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宗室都是胖子
縣衙大堂上,縣令黃玉海深鎖眉頭,帶回來這個犯人幾乎只剩半條命了,又聽說是路上被人行刺,刺客逃脫。縣令黃玉海向左瞧,縣尉立於邊上,漠然不做聲。
「嗯,用水潑醒他。」縣令黃玉海雖有懷疑,但不值為此大動干戈,只好先審犯人,只要立了口供,不管後面人犯是死是活都不被動。
「大人,他這傷沾不得水。」
「水潑頭,不沾身就是。」
王朴宛如在地府逛了一圈,見透了十八層地獄里的各路邪魂妖魔,初醒轉,只囈語:「我不穿越了,送我回去,我要回大學宿舍,大明太可怕了。」
在場的縣令和陳捕頭都仔細聽這囈語,因為這悶頭夢話最是誠然不枉,但是無論怎麼琢磨,都沒有悟通人犯到底說了什麼。這些話每個拆開都認識,只是合併起來就聽不懂了。
「大學宿舍,莫非是太學宿舍嗎。太學生自娛自樂,會給太學起別名大學,這也說得通。」
「你是太學生?」陳浦頭不待請示,急忙追問。
「我是大學生,我,我還是藩王的郡主。」王朴說到這,猛然驚醒,後面的半句:郡主未婚夫。不能說出去,會被解送京師活剮。
這一刻,王朴驟然間的神色頓變太明顯了,縣令和陳捕頭都看真切,相顧駭然,他們卻聽岔了,以為人犯是在說:藩王的君主。這人不像是平頭百姓,他的牙口整齊潔白,渾身細皮嫩肉,但要說他是王府里的子弟就是不得了的大案,按大明律,宗室不能擅離封邑,違者以謀逆論,也正是這個緣故,賊軍每攻陷一城后,當地宗室都無路可逃,只能乖乖待宰。
難道是陷落賊兵之後,宗室從逆,作了女賊頭邢紅娘的入幕之賓。縣令黃玉海越琢磨越是恍然而悟,只覺這個說法居然十分自圓其說,而且與種種的不合常理都能一一對上。
「人犯,本官,本縣是先皇帝天啟三年的進士,黃玉海,字簾茹,可否報上汝名與字。」黃玉海的官位雖小,但他實則十分幹練,只要是宗室,一般都不諳世事,這一通不倫不類的問話,良民只會愣然不明所以,萬萬不敢與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父母官稱兄道弟。而積年的老匪膽大包天,會順桿往上爬,自報些現編的名號來攀交情。只有正經的宗室才會絲毫不能領略異樣,因為宗室永遠不會上縣衙的公堂受審,又安之若素與小小七品縣令稱兄道弟。
「我,我是神甲營的一個密探,你們把我送交大同總兵府,我們神甲營會有重酬。」王朴將事先想好的說辭急急和盤托出。
果然,黃玉海只覺口乾舌燥,這是多麼驚人的一件通天大案,宗室從賊,甚至於還有可能是賊軍的首領。「你說,你是神甲營的密探,那你說一說神甲營的幾個頭面人物。」
「神甲營有五個火銃隊,隊正分別是許宇翔,蔣潮海,鄭政,嚴奇,姜鋼,一個擲彈兵隊,隊正趙肖,一個炮兵隊,隊正陳令明,五個騎兵隊,隊正,我記不清了。守備劉一山。」
「唔?為何騎兵隊就記不清。」按說騎兵是全軍最精銳的家丁,怎麼反而不能記住名字。
「騎兵隊是原來滿桂的手下,滿桂死後,投了我們,我不熟。」
「哦。」縣令黃玉海和陳捕頭相顧一眼,眼中似有千言交織。這種內幕只有少之又少的神甲營大員才能知曉吧。
把王朴送去醫治后,縣令黃玉海只留下陳捕頭,他一屁股坐下,以手負額,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案子。陳捕頭,你心裡有數嗎。」
「縣尊大人,本案牽扯太多,卑職僅僅是個小小的屁大的差人。」自從聽到神甲營后,陳捕頭渾身都在發抖,他能想到,但不敢想,更不敢說。
