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少年時

警車打著警笛在前方開道，公交車內的少男少女躊躇滿志，車窗外的景物倒退，蒲公英飄得比樹還高。高考在全國是一件盛事，家長們護送著孩子上車，叮囑他們放平心態，好好做題。

即使是高考這麼重要的事情，也會有人忘記帶准考證。陳嘉佳看著他們匆匆忙忙的跑回家，心想，還好自己不是一個丟三落四的人，東西什麼的昨晚就準備好了，現在在背著的小挎包里。

沒有人來送他，外婆此刻在張羅生意，爸爸則遠在非洲。

「哎哎哎，把早餐拿著，萬一考試的時候餓著了怎麼辦？」一個家長把手裡提著的幾個包子塞進自家孩子的手上。

「知道了，知道了。」那個學生拿著包子上了車。

陳嘉佳也老老實實的排著隊上車，其實在昨天晚上，外婆打了電話給他，問他要不要自己去送他，他拒絕了，因為不想外婆拖著一把老骨頭步行幾公里來送他。外婆捨不得花那乘坐公交車的錢，買菜也經常步行幾條街去農貿市場買菜，因為這裡的菜比超市要便宜個一塊兩塊。

「嘉佳！」

在車子開動前一秒，有人叫他的名字，陳嘉佳抬起頭，人群中佝僂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外婆覺得自己不能缺席外孫高考這一盛事，必須要讓外孫知道有人陪著。所以起了個大早，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走在路上，可她太老啦，幾年前就已滿頭白髮，走上個十分鐘就要停下來歇一會。終於在外孫乘坐的車出發的前一秒趕到了。

「要努力考試啊，回來了外婆給你做你最愛吃的菜！」

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車身震顫，陳嘉佳覺得鼻子一酸。

外婆老了，不知道什麼叫旅遊，所以不知道陳嘉佳最想去的地方是茶卡鹽湖；外婆老了，不知道什麼叫遊戲，所以不知道陳嘉佳最喜歡玩紅色警戒；外婆老了，不知道什麼叫二次元，所以不知道陳嘉佳最喜歡初音未來……她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如果不是因為外孫讀書，她此刻還在鄉下干農活。

外婆跟隨著陳嘉佳，用充滿煙火氣的手給他做了十幾年的飯，他忽然發覺，他還不知道外婆喜歡吃什麼。

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晚上，馬平川拉著陳嘉佳去大排檔吃飯，只有他們兩個，二班只有他們兩個渾人。

「其實我小時候的目標是考清華北大的。」馬平川手裡握著一瓶啤酒，噴著酒氣說，「但現在才發現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行的，所以我現在只祈禱能上個本科就行。」

「清華北大不是那麼容易上的，能上清華北大的哪個不是神人？那就是為讀書而生的。」陳嘉佳也滿嘴酒氣，「再說了，你真的努力過了嗎？也就最後一個月抱了下佛腳。」

「知道我為什麼在最後一個月那麼拚命嗎？」馬平川問他。

陳嘉佳搖頭，問，「為什麼？」

馬平川看著他的眼睛，說，「因為我怕。」

「害怕高考嘛？」陳嘉佳嘟囔，「這有什麼好怕。」

「不，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

只見馬平川把瓶子里搖晃的酒液一飲而盡，說，「在高考前的那一個月，我爸爸帶我去了他幹活的工地，我站在旁邊看著他用斗車推磚頭，滿身是汗和灰，被西裝革履的領導訓斥的時候也只能彎腰賠笑臉。」他說著又開了一瓶酒，「他告訴我，如果沒考上本科，就不用讀書了，來工地和他做工友。我怕，我怕變得和他一樣，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你呢，嘉佳？」馬平川忽然問他，「你打算就這麼下去嗎？」

陳嘉佳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回答，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吧。」

「嘉佳，其實你並不差，論基礎比我好得多，你只是需要一個目標，一個能讓你奮鬥的目標。」馬平川有些醉了，「我知道在班上有人叫我窮光蛋，因為沒錢去跟班級春遊，媽媽生病了還到學校募捐，我沒辦法反駁，因為他們說的很准。我爸爸已經窩囊了一輩子，我不能繼續窩囊下去。」

陳嘉佳高考完的第二天，外婆就搬回了鄉下，她又重新養起了豬、鴨、雞。對她來說，外孫高考的結束，就意味著她的陪伴到此為止了，因為外孫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這個暑假沒有作業，所以陳嘉佳經常會乘坐破破爛爛的中巴車去外婆那，給外婆割豬草，給雞鴨喂穀子。

「你別老是往我這跑，不要做作業嗎？」外婆不知道升學考試的假期是沒有作業的。

「哪裡有作業啊？我做了給誰看啊？」陳嘉佳一面喂穀子，一面回。

「那不要多看書？」

「哎呀，好不容易一個沒有作業的假，休息休息怎麼了？」

外婆恨鐵不成鋼的說，「就你這懶懶散散的樣子，以後畢業怎麼找得到好工作，怎麼可能有女孩子看上你？」

陳嘉佳說，「那我就回來幫你養雞鴨唄，不然能怎麼辦？」

外婆說，「沒出息。」

「你為什麼老是想著回來？」陳嘉佳問外婆，「這裡啥都沒有。」

外婆是遠嫁過來的，所以她說，「因為你外公和媽媽葬在這裡，所以這裡是我的根。」

高考的成績還沒下來，陳嘉佳蹲在椅子上，抱著電腦玩已經玩到發膩的遊戲，晝夜不分。即使有了這麼多的閑暇時間，馬平川也沒有和他廝混在一起，而是找了份工作掙學費。

QQ界面上，那個灰色的頭像自從上次亮起過之後就一直是這樣了，大概是已經出國了吧？陳嘉佳心想。

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在午夜時分格外的聒噪，是爸爸打來的，估計是來問高考成績怎麼樣。所以陳嘉佳接起電話第一句話就是，「成績還沒出呢，你急什麼？出了我會告訴你的。」

「我知道，你爸爸我當年也高考過。」爸爸說。

陳嘉佳說，「那你有何貴幹啊？現在高考都結束了，你打電話還這麼勤快，距離上次通電話還沒超過十天。」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了？」

「當然不，隨時恭候。」陳嘉佳說，「有啥事，都是男人，說話痛快一點。」

「嘉佳，你覺得我是一個好爸爸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抽風啦？你覺得你是一個好爸爸嘛？你有管過我嗎？」陳嘉佳眉毛挑了挑，心說這老小子今天有點不對勁。

「那應該是不算吧？」爸爸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聽起來有點像是自嘲。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嘛。」

「奶奶和外婆身體都還好嗎？」

「還行。」

「哦。」爸爸說，「嘉佳呀，你已經讀大學了，應該扛起一些責任了，奶奶和外婆都需要你照顧，當然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這我當然知道。你到底想說些什麼？」陳嘉佳皺眉。

「我想說，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因為你身體里淌著我的血，是我在這個世界留下的唯一。」

「你胡言亂語說些什麼？」陳嘉佳終於意識到爸爸那可能發生了什麼，難怪今天不對勁，「告訴我啊！」

電話里傳來一片忙音，爸爸已經把電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