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第二天雲緩當然起不來床。
連鋒搖著他的肩膀把他叫醒,雲緩揉揉眼睛,看到連鋒英俊的面容后,他還想往連鋒懷裡鑽。
連鋒提著他的衣服帶他下床,梳洗更衣之後,雲緩清醒了很多,直接帶著食盒去翰林院了。
朝廷各個部門都有供餐,本朝這幾十年來雖在走向衰敗,依舊是很富裕的大國,對大臣的開支沒有節省過。連鋒雖比先帝嚴厲苛刻,亦沒有虧待這些大臣,始終保持著供餐的習俗。
但天天吃食堂總有吃膩的時候,許多大臣下朝後會去吃宮門外的小攤,穿著華貴的一品大臣在宮門外坐著馬扎吃餛飩是常有的事情。上朝以外,有些大臣來衙門也會帶自家廚子做的飯菜,雲緩吃不慣翰林院食堂的大鍋菜,御膳房的人會給他提前準備好每天的食物。
所以雲緩現在天天帶飯來上班。
畫卯后雲緩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著上級都不在,照舊打開了自己的飯盒帶薪吃飯。
打開之後雲緩瞬間獃滯住了,他原以為連鋒說的條件要到明天才實施,沒想到現在已經實施了,他都不知道連鋒是什麼時候吩咐御膳房的人。
往常御膳房會在他早膳的食盒裡放一盤金豆糕,是棗泥白糖和玉米做的,糕點表面上還會裹一層金桂花或者干玫瑰花瓣。
今天本該放金豆糕的一層被放了一盤煮熟的山藥,白玉般的山藥用薄薄一層桂花醬拌了拌。
雲緩嘗了一口,山藥的味道比他想象的更清甜。其他兩層是水煮羊腿肉和煮春筍,羊腿肉是最鮮嫩的一小塊,不腥也不膻,煮得火候剛剛好,入口即化。春筍只用很清淡的醬汁調味,味道更加甘美。
他開著窗戶吃早膳,吃得非常開心。
吃完之後雲緩把食盒收拾乾淨,他捧著茶盞喝茶,茉莉香片浸泡在清澈的湯水之中,唇齒間都是清甜的花香氣息。
喝著喝著突然感覺不對勁,雲緩一抬頭,看到高秀趴在窗邊看著自己。
高秀花白的鬍鬚抖了抖,整張臉耷拉下來,眉心深深的紋路看起來更深,一副嚴厲的師長模樣。雲緩每次看到高秀,總是想起王妃給自己請的那些教書先生。
雲緩放下茶盞:「內相大人。」
高秀點了點頭。
雲緩雖不是他的弟子,他依舊挺喜歡雲緩,尤其在得知雲緩是凜王府的嫡子之後。高秀年輕時受過楚家那位老公爺的幾句指點,對方算他半個授業恩師。
凜王妃出身江南楚家,是那位老爺子的親女兒,楚家如今衰敗了不少,不比當年鮮花著錦,高秀幫不了對方的忙,但看到凜王妃的兒子,他會想起年少在江南求學時的事情。
江南楚家的小姐嫻靜文雅,公子芝蘭玉樹,他想著雲緩在凜州的時候應該是王妃手把手帶大的,渾身的氣度比楚家那些嫡出的公子更為出眾。
哪怕沒有皇帝那邊的關係,靖侯將雲緩安排進翰林院,高秀亦會好好教雲緩做事。
高秀撫摸著山羊鬍須:「既然來了,便專心做手頭的事情,提起精神來。」
雲緩一笑,溫和且很有禮貌:「是。」
高秀沒有見過雲緩和皇帝在一起的場景,只被皇帝托著給雲緩帶過一次甜點。
雲緩年少,是翰林院里最年輕的官員,眉眼間帶著很清澈的感覺。
皇帝涉世太早,皇宮裡爭鬥太多,他年幼的時候就有很深的城府,十四五歲便戰場上立大功被封王,如今不過二十六七,便生生的將當了三十年皇帝的先帝擠兌得身敗名裂。
高秀很難想象雲緩在皇帝這樣嚴肅冷漠的男人面前是什麼樣子,大概恭恭敬敬的,比對自己還要尊敬數十倍。
昨天劉卓誠給雲緩安排了很多差事,這些差事要加班加點做十多天才能做完。雲緩只有前兩刻鐘能清閑的吃早膳喝茶,等下還要筆耕不輟的忙於公務。
高秀從外面進來,他過問了一下雲緩手頭上的事情,雲緩把劉卓誠的安排一一告知。
高秀皺了皺眉。
高秀以前與劉卓誠就是點頭之交,同僚多年卻無深入往來,兩人各方面都差不多。現在皇帝把高秀提拔得比劉卓誠更高,劉卓誠滋生妒忌,這段時間牢騷不斷。
大概劉卓誠看出他有心栽培雲緩,且雲緩與男子往來的事情令他不適,他開始針對雲緩。