「就事論事,何來牽扯,說一說案子的事。」縣令黃玉海還是有養氣功夫,面不改色的回味這一場陰謀,神甲營,賊軍,和宗室暗中勾結一塊,這是要謀朝篡位啊,有人在策劃一場驚天的謀逆大案。捲入其中,是潑天的富貴呢,還是死無葬身之地呢。
「此人有一件靴子,是紫色滾邊官靴。」陳捕頭幾不可聞的低聲道。
「官,官靴,紫色嗎。」縣令黃玉海口乾舌燥,怒道:「你怎麼現在才說。」只有三種人穿紫色滾邊官靴,三品以上的文官,總兵或者廠衛都指揮使,還有藩王近支。此人不可能是文官,也不可能是總兵或者廠衛都指揮使這等大將。那麼真是宗室無疑。
「縣尊,這件官靴可真也可假。卑職不敢當著眾人面拿出來,怕走了消息,引來那些人。」陳捕頭委委屈屈道,似他這等小吏,無不深懼錦衣衛,所謂聞之色變也不為過,前年皇帝撤了廠衛,他還暗自欣喜,城內少了一隻老虎,他的逍遙日子終於來了。不想半年之前,皇帝又突然恢復廠衛。錦衣衛百戶的制所就在城內龜山山腳,平時那個制所的門口冷冷清清,行人都不敢從那裡路過。隱蔽於老槐怪林之中,因廢棄過一段日子,漆皮陳舊的制所更顯陰森恐怖。
「啊。怎麼攤上這種麻煩事。」縣令黃玉海摸著腦門烏紗,頭疼欲裂。按理來說,為官之道的要領在於和光同塵,與世無爭,悶聲發財。此事牽扯神甲營,那是大同總兵王朴的標營,王朴聽說還是次輔徐光啟的門生,得罪東林黨可不是鬧著玩的,那些偽君子極其護短,不講規矩,黨爭起來不計後果,手段更是出了名的卑鄙下流,還絲毫不講雅量往死里整人。而且還牽扯一位藩王,謀逆大案可至削番,大大得罪宗室,哪怕他因為揭發有功,賞升了大官,得罪了全天下最記仇的一群姦邪,事後的福禍十分難以預料。
「那件靴子何在?」
「縣尊,這件官靴我帶著,不敢給別人看,請你過目。」陳捕頭從包裹里把王朴的靴子取了出來。
「哈哈哈,這算什麼官靴,分明是小兒過家家用的假靴子,是個贗品。」縣令黃玉海忽然對著這雙靴子大笑不已。
「呃?縣尊的意思是。」
「陳捕頭,你老糊塗,眼昏了。」
「呃,呃,是,我眼昏了。哎呀,出門在外,染上風寒,害了病,就該請休,不該到處瞎跑,萬一誤事,小的擔不起罪。」陳捕頭連忙心領神會,連連唉聲嘆氣,自怨自艾。
「哎呀,雖說是個粗製濫造的小兒玩物,十足十成贗品,但是刁民太不像話,這等僭越違禁之物,怎麼能隨便亂制。明日,我要審這案子,犯人就是那一家梅姓刁民嗎。」縣令黃玉海忽而目露凶光,咬牙切齒恨道。
「是啊,這姓梅的一家,都是刁民,目無王法,怎叫他們逍遙法外。」陳捕頭連忙補救,這會兒也不敢提武舉功名,暗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他如今一心只求避禍。
「你去跟刁民們好好說一說,啊,闡明厲害,本官也不是鐵石心腸,只要是無心之失,這個罪,其實可大可小的,往大了站籠枷死,往小了罰徭役半年。」
「是,縣尊仁心,感人肺腑啊。那麼這件靴子,我拿出去燒了?」
「嘖,這個,嘖嘖,做工挺好,你看這個絲線,雖說絕對不是金線,但,燒了多可惜,你把線挑出來,再拿去燒,就這裡挑,這裡燒。」縣令黃玉海畢竟心細,知道這等要害之物,一定該處置得當,所謂真金不怕火,萬不可疏忽大意而引禍。
縣令黃玉海心事重重踱回後堂,妻子華氏端來酒菜,笑道:「老爺本次克奏膚功,當浮一大白。」
「夫人,你的病還沒有好利索,不要逞強下廚。」縣令黃玉海對這位糟糠之妻十分疼愛,見了忙起身扶持道。他從小家境貧苦,又容貌醜陋,很是被人嫌棄欺凌,只有這位同村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不離不棄,操持辛勞落下病根,不斷勉勵他讀書考取功名,終於小有了成就。因此,這對夫妻恩愛非同小可。
