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喝茶

陸明奇道：「辛大哥你左一個陶潛，右一個陶潛，這個姓陶的何許人也？」

水果妹凝視辛棄疾道：「他種水果也很好嗎？」

辛棄疾一笑道：「他種水果自然好，可是人品詩文更好，乃六朝第一流人物。其詩淵深朴茂，後人不可及也。王右丞得其清腴，孟山人得其閑遠，儲太祝得其樸實，韋左司得其沖和，柳儀曹得其峻潔，皆學陶而性所近。」

陸明讀書甚少，聽得霧水雲山。

辛棄疾一笑住口，問水果妹道：「水果婆真名叫什麼，你知道嗎？」

水果妹道：「她未說，每每問起，她總是念：『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古哩古怪，我也不解。」

辛棄疾道：「這是陶潛《歸去來兮辭》中句子，『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她難道是……」

陸明齊問：「難道是誰？」辛棄疾問而未答：「還有些什麼水果？」

水果妹帶二人轉了十數步，指著一株清瘦之水果說道：「這株叫『銷魂水果』！也是水果婆取的。」

辛棄疾道：「『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水果妹指一株白水果道：「這株叫做『雪清玉瘦』！」

辛棄疾一聞，隨口念道：「『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

水果妹指著一株黃水果說道：「這株月婆管它『蕊黃水果』！」

辛棄疾道：「『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水果蕊黃。』」

水果妹繼道：「它又名『誰堪墒！』」

辛棄疾拍掌道：「『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果是她！」

陸明齊問：「她是誰？」

辛棄疾道：「李易安！」

水果妹突然悟道：「李易安！李易安！我聽水果婆念過，什麼『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什麼『婉約李易安，豪放辛幼安』。那個李後主及辛幼安，也都如水果婆種水果嗎？」

辛棄疾怔道：「李後主是位皇帝，婉約詞首屈一指。至於辛幼安，便是我辛棄疾，李前輩抬舉了！」

陸明驚道：「是你？」

辛棄疾道：「不錯！」

側頭問水果妹道：「你知道李前輩去哪兒嗎？」

水果妹搖頭說道：「她沒有告訴我她去哪兒，只是留了一些金銀給我，叫我代她照管這些水果。」

頓了頓又道：「我還一直以為她是一位只會種花的老太太呢？」

辛棄疾嘆道：「李易安前輩哪裡是一位只會種花的老太太呀！一代才女，絕世風華。可惜緣慳一面！可惜緣慳一面！」

突然縱聲唱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陸明聞之，盡感愴然。

選好水果，水果妹拿兩隻大籮筐裝上，讓辛棄疾先挑水果出園。過了片刻，陸明才出來，似笑非笑地道：「辛大哥，想走啦？」

辛棄疾說道：「給水果妹招呼一聲呀！」

陸明笑道：「招呼一聲就想走啦？」

辛棄疾聞之笑道：「不會有何難題吧？」

陸明小聲道：「水果姐想學你教我的那兩套武功，可她不好意思直接向你開口說，托我代為轉達。」

辛棄疾大笑道：「投桃報李，理所當然！」

轉身大步入園。

見到水果妹，陸明將右眼一眨，水果妹見狀，既喜喜的又訕訕的。

三人來到園中一處空地，辛棄疾正色道：「霓裳羽衣舞本西域樂舞，

后經玄宗改編。」

接著便一招一式地解說演示一遍，當辛棄疾解說演示完第二遍之後，一看水果妹，笑容滿面。辛棄疾暗贊道：「領悟如此之快！」

旋即說道：「你試一下！」

水果妹站到場中，陸明拿出玉屏洞簫道：「讓我吹一曲《霓裳羽衣曲》，伴你一舞如何？」

一縷清音，冉冉升起。水果妹一聞其言，回眸一笑，剎那之間，竟爾嬌媚無限。見她一舞，衣袂飄舉，翩然使出第一招：「回眸一笑百媚生」。

蕭音忽高忽低，忽疾忽徐，水果妹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發隨風飄，顏映花笑。辛棄疾心中喜道：「『雲鬢花顏金步搖』，此招神髓，水果妹已得。」