雲緩現在的差事是繁重了一些,但是,如果能夠完成,會在短時間內有較大長進。
高秀把一些浪費時間且無助益的差事給推了,接著道:「劉大人讓你寫對邊境州郡治理的看法,這個涉及到凜州,你好好去寫,倘若文辭不夠嚴謹,他會呈到聖上面前,讓聖上以為你們雲家對朝廷有異心。」
劉卓誠昨日安排給雲緩的差事頗多,這是其中一件,夾在諸多事情里看起來不顯眼,實際上最為緊要,也是劉卓誠給雲緩設下的陷阱。
雲緩的兄長是異姓王,雲緩自身也是異姓王。一家子有兩個王爺,皇帝肯定擔心他們有反心。一旦這篇奏狀寫得不好,被劉卓誠抓住漏洞,他就開始挑撥離間。
麒朝規矩很多,一般情況下,翰林院中只翰林學士才有資格寫奏狀議事。雲緩這麼年輕,資歷太淺涉世不深,對朝廷大事了解不夠多,代表翰林院直接呈到皇帝面前的東西不該讓他去寫。
高秀知道雲緩的才學不錯,有意看看雲緩的政治眼界,他只交代了幾句,並沒有把這件差事撤回。
寫奏狀對雲緩來說不難,在凜州的時候,王妃和教書先生不知道給雲緩布置了多少文章,而且他們還把麒朝幾十年來的科舉試題拿給雲緩做,更讓雲緩欣賞高價買來的狀元試卷——當然不是原件,是別人從張貼榜上臨摹的。
幸好雲緩身體不好,倘若雲緩身體狀況很好,王妃一定把他送出去遊學。
雲緩覺著自己就算不是很聰明,王妃那麼多銀子砸他身上,他寫過那麼多的科考試題,寫文章時胡編亂造也能編得像模像樣。
他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把這些事情做完,將寫好的奏狀交到了劉卓誠的手中。
劉卓誠原本想著雲緩這個小兔崽子寫不出太高深的東西,等他看了一遍之後,瞬間沉默了起來。
高秀從他身後走過,同樣看了看雲緩的這篇奏狀。
看完之後,高秀摸著鬍子道:「劉大人,這次你放心他參與典制的編撰了吧?」
劉卓誠臉色漲得青紫:「年輕人的觀點十分淺薄。不過,他援古證今,有些想法可圈可點,潤色之後可以呈到聖上面前。」
正是因為雲緩的某些觀點不夠嚴謹,劉卓誠才覺得高秀沒有幫忙代筆,全部都是雲緩自己寫的。
他刻意刁難雲緩被高秀看在了眼裡,這次雲緩順利完成,劉卓誠日後要是再刁難,未免顯得心胸狹隘。
至於雲緩參與典制修撰一事,劉卓誠再也不好阻攔。
他心裡還是不舒服,每次看見雲緩都沒有好臉色。
雲緩的心思完全不在人際交往上,倒是沒有看出劉卓誠對他心有不滿,每天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這次休沐日之前,雲緩做好手頭的事情,收拾收拾東西就要打算回宮,一名同僚把他叫住了。
原來一位翰林今天生辰,晚上在煙景樓設宴,眾人都過去給這位翰林慶生。
這種官職不高的,基本上都不能像權臣一樣在家裡大操大辦,好面子的會在一天工作完成後酒樓設宴慶祝。
雲緩前幾日隱約聽到這個消息,當時他手頭有事,一時間給忘了。
他翻了翻自己桌子,找出一方還未用過的硯台,這方端硯質地緻密,是他閑逛時買的,用來當壽禮再合適不過。
雲緩跟著眾人一起過去,去了之後才知道高秀和劉卓誠也在。
這兩位大人給下屬一個面子,在這裡待不了多久,都是打算喝一杯都走。
翰林院的氛圍沒有其他部門那麼嚴肅,高秀和劉卓誠雖是上級,其他翰林都同他倆親近,一直在談笑勸酒。
雲緩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看看桌子上有沒有自己愛吃的飯菜,他想吃一道糖醋魚,隔著好幾道菜去夾。
一位翰林把這道糖醋魚放在了雲緩面前:「行之,別人都喝酒,只有你一直吃菜,你是三歲小孩啊?」
雲緩自然而然的道:「我酒量不行,不能多喝。」
劉卓誠豎起耳朵聽,聽到雲緩說他酒量不行,瞬間來勁了,舉起酒杯對雲緩道:「哪有不能喝酒的男子?多喝幾杯酒量才能變好。」