「怎麼有心事的樣子,那人犯死了嗎。」
「人犯還活著,那更麻煩啊。」縣令黃玉海苦笑道。
「哦,我聽聽,怎麼回事呀。」華氏好奇心起,從旁坐下聆聽。
當下,縣令黃玉海就把他對王朴身份的猜測說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華氏笑的花姿搖曳,噙淚抹不完。
「夫人是覺得我想差了?」
「宗室都是胖子吧,還有看人趾高氣昂那種神氣,別人萬萬學不會。」大明朝天下養朱,宗室不務事業,凈領俸祿,又不能擅離封邑一步,故每日深入淺出,長久不動還大魚大肉,身形豈有不走樣,她和夫君這麼些年見過聽過的宗室,沒有不胖的。而且宗室見官大一級,養成了深入骨髓的盛氣凌人,常人沒有這樣極致畸形的生養,極難作偽那種世間唯我獨尊的霸氣。
「是啊,宗室都是胖子,可人犯不胖,倒還長著十分健壯呢。」縣令黃玉海恍然大悟,拍額大叫道:「為夫糊塗了,虧娘子解惑才不至於誤了大事。」
「但是,這人來歷一定不普通。」華氏沉呤道,人犯腳踩紫靴,又是如此無能,毫無身為逃犯的求生機敏。「出身就算不是宗室,也必是尊貴之家。」
「那他是誰呢。」黃玉海問道。
「他說他是神甲營的探子,嘖,有八九分把握是在說真話,否則若是一心求活只需招認,比這般謊話惹怒官府更為明智。估計是本為好出身的哥兒,但是家道中落,被王朴拿來用作美男計棋子,女賊頭眼界心氣不淺,普通人家她看不上,所以王朴找了個這樣的人。」
「哦,原來如此,夫人明察秋毫,為夫拜服了。」
「老爺,你是準備如何首尾呢。」
「這個嘛,王朴與我並無交情,而且他是大同總兵,來我河南搗亂,這個武夫目中無法,我要參他一本。」想到自己無端被嚇唬了一場,黃玉海不禁惱怒,恨恨道。
「老爺,不妨賣他人情。這個探子能被邢紅娘當成寶貝,王朴廢了不小的一番功夫,定會看重他吧。」
「不行,武夫枉法在前,老爺我不能不與他打官司。」黃玉海擺手道:「文武殊途,不必講人情。」
「哦,這位總兵聖眷不隆,是嗎。」
「何止不隆,我聽說是聖上有除去此子之心。」
「那,怎麼會呢,皇帝想殺此人,他居然還活著,還作了總兵,這是怎麼回事。」
「個中的詳細內情,我也不很了了,想來是王朴的靠山黨羽眾多,權傾一時,皇帝也不敢動了這個人。」黃玉海擰眉道:「但是,權臣不過顯赫一時,從前的張居正又何等權勢,都能對神宗先帝耳提面命,死後還不照樣難逃清算,禍及子孫族人。」
「皇上太仁厚了,這樣的賊子也不殺。武夫乃人形畜生,哪有忠義知恩,將來必然造反。」
「是啊,便是此理。」黃玉海連連點頭,但是他心中卻是暗忖:想殺王朴,卻鬧的天下人皆知,這個皇帝多麼無能呀,而且還沒敢殺,這豈不叫天下人都看了笑話,從此以後,誰還對今上留有敬畏之心。這位皇帝不止昏聵,還如此懦弱,難怪局勢紛亂,賊寇四起,遲遲不見平息的跡象。然而,這樣大不敬的謗君之論他萬萬不敢明說。
「王朴的賊黨眾多,勢力不小,咱們不要得罪狠了,去一封書信提醒他也就罷了,不要落下把柄就好。」
「為夫明白了,我寫一封信去大同的總兵府,痛斥他行事荒唐,橫行不法。」
「不夠,武夫狠戾粗鄙,未必能體會我們的苦心。他費勁心機是圖那邢紅娘的人頭,我們可以設計幫他除掉邢紅娘,利用這個女賊的心尖寶貝作餌。」
「嗯,是個妙招,哎呀,娘子若非弱女子,成就必不在為夫之下呀。」黃玉海豎起大拇指恭維道。
「呵呵。」華氏也十分得意,抿嘴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