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後日談
那一天,鳳棲之地的人們看到了神樹迸射出的絢麗光華。
對神子的離開一無所知的人們只以為是神跡降臨,紛紛對著這稍縱即逝的一幕祈禱叩拜。
最先察覺到的是天元,結界的範圍和強度都在那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結界本來就需要神子的血液定期維持加固,想要實現這樣不尋常的現象。神子至少需要以生命為代價才能達到。
「結果……你選擇了犧牲自己造福所有人么?」
「還是說,這是你對我的一種反擊?」
神樹顯靈的消息慢慢也傳入了家主的耳中,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一個人在陰暗的房間里無聲地落淚,一雙黑眸死寂無神,彷彿被抽去了魂魄。
但沒過多久,家主布滿淚水的臉上又揚起了笑意,枯瘦的身體隨著低低的笑聲而顫動。
他分明是在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的神明並沒有拋棄他,家主心想,不僅兌現了承諾,永遠地留在了這裡,還將守護人們的世世代代。
這是他為了控制對方時常說的大義,如今對方身體力行地做到了,他的心卻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挖空了一樣隱隱作痛。
他的奏永遠留下來了,卻也永遠回不來了……
……
聽聞鳳棲之地周邊有兩面宿儺活動的消息,羂索和麻倉葉王先後前往查看,前者是想要尋找機會除掉對方,後者則是想要尋找神宮寺奏的下落。
然而在他們找到宿儺的身影時,卻彷彿見到了一個失去了理智的困獸。
他兩對充血的眼睛怒目圓瞪,望著鳳棲之地的方向念叨著什麼,發現來找他的人時又面露猙獰,上前質問他們神宮寺奏是不是在他們那裡。
「說!他在哪?是不是你們帶走了他?在鳳棲之地設置了結界不讓我進去?快讓他出來見我……不然我就殺了你,殺盡周邊的人,包括從裡面出來的人!」
宿儺厲聲質問,始終不肯承認神宮寺奏已經離開人世,哪怕身體里流動著的屬於對方的血液已經失去聲息,他也覺得這是欺騙他的手段。
不是已經答應和他去往外面的世界了嗎?難道之前的雲雨糾纏都是假的嗎?
「你在說什麼?」羂索眼神戲謔地看著這個胡言亂語的男人,「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你把殿下帶去了哪裡?」
宿儺不想聽到這個回答,當即對他大打出手,既然不肯說真話,那他就打到對方肯說為止。
羂索沒想到他的實力竟然到了這種駭人的地步,二人全都使出了全力,最終兩敗俱傷。
「讓他出來……我知道他在裡面……」宿儺因為使用了領域,進入了術式熔斷,只喘著粗氣對血泊里的人說。
羂索艱難地從血泊中爬起,被血染紅的雙眼將信將疑地看著宿儺,「你把殿下……弄丟了?」
「……」宿儺腮幫鼓動了一下,像是在壓抑著情緒,「我讓你把他帶出來……」
羂索扭頭看向鳳棲之地的方位,黑眸微顫,但還是調整呼吸鎮定下來,又瞥了眼宿儺才向前走去。
殿下應該是回來了,還加強了結界,甚至加強到唯獨宿儺都無法接近的地步。
這樣的話便再也不用防範宿儺接近殿下了,果然殿下還是厭惡對方的。
在鳳棲之地找了一圈,羂索什麼都沒找到,進入神社時更是心涼了一大截。
一個讓人心驚的猜測讓他忘記了呼吸。
結界之所以如此強大,只能是傾注了所有能量才有的結果。
殿下……已經不在了。
不,不可能!
也許只是耗費了多數能量,只是為了營造一種假象。
這一定是殿下和宿儺一起演的一齣戲!
殿下肯定還在宿儺那裡!
羂索頓時怒火中燒,氣勢沖沖地回去找到宿儺,怒道:「別演戲了!殿下是不是還在你那裡?休想騙過我,殿下不可能就這麼離開我們,一定是你們自導自演……我說的對不對?」
「別惹怒我……」宿儺一看到他這張自以為是的臉就來氣,又覺得他的話十分可笑,「他果然在裡面嗎?我再說一次,讓他來見我……」
「……」
二人徹底陷入了僵持,都以為神宮寺奏在對方那裡,不肯承認已經昭然若揭的事實。
麻倉葉王到來的時候,恰好遇上這一幕。
能聽到心聲的他很快就意識到不對,第一時間向鳳棲之地趕去,然後如羂索一般空手而歸。
三個人面容都褪去了血色,一時間相顧無言。
良久,麻倉葉王眼眶泛紅,聲線微微顫抖:「你不是說會留住殿下的嗎?」
宿儺聞言露出自嘲的笑。
他以為自己可以留住對方,畢竟神宮寺奏最後還主動親吻了他。
現在細細想來,宿儺確實沒有從對方口中得到準確的回應。
是他擅自以為神宮寺奏和他擁有相同的感情,一直在半強迫地對待對方,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對方留在身邊。
而且神宮寺奏雖然偶爾會拒絕,但更多還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這些事,甚至在最後的時候,主動與他耳鬢廝磨抵足而眠。
然而以現在的視角看過去的蛛絲馬跡,會發現在他破壞了神宮寺奏的計劃之後,對方就變得寡言少語,安靜地像個聽話的人偶。
原來早在那時,他便失去了留在人世的耐心嗎?