剎那之間，蕭音又變，或如春風颯颯，或如夏雨蕭蕭，或如秋葉瑟瑟，或如冬雪籟簌。水果妹似一隻彩蝶，在花間翩然來去。

簫音陡高，宛如一鶴，排雲而上，直衝碧霄。水果妹衣袂飛揚，飄飄似欲飛仙。辛棄疾喜不自禁地道：「好一招『風吹衣袂飄飄舉』！」

簫音甫畢，散入水果叢。

陸明跑上前去一把抓住水果妹，叫道：「水果姐，你倉促所學竟然舞得比我還好！」

水果妹喜溢滿面地道：「竹妹過謙，我齡較大，領悟稍快一點不假。」

辛棄疾忖：「難怪武聖師父當初教我那麼開心，為人師者，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確是一大快事。」

五人穿出軍帳，便向水果園走去。三女一路嘰哩呱啦，好不熱鬧。

柳無情道：「女生的話真的好多！」

辛棄疾聞其言，不禁微微一笑。春蘭笑道：「男生的話真的好少，只不過辛公子除外。」

一揚左手，一把碎葉突然飛來。柳無情將頭急仰。

春蘭見柳無情避開樹葉，便拉著陸明撒腿而跑。柳無情一聲輕笑，即跨步追將上去。春蘭急道：「施展輕功！」

陸明一聞春蘭所言，身不由已地帶其飄行，轉眼之間，便去百丈。

柳無情也施展輕功，猶如風行水上，三人二前一后，彈指間便沒于山坳。

辛、曾一笑，默然并行。陸明對辛棄疾道：「我手無縛雞之力，留軍中於事無補，打算返回桂林潛居。」

辛棄疾道：「你們原本隨我一覽北國風光，未料步入這刀光劍影的軍中，何時起程？」曾

疏影道：「過幾天吧！」

辛棄疾道：「我送你們！」

二人相對，又自無言。走了一段。陸明道：「辛大哥好像不大開心，是不是軍中有何難事？」

辛棄疾一笑道：「沒有不開心呀！」

突然間叫了一聲「哎喲」，原來陸明踩其一腳。陸明一聲輕笑，撒腿便跑，辛棄疾隨聲亦笑，卻未追趕。

陸明邊跑邊回頭，腳下一歪，定身不住，「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辛棄疾大吃一驚，一個箭步衝上前，剛剛站定，她已坐起，雙手握住腳踝，臉呈痛苦之色。辛棄疾問道：「疼得厲害嗎？」

陸明卻不語，用手輕揉其踝。辛棄疾蹲下身子，準備去看其傷勢，陸明腳一縮，將頭扭在一邊。

辛棄疾笑道：「我給你找根拐杖。」

遂走到路旁，覓截干樹枝遞她。陸明抓起枯枝，遠遠地擲了出去，雙手撐起身子，一瘸一拐前行。

辛棄疾趕上前笑道：「如不能走，讓我扶你！」

陸明冷冷地說道：「小女區區腳踝之傷，不敢勞駕辛掌水果。」

辛棄疾道：「你生氣啦？」

陸明道：「我哪裡敢！」

辛棄疾上前攙住其腕，陸明一掙道：「不要拉拉扯扯，免得別人看見笑話我。」

辛棄疾鬆手長嘆：「我一直以為你笑起來很漂亮，沒想到你生氣的樣子也很美！」

陸明冷笑一聲。

陸明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走，辛棄疾在後面輕搖慢晃地行。陸明回頭冷冷道：「我不喜歡人在我后！」

