,行,今天別吃了,給將軍府省點開支。」
眾人叫苦連天,院內笑罵聲一片。
這時孫有德步入校場中。
林策還未開口詢問,逐月已搶話:「又誰來了?」
該不會又是那個陰陽怪氣死太監?
孫有德朝林將軍遞上拜帖:「淮王殿下親自前來探望。」
麒麟鬼面后帶著三分笑意的目光霎時暗沉:「周則意?」
「來得正好,我正等著他。」
他吩咐孫有德:「領他去後巷小門處,只把狗洞打開。」
此舉是明晃晃的羞辱,孫有德無奈勸道:「將軍心中不快,但此時並非和淮王殿下置氣的時候。」
林策咬牙冷哼:「領他從後門入府。」
又語氣堅定:「狗洞也一併打開。」
孫有德出門迎客,林策一邊褪去外袍一邊走向卧房,再次躺上床榻。
過了一會,周則意進屋,後面還跟著寧越之。
逐月微微心驚,光一人就能讓將軍火冒三丈,這兩人一起來……
她已開始為明日如何逃避切磋想借口。
思來想去,乾脆直接和另一個侍衛追星換班得了。
周則意進屋后,和林策對視一眼。
林策語氣不善:「末將抱恙在身,不能朝淮王殿下行禮,還望殿下勿怪。」
周則意神情淡漠,未置一詞。
寧越之陰冷揚嘴:「太后得知將軍病重,派卑職送來宮中上好的人蔘和靈芝,為將軍補氣養血。」
「行。」林策來者不拒,吩咐孫有德照單全收。
之後無人說話,房中空氣沉悶,氣氛緊張。
「將軍為淮王殿下操勞,以至染病,我們心中都過意不去。」寧越之嘴角微勾,「不知將軍還有別的什麼要求?若有,將軍不妨直說,殿下定竭盡所能為將軍達成。」
「既然淮王有此心意,末將卻之不恭。」林策心下思忖,該提個什麼要求,不僅讓自己受益,還能讓周則意為難。
先獅子大開口,要千兩黃金?
忽然間心念一動,他嘴角輕微一揚:「京城乃雲蒸霞蔚的繁盛富貴之地,末將有幸來此歌舞昇平的樂都,不該把握機會享樂風月,免留遺憾?」
寧越之明知故問:「將軍的意思是?」
「都說花有清香月有陰(*1),可惜我帳中清冷,寒夜孤枕。」
「缺個暖床的。」
寧越之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將軍說的是。戍邊辛苦,軍營中尋樂不易。難得回京,定然該享受盛京的風流快活。」
「卑職明日就送十位美妾,只是,」他笑容譏誚,「將軍抱恙在身,千萬保重,萬不可縱慾過度。」
「尋常女子有何稀奇,」林策冷嗤,「聽聞京中南風盛行。」
「人慾乃天理,」寧越之笑答,「情/愛一事人之本性,陰陽既共存,無論陰陽或陽陽,都是天理之道。」
「這也正是我南昭文明開化之體現。」
「既然將軍想一試,卑職再送十位清秀小倌……」
「本將軍不是說了,」林策再次重複,「尋常男女無甚稀奇,如何能算盡享人世風月。」
「能上本將軍床榻的,自然得是世所難覓,其象無雙,其美無極之人(*2)。」
寧越之嘴角僵了一剎,不過片刻,不著痕迹道:「若將軍不嫌棄,卑職願自薦枕席……」
「你算什麼東西?」朗音鄙夷不屑,「一個閹人,本將軍眼光不至如此。」
他玩味看向周則意:「殿下要末將幫的忙,絕非尋常小事。殿下難道不該一榻橫陳,陪末將芙蓉暖帳度春宵?」
周則意俊艷眉宇輕微皺了皺,表情仍是波瀾不驚的淡漠:「林將軍抱恙在身,應以身體為重,這一交易,等將軍病癒后再議。」
「本王等著將軍早日痊癒。」
「既如此,」林策微翹的嘴角瞬即下沉,「有德,恭送淮王。」
周則意也不欲多留,只不咸不淡說了一句「將軍多保重」,瀟洒轉身出了屋。
「才重新封王幾天,就擺起了高高在上的架子。」人一走,林策輕鄙冷笑,「不過這樣也不怒,城府確實極深……」
「你這什麼表情?」
他扭頭看向逐月時,逐月目光古怪,且無緣無故後退兩步。
逐月咽下一口唾沫:「我今天才知,將軍竟有龍陽之好。」
「難怪將軍即將二十有四,卻未曾娶妻。」
未娶妻未納妾,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這對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來說,極為不正常。
林策怔愣眨了眨眼,他那不是為了羞辱周則意,故意那樣說?
他又不是真的打算睡了他。
「南昭和北燕打了六七年的仗,即便現在議和,邊境之上仍舊衝突不斷。去年北燕內亂,情況才有所緩和。我常住軍營,哪來的時間娶妻納妾?」
他朝逐月解釋,「這些情況你又不是不知,我娶個女子回家,又沒時間陪她,讓她獨守空房不是耽誤了人家大好的青春年華?」
何況他戎馬倥傯,三過家門而不入,若某日回家,家中多了幾個孩子怎麼辦。
逐月充耳不聞,又後退了一步。
「雖相貌比不上周則意,但我覺得章字營的劉主簿眉清目秀,皮膚白凈,是個少見的俊美男子。」
「再不濟,追星也行。雖然他那狗脾氣令人無法忍受,相貌卻是無可挑剔。」
林策:「……」
隔著面具,也能感受到他表情的龜裂。
「逐月。」
「嗯?」
林策一掀衾被,從床榻上躍起:「走,陪我切磋一場。」
逐月慌忙道:「我葵水。」
「葵水就回房去,別在我面前杵著!」
逐月吐舌悄悄做了個鬼臉,活蹦亂跳迅速出了房。
……
周則意和寧越之緩步走出將軍府,寧越之收斂了陰測的假笑,冷聲詢問:「殿下以為如何?」
周則意淡漠道:「確實如你所說,他身上諸多不和諧的矛盾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