宿儺不知該懊惱還是憤怒,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甚至已經開始麻木了。
怎麼可能呢?
他可是不死神明,怎麼可能會離開呢?
一定是羂索和麻倉葉王在說謊,騙不了他的。
麻倉葉王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粉發男人,覺得憐憫他是一種奢侈,畢竟——
「你至少見到了殿下最後一面。」
三人最終不歡而散,各自走向自己的路途。
宿儺時常會來到鳳棲之地周邊,試圖走入結界,但每次都是走了沒幾步就被壓得動彈不得。
他相信神宮寺奏就在這裡面,為了引對方出來,他肆意虐殺在周邊活動的人類。
這樣還不夠,他還不斷向勢力盤踞在平安京的羂索等人挑戰,所到之處血流成河。
咒術師們多次討伐宿儺,都是一敗塗地有去無回的下場。
宿儺的凶名響徹平安京,如同揮之不去的噩夢般縈繞在人們的生活中。
他成功活成了所有人的地獄,也被人們稱為詛咒之王。
然而即便如此,那個曾經期待著這樣的宿儺的人卻看不到他現在的模樣。
宿儺無法得知他會是什麼反應,是否會抬起下巴倨傲地做出評價?還是輕描淡寫地瞥他一眼,扭過頭做自己的事?
神宮寺……
有本事你就躲我一輩子,不要讓我再抓到你!
……
羂索在接受了這個事實后獨自消化了一段時間,他很快就繼續投入到研究之中,深信自己可以找到喚回神宮寺奏的辦法。
慢慢地,他開始對自己做實驗,想要在這具身體壽終正寢前尋找長久留存於人間的方法。
他靠研究出的方法成為他人不斷苟活,繼續鑽研令神明回歸的辦法。
就這樣從一個人輾轉到另一個人,從咒術盛世到沉寂歲月。
失去了神宮寺奏的世界黯淡不已,就如失去了光一般無趣,他越發想要喚醒銀髮神明,讓世界重回強盛時期,與對方一同站在巔峰。
……
麻倉葉王無法接受神宮寺奏就這樣悄然離去。
他的神子殿下是那樣的強大孤傲,本該無憂無慮地身居高位受人們尊敬,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以生命為養料給予人們恩惠。
而這些一無所知的人們對此毫無感知,只把那天看到的絢麗白光當做神樹顯靈,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神宮寺奏的庇護。
殿下……這樣做值得嗎?
還是說,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麻倉葉王頓時悔恨不已,是他們把神宮寺奏逼上了這條路,擅自糾纏,擅自用恨意綁架對方。
聽著人們愚蠢至極的心聲,麻倉葉王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無聊至極。
渺小的人類……不僅不對神明的恩惠感恩戴德,還在背後說著閑言碎語……
應該讓所有人為殿下陪葬才對……
但是不行,他這麼做了便是忤逆殿下的決定。
隨著神宮寺奏消失的日子越來越長,麻倉葉王也漸漸失去了對人類的同理心。
因為殿下在,他才會愛屋及烏想要像對方一樣施恩於人類,但殿下又是因為這些人而選擇離開,他不可避免地對人們心生恨意。
一個前所未有的可怕念頭自心底升起,在失去神宮寺奏的日日夜夜裡越燃越旺……
……
夜斗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去找神宮寺奏,偶爾到神社看一眼,只覺得這個地方比過去更寧靜平和,一點邪物造訪的跡象都沒有。
他把這一點發現藏在心裡,想著神宮寺奏果然還是能力超群,憑一己之力把這地方管理得那麼好。
偶然間,他在鳳棲之地周邊的高地上看到了兩面宿儺,見對方面色陰沉地看著鳳棲之地,大致猜到了對方在這裡的原因。
他只以為是神宮寺奏也將宿儺趕了出去,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往另一邊離開了。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種種跡象都在告訴他,神宮寺或許真的不在了。
他的院落里空無一人,羂索一心研究著什麼,麻倉葉王也對此避而不談,宿儺更是一邊喊著對方的名字一邊大開殺戒。
夜斗第一反應是父親引導神宮寺做了什麼,但這麼去問肯定只能得到模稜兩可的回答。
他只能暗自與對方漸行漸遠,時刻謹記神宮寺奏曾經對他說的話,努力成為一個像他一樣強大的神明……
和所有人一樣,禪院清在得知神宮寺奏隕落的消息后沉默了良久,為此感到惋惜悵然。
但他覺得這或許是對方最好的結局,雖然心中壓抑,卻由衷為對方感到高興。
飛吧,飛到沒有人可以干擾你的地方,盡情享受這份自由的靜謐。
……
宿儺至死都沒有見到神宮寺奏,他被自己編織的謊言騙了一生,又不甘於這個可憎的結果。
他找到了羂索,和對方達成了一個協議。
羂索可以在他死後封存他的身體部位製成咒具,以另一種姿態留存下去,或者利用他實現什麼,他都無所謂,只想看到神宮寺奏回歸的未來。
已經更換過身份的羂索看著這個即將自然死亡,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的男人,不禁面露嘲諷。
「兩面宿儺,你也有今天……」
兩個各取所需的惡魔做了一個交易,孤注一擲,不計後果,哪怕需要跨越數百年的時間長河,也要再次見到他們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