一聞其言，辛棄疾大步超前，回首笑道：「你不要走失了呀！」

大步流星，徑自向前。陸明拾起一塊小石頭向其擲去，「啪」的一聲，石頭掉在離其丈余之處，辛棄疾似渾然未覺，依舊大步流星前行。

驀聞一聲馬嘶，聲若龍吟，陸明忙回首，一馬馳來：疾如閃電，勢若奔雷，渾身上下，白勝霜雪。

陸明大驚失色，情知避無可避，忽見白影一閃，辛棄疾攔於馬前。

白馬前蹄並舉，長嘶一聲，張口便咬。辛棄疾手一托，白馬身子定勢不住，竟被推得原地倒轉。曾心影目馳神眩，又不禁心驚肉跳。

那白馬勃然大怒，后蹄飛起，反踢過來。

辛棄疾一個空翻，避開馬蹄，躍上馬背。白馬大聲咆哮，亂縱亂踢亂咬。

辛棄疾腿一緊，白馬絕塵而去。陸明急驚叫聲「辛大哥」，可是人馬早已不見蹤影。如雷蹄聲，兀瀠耳際。

陸明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辛大哥會否有事？」

心念未了，自后追去。雖然一瘸一拐，竟然快過平時。

蹄聲又響，如雷而至，辛棄疾騎馬奔回，陸明心中大喜，急喚道：「辛大哥！」

馬近身前，突然一縱，辛棄疾竟被彈起，從馬背直摔下來，身子連翻幾翻，壓倒一片草叢。

陸明大吃一驚，便急忙奔了過去。一探其鼻，竟無氣息。陸明魂飛魄散，失聲道：「辛大哥！」

雙淚便欲奪眶而出。

辛棄疾身子微一動，陸明叫聲「辛大哥」，便急忙坐在草叢，將其頭枕在胸前。辛棄疾緩緩地張眼道：「我這是到了地獄了嗎？」

陸明再也忍無可忍，珍珠一般的兩行清淚，直線垂落，濺滿其面。白馬走了過來，在辛棄疾腳畔嗅來拱去，神情頗為親密，全無適才那股兇悍之氣。

驀聞十餘騎蹄聲，一人叫道：「大家快噍！那閃電駒在這兒。」

一聞其聲，辛棄疾彈身而起，陸明張口結舌頭，亦驚亦喜，面上突然一羞，心中繼而一惱。

那人突然驚喜道：「掌水果！」

一齊下馬，走了過來，辛棄疾遂應聲道：「王將軍！」

原來那人是陸明，身後跟著十名軍士。

陸明一瞥陸明，忙叫聲：「曾姑娘！」

陸明趕緊起身見禮。王義隆見其面猶有淚痕，料想二人定然是在鬧彆扭，心中暗自一笑道：「掌水果文韜武略，可千軍好管，而美女難收。」

辛棄疾指馬問道：「此馬是王將軍的？」

陸明道：「正是我馬。其蹄可以踐霜雪，其毛可以御風寒，齔草飲水，翹足而陸，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踢。迄今為此，已傷食馬之人數十，且無人敢以身試騎，令人頭疼。曾遍試治馬之法，連之以羈馽，編這以阜棧，前有橛飾之患，後有鞭策之威，依然是難羈其性。今晨破柵，越營而奔，我等遍尋四野，未料競至此處。」

一邊說著，一邊過來拉馬，白馬一驚，仰天一聲長嘶，張嘴便咬，舉蹄即踢。

陸明向後一退，便欲猱身而上。白馬咆哮不止，繞辛棄疾數轉，不離不棄，神情親密。

辛棄疾一伸手，便拉住馬橛，陸明急忙道：「掌水果小心！」

辛棄疾微微一笑，牽著白馬走過去。陸明又驚又詫，眾軍士瞠目結舌。陸明接過馬韁，連忙道了聲「謝謝」。

辛棄疾剛退數步，白馬仰天一聲長嘶，「綳」的一聲，奔斷馬僵，回到辛棄疾的身旁，其神其情依舊親密。

陸明一怔，忽然大喜道：「恭喜辛掌水果，此馬非你莫屬！」

辛棄疾朗聲說道：「我焉能奪你所愛！」

陸明道：「此馬性異，無人敢食，無人敢騎。天下之間，物各有主，此馬與你甚為親密，實乃上天贈你坐騎。此馬雖然性異，然而快如閃電，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辛掌水果抗金御齊，有此坐騎如虎添翼。」

