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二十八
石崎感受著仙門陣印對魔族來者的排斥,眉頭微微皺了皺,才抬步上天閣的台階。
湮贐之正坐在血池裡閉目調息,血肉再生的過程極為痛苦,他為尋得天材地寶,闖各種窮凶極惡之地,短短時間裡受傷嚴重。
聽到門外通傳聲,他沒有睜開眼睛,只道,「進來。」
石崎行完禮后說,「月圓之夜的魔淵門大宴,尊上可去?」
魔門被封印上萬年,終於得以打開,暢通無阻,魔族歡欣鼓舞,在月圓夜設宴。只是尊上一直忙著為蒼吾劍尊找尋修復靈脈的靈藥,從未過問此事。
湮贐之聽到仍然不感興趣,只是面無表情從血池裡走出,紅衣瀝出血水,他披上一旁侍從遞上的外衫,心不在焉道,「不去。」
石崎道,「尊上露一面即可。」
湮贐之頭都未回,「不必。」
石崎擔憂地說,「按照仙門對我們的忌憚,此次大張旗鼓為魔門大開設宴,必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萬一有人趁宴上雜亂混進來?」
「有人?」湮贐之聽他話裡有話,停下問道。
石崎看到尊上滿身落下白髮,緩慢轉過來的血眸,銳利中帶著血腥煞氣,偏偏一張臉又生的美艷無雙,無端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詭邪。
他沉聲道,「蒼吾劍尊在尊上手中,仙門中人必將想辦法營救,蒼吾容澤,長清關朔,衍虛聞羽,蓬萊少宮主,妖君,佛門……他們都是各仙門後繼天定之人,若可趁此宴引他們來此,將他們一網打盡,必可大挫仙門六域。」
「一網打盡?」
「是,尊上不是一直都想將那幾人除之而後快嗎?我們可趁此機會設下天羅地網,叫他們有來無回。」
*
煙籠寒月,天塹山脈寂靜深冷,蓮鏡金黃衣袍更添一層渡化的佛光,衣袖很寬,手杖環鈴叮咚清脆。身後風風火火追來一青衣少年,手中拉滿金色彎弓,流光在夜空中乍現,空箭破風,「你們若不去,那我自己去!」
蓮鏡移開一步,旁邊容澤暴露在少年眼中。
容澤捏緊手中劍,一言不發。
天塹山脈有巨大的溝壑,夜晚浩瀚深邃,如同望不見底的深淵。他遠遠望著那道魔域之門,手指在劍柄上,別人的命劍,他本該動不得。但是他稍一用力,就能順利拔|出一段。
一個劍修,無法再主宰自己的劍意味著什麼……
拂微劍本是劍刃銀白清寒,劍出霜降,本是劍隨其人。但此時這把劍卻沉寂封沒,在誰手中都無差別,毫無半點命劍該有的反應。
「魔淵門宴,不問來處。」他低聲道。
蓮鏡罕見急切開口,「好。」
他想起那個猶如上界仙神,無數次靜立血泊中而白衣不染分毫,玉冠長劍向他走來,仙姿絕世。曾經蓮鏡常常跟在他身後,為世間冤死亡魂渡輪迴,褚長溪會刻意停下等他,會在他念叨「戒律千法」時用凌緞纏住他手腕,拉著他走過一個又一個暗無天日的鬼城。
蓮鏡想起出入鬼域,被萬千邪魂纏身的那一晚,身邊是不斷逼近的妖媚美人面,可他一仰頭,是青年逆著月光乾淨又飄渺的白衣,怔愣間,青年用劍划斷一片衣擺,將綢緞纏他腕上,遮住他的眼,要他別看,說「你看著我,心勿亂」。
可是蓮鏡的心反而亂了。
蓮鏡將法杖插在腳下的泥土裡,空出的手慢慢纏好散落的凌緞,月光落在年少僧人慈悲憫目的臉上,竟是平靜又冰冷,「他為了天下蒼生好像什麼都可以付出。」
依石而立的聞羽沉沉嘆氣,「可是……誰要他付出了。」
一旁面紗遮面的女子,往前走,翻腕撥出琴弦,琴音如有實質一道道劃出,觸及山石草木炸裂,崩散出絢麗的星火,在夜空里,隨曲繞山河。
*
雲霧飄渺,青山微雨。窗外吹來的風帶著泥土濕氣的清草香,遠遠望去,仙葩閬苑,浮山此起彼伏,行雲在山間似流水可掬。
只是如此美景的天閣殿內,有人衣袖一動,密密麻麻的鎖鏈便於虛空現形。
浮動的魔氣,冰冷漆黑的玄鐵……雖然無聲無息,但能讓人寸步難移。
褚長溪被囚禁多日,最遠能移動的地方只有離床塌步。但他似乎並未覺得不滿,甚至還站在窗邊負手欣賞山巒暮色。
留在劍上的靈力僅夠他與容澤交談幾句,他留下「這個月圓之夜會回宗門」,便被迫斷開傳音。
【月圓夜回宗門?湮贐之還要設鴻門宴呢,你能離開?】
褚長溪還未回答系統的話,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濃郁的血腥氣伴隨極寒極陰的冷意霎時撲進來。
他轉身隔著飄飄欲起的紗簾,看見了風塵僕僕趕回來的男子。
黑袍罩身,身影高大,臉落在低垂的帽檐陰影里,門外長空在男子走進后緩緩閉合,屋內燭架上的火光隨他步伐落處,一盞一盞亮起。