雲緩見劉卓誠這麼大年紀,豪爽的仰起脖子把滿滿的一杯酒喝下去了,自己不好推辭,喝了眼前的這杯。
其他人陸陸續續向過壽的翰林敬酒,雲緩又喝了三杯。
這幾杯酒喝下去,雲緩腦袋已經有些轉不過來了。
淡竹知曉雲緩酒量不行,他要了一杯醒酒茶給雲緩送來。
其他人喝酒之後談天說地,還請來了幾名女子在旁邊彈琵琶,雲緩腦袋暈暈的,他揉了一下眉心,想著該怎麼提前離開。
這個時候一人把話題拉扯到了雲緩的身上:「行之,聽說與你相好的是名男子?」
雲緩輕輕點頭。
另一人笑道:「什麼時候引見引見?我們想看看,能被你這樣的清俊少年看上的,會是什麼樣的男子。」
雲緩道:「他不喜歡見生人,而且他的事情很多,不方便出門。」
在場的一小部分有資格上朝,每隔三天都能見皇帝一次。剩下的一部分官職和雲緩差不多,沒有資格上朝,見皇帝一面並不容易。
無論容不容易,雲緩都不想把連鋒帶來給他們看。
連鋒一來,大家嘩啦啦的都跪下來,屏聲斂氣不敢出聲,熱熱鬧鬧的宴會聚餐瞬間變成了安靜的課堂。
「是不方便出門,還是不好意思帶出門?」劉卓誠冷哼一聲,「無官無職,若來到一群知識淵博風流瀟洒的翰林中間,定然會感到羞愧。」
雲緩:「……」
雲緩看出劉卓誠的心胸有點狹隘,不過對方一把年紀了,雲緩年紀輕輕尊敬師長,不想和古板的白鬍子老頭一般計較。
但這次劉卓誠詆毀連鋒,雲緩實在不能容忍。
雲緩毫不猶豫的道:「他學識不在大人之下,才名遠揚,學富五車。而且他很年輕,身高□□尺,長得英俊瀟洒,都城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他站在大人面前不會羞愧,大人站在他的面前才會自慚形穢。」
雲緩平時都是不疾不徐的,脾氣很好,從來不和人發火。其他翰林很少見到雲緩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一時來了興趣,都豎起耳朵聽他們兩人交鋒。
劉卓誠冷哼:「這樣的青年才俊,不會連進士都沒有考上吧?」
「他不必考進士。」
「哦?那他是小公爺?小侯爺?還是小郡王?小王爺?」
「他並不想要這些爵位。」
劉卓誠笑了:「不想要?」
高秀知道,雲緩再說下去就露餡兒了。高秀對劉卓誠翻了個白眼:「劉大人,切莫咄咄逼人欺負後生,行之雖在翰林院做事,卻是郡王之尊,你這樣逼問實在不妥。」
劉卓誠舉起酒杯:「方才有些失禮,我敬小郡王一杯。」
雲緩喝完這杯真的很醉,大家七嘴八舌聊天的時候,他靠著牆眯上眼睛,不知不覺睡著了。
淡竹正要和高秀說一聲,他想直接把雲緩帶馬車上去,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聲音,緊接著包間的門被打開了。
連鋒穿著一身墨色的常服,腰間只垂落一塊白玉,身後站了七八名帶刀的侍衛。
劉卓誠酒醒了七分,他一時間以為皇帝看不慣他們飲酒作樂所以親自捉拿,趕緊跪在了地上。
高秀回頭看見來人,他嚇了一跳,緊跟著跪了下來。
有些人還沒有見過新帝,看到翰林院里最尊貴的兩名跪下了,他們瞬間猜出來人身份,呼啦啦跪了一屋子,就連抱琵琶的歌女也一頭霧水的跪下了。
連鋒沒有在意這些人,他走到裡面,把熟睡的雲緩打橫抱起來:「他酒量不好,朕帶他回宮,高卿,你給他批兩天假。」
連鋒來得很快,走得也很快,他離開之後,一群人跪在地上愣是沒有一個敢站起來。
高秀知道皇帝和這個小郡王相好,可他怎麼都想不到,小郡王喝醉了,性情冷漠的皇帝居然會親自來接。
反應過來之後,高秀忍不住扼腕,他這兩天看不慣陰陽怪氣的劉卓誠,剛剛應該趁機在皇帝面前告劉卓誠的狀,就說是劉卓誠把雲緩灌醉,讓皇帝把劉卓誠攆到鄉下養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