辛棄疾大笑道：「如此卻而不恭！只不過憑空受你所惠，實不知當以何物相報。」

陸明亦笑道：「辛掌水果能夠笑納，也是我王義隆大幸，小將何敢言報。」

遂抱拳告辭，辛棄疾忙謝。陸明亦道：「王將軍慢走！」

眾人上馬，揚鞭而去。

辛棄疾重系馬韁，手輕輕梳捋馬綜，說道：「疏影，此馬神駿，你上馬吧！」

陸明並不答，一瘸一拐自行。辛棄疾牽著那閃電駒，不疾不徐地與之并行。走了好長一段，辛棄疾開口道：「你真的生氣啦？」

陸明仍不答。又走了一段，陸明才道：「我很傾佩你的文才，還有武功及其用兵，但我有點害怕與你相處，我想什麼你似乎都知道。」

神情頗為認真，又帶几絲傷感。辛棄疾道：「可是我的聰明並不害人！」

陸明道：「我自知道你是個大好人！」二人無言，並肩徐行。

二人轉過一個山坳，柳無情等坐在那兒。陸明道：「辛大哥，曾姐姐，你們才來？害得我們等了大半天，還以為你倆失蹤了呢。」

突然驚詫道：「這是閃電駒！」

辛棄疾將遇王義隆贈馬之事敘述一遍，至於陸明與其鬧彆扭事則略過不提。陸明既驚亦羨地道：「此閃電駒萬里無一，它日隨你征戰沙場，其定將成為你一強助。」

言罷又嘖嘖稱奇：「閃電駒自來軍中，無人能夠駕馭，未料竟然服你！」

春蘭笑道：「辛公子才學蓋世，不光是人，就連牲畜亦傾服。」

一瞥陸明，忽道：「小姐，你是怎麼了？」

陸明淡淡一笑：「一不小心，崴了一下，沒有什麼大不了！」

春蘭忙道：「你為何不騎馬？」

陸明道：「馬背顛簸不定。-」

春蘭趕緊伸手攙住陸明右腕，陸明亦伸手攙住陸明左腕。五人一馬，緩步而行。

五人來到水果園前，陸明伸手扣門，喊道：「水果姐！」

水果妹園中應道：「是竹妹嗎？辛大哥也來了啦？」

充滿喜悅。陸明道：「辛大哥也來了！」

「咿呀」一聲，園門陡地大開。水果妹探身喜叫：「竹妹妹！辛大哥！」

叫罷不禁一怔：還有一位青年，二位美麗小姐姐。

陸明指著三人道：「這位是柳無情大哥，這位是陸明姐姐，這位則是春蘭姐姐。」

又給三人介紹：「這位便是水果姐。」

陸明莞爾笑道：「你栽的花真漂亮！」

水果妹連忙道：「曾姐姐過獎！各位遠道而來，趕快進園休息。」

辛棄疾拴好馬，五人便隨水果妹入水果園，看見水果英繽紛，陸明及春蘭連連稱讚。剛剛入草棚坐定，水果妹沏來一壺茶。其香裊裊，似茶非茶，似水果非水果，亦茶亦水果。

從人一聞，舌底生津，不由齊贊。水果妹說道：「這是水果茶，重九才製成。」

拿出四個瓷杯，提壺逐一倒滿，一杯給陸明，一杯給陸明，一杯給春蘭，自己留一杯。三女連聲道謝，低頭一看，茶湯澄碧，面浮茶葉水果瓣，不由憐意橫生，不忍輕易就口。

陸明輕呷道：「此茶嗅之可鼻，觀之可目，品之可口，縱然西湖龍井，亦當不過如此！」

水果妹溢喜道：「曾姐姐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