將陰影下的那張臉,照的半明半暗,邪性張狂。
「等久了嗎?」湮贐之抬高下顎,解披風頸帶,細長的手指,白的泛死氣,「這次的東西取時有些費力,讓長溪等久了。」
他自顧解釋,也不管褚長溪在意與否。外袍落地,黑衣在玉色地面洇出一灘血。
褚長溪微微皺眉,冷冷看向他。
湮贐之兜帽落下,露出整張臉,眼尾橫生的紅痕,白髮,紅枝,裡衣是被血色染透了的紅。紅衣之下,定是遍體鱗傷,衣袖幾處破損處,隱約可見某種利爪的抓痕,血肉翻卷,幾乎可見森森白骨。
「我取得了一個好東西,」湮贐之卻渾不在意,走近褚長溪,「定能讓長溪多恢復些靈力。」
血水從他衣衫一滴一滴地落,褚長溪退後一步,「你何必如此?」
湮贐之笑一下,很冷,血眸猩紅的光,「我當然不能讓你死,你死了,我找誰報仇?」
系統:明明擔心宿主快擔心瘋了,可偏偏長了個嘴。
褚長溪,………
「不覺得麻煩嗎?」為報復他還要先救他。
「不麻煩,」湮贐之轉眸看向別處,意味不明冷笑,「沒有長溪麻煩。」
系統,【?】
褚長溪抬頭,他仍舊是冰冷的情緒,但神情不解的茫然時,雪白面容精緻俊美,眸光淺淡有碎光,「……什麼意思?」
湮贐之崩著再冷血的心來見他,可總是一眼就能動容,也會心痛。「長溪耗費靈力千里傳話,」他臉上極為緩慢的蔓枝橫生,「真是……既麻煩又辛苦。」
系統。【……】
「……」
是密謀要殺他,還是怎麼裡應外合屠滅他魔族?湮贐之道,「需要我把他們都請來此嗎?有什麼話長溪可當面與他們說。」
「你想做什麼?」劍尊仙人平靜看著他。
「讓你見他們,你不想嗎?」
褚長溪,「為什麼?」
「你想見那就見好了,只是長溪見到的會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本尊就不知了。」說這句話時,湮贐之血眸里寒意森森,滿面紅紋,彷彿人間擇人而食的惡鬼。
「………我不想見。」鎖鏈纏身靈力枯竭的劍尊移開視線。
「是嗎?」
褚長溪順從回答,「是。」
湮贐之笑了。
窗外冷風吹過,紗簾晃動,燭火搖曳錯落的光影落在仙人平靜的毫無波瀾的臉上。
那張臉其實生的極為漂亮,不染凡塵,靜立雲端的仙氣,如今只穿著內衫,手腕腳腕萬千道漆黑的鎖鏈,倒顯得被人凌|虐的凄美,格外引誘。
「一點靈力也沒了嗎?」湮贐之眸光暗下,他執起他手腕查探,嗓音低啞下去,甚至溫柔,「服下它試試。」
紅衣袖下攤開的掌心,浮動著散發淡淡藍光的瓣心蓮。
「這麼久了,」褚長溪低頭看了一眼,說,「你該知道這些東西對我無用。」
「怎麼無用?」湮贐之一瞬間眉頭狠皺,長袖翻飛,空氣粘稠,血腥成牆,但很快他又松展,一臉麻木的平靜,淡然道,
「只是流逝的多,吸收的少,那隻要數量夠多,效用夠大,總會有用。」
此人有時瘋起來的勁頭,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一樣的。
褚長溪算著自己這身體還能正常撐到幾時,沉默接過他手中的瓣心蓮引入體內。
湮贐之親眼看著,甚至緊張的幫他調息。可是到最後,明明天險之境的聖葯,在他體內卻如溪水流雲大部分都散去了。
「沒關係,我還可以為長溪尋來更多。」
冰冷仙人在窗外天光底下抬眸,靜靜看他,不知是有意無意,竟回應他,「嗯。」
系統:【???你在安慰他?】
褚長溪:【不想殺我,還拼了命救我,這顯然不行。
系統呵呵,【要他殺你,除非你逼死他。】
褚長溪不說話。
系統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心情複雜。
而湮贐之一無所覺,甚至因他這一句回應忍不住歡喜失神。
*
紅燭搖曳。
紗帳翻飛。
嫣紅灼熱,漆黑長發一瀉而下……
只有他能看到冷漠劍尊如此美妙的一面。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他想讓人沉淪,像是這般便能證實他確實擁有了這個人,便能代替被此人無情對待的疼痛。
愛是什麼?
湮贐之問自己。
他什麼都做了的,心甘情願為心愛之人付出,或是摧毀和霸佔……
「魔淵門宴,長溪想要去嗎?」湮贐之忽然問。
褚長溪眸中盈滿水霧,毒發作時,根本意識不清。竟因為湮贐之停下而伸出雙臂環住對方脖頸,仰起頭吻上去。長發糾纏,萬千鎖鏈,法陣紅線,褚長溪靈海空蕩蕩,但輕易將一界魔尊
甚至他想,五指就可以撫上湮贐之的咽喉,用力穿過。
但湮贐之放任,毫不防備,還一本正經曲解,笑著說,「好,答應你,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