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沒低
夢裡又是那片泥塘爛藻,夢裡遠處那襲白衣又在彈奏,彈奏的曲子沒有更改,仍然是那般低沉悲哀。
陸明再次陷入腳下沼潭之中,緩緩下沉,沒過了胸口,煩悶難當。他仍然想大呼,可是依舊發不出聲來,等到沼泥浸沒了口鼻,他忽然意識到他要死了——
然而他睜開了眼,懷中正躺著白清婉,正是司馬宏圖迎親的前一晚,陸明驀然驚起,躍窗而逃。
然而之後,白清婉還是死了。
不知為何,他和司馬宏圖似乎還是走到了最後那一步,只是與自己腦中的結局微微不同。
那天,陸明身後跟著許多人,那些人是誰,他只記得好像是天下第一堂的人,又好像是朝廷中人。
司馬家族被眾人屠戮,他和司馬宏圖大戰幾百回合亦未分出高下,當兩人同時使出最後力竭一擊時,這一擊似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就在兩把劍尖同時觸碰兩人的身體之時,司馬宏圖忽而轉劍斜刺。
司馬宏圖就這樣死在了他的劍下,等到他扭頭,他看見另外一個人倒下,那個人的面貌他看不清,但他看見那個人的劍正指著自己……
司馬宏圖是為救自己而死在他的劍下。
恍惚中,忽又聽見那白髮婆婆在耳旁訴說:「心誠不悔,切記切記!」
外面下著雨,雨水從房檐上不斷落下,是剪不斷的帘子。
陸明飲酒,這些時日來飲得頗多,醉生夢死間,他便會回到那個夢,夢裡的白衣女子彈奏,他就會回到那一晚,然後他便能做出不同的選擇,可是無論他做什麼選擇,結局都是大同小異。
雨中緩緩行來一人,那人戴著斗笠,滿眼堆笑。他坐到了陸明身旁,叫了酒,然後大笑著喝了起來。
陸明迷濛中看著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那人嘿嘿笑道:「梅花劍,你不記得我了?花盜我打不過你,那白清婉的香澤只有送你了。現在看來,我當時的確是送得好!」
陸明聽罷,提酒而灌。原來他便是花盜,成名已久的花盜。
但聽他接著說道:「今日見你這般模樣,真是大快我心!」
「你話多了!」突聽得背後一聲沉悶之音發來,把那人嚇得悚然一驚。
陸明抬眼望去,卻是那成就他的人,他曾說他叫長弓。
長弓冷道:「只不過區區幾個死人,竟為此這般!果真是不堪用!走吧!」他一甩冷袖,雨水盪灑,落進了陸明的喉嚨。
花盜嘿笑一聲,放酒起身,然而在長弓轉身的剎那,陸明看見了『司馬龍吟劍』,他忽地躍身而起,疾風似電般往他腰間探去。當然他沒有成功。
長弓只是轉身,『司馬龍吟劍』出鞘,往雨簾中一揮,陸明知道他是打不過他的。
「為何在你手中?」陸明問。
「你想知道便慢慢找答案!」長弓回劍,很快便消失在雨里。
街道上有許多乞丐,可是沒人像這個乞丐一般特別。
這個乞丐目測年齡也不過十三,可個子算是同齡孩子中比較高的,他坐卧在角落裡,左手捏著一些枯草,右手握著一根棍子,棍子上掛著一件破爛的衣衫,上面寫著神運算元。
大概是路人已經見怪不怪,是以沒人理會他。
陸明路過的時候,頗為奇怪,不由向他多看了幾眼。
那小乞丐見有異色,不由搖晃破衣衫,笑道:「大俠要來一卦嗎?」
陸明不由笑了笑,搖了搖頭。
那小乞丐道:「不要你錢,你看我說得對不對就行了!」
陸明不由更為吃驚,他自己提出不要錢,便信步走近,嘆道:「你且說說看吧!」
小乞丐聽罷,大喜,忙坐正摘草,在地上擺起了卜卦之形,神色甚是恭謹認真。
陸明不禁又吃了一驚,他雖不懂卜卦之術,但見這孩子以草擺放卦位,甚是那麼一回事。
突聽小乞丐問道:「你想算什麼?」
陸明皺眉,很久才道:「一個朋友!」
「有他的生辰八字?」
「沒有。」
「嗯,他的名字呢?」
「司馬宏圖。」
那小乞丐聽罷低頭沉思,小手不斷摘草去草,卦位一變再變,良久才抬頭說道:「那個……你這個朋友……」
「怎麼?」
「他……是不是死了?」
陸明沉默著點了點頭,眼中閃過異樣的神色。
小乞丐見自己說對了,沉默片刻,接著說道:「卦象上來看,他間接來說是被他的好朋友所害,咦——這是……」
陸明聽他驚呼,低眼瞧去,只見那草卦在他手裡演變,這時地上的圖形似若游龍,但又有些斷續。「司馬龍吟劍?」他不由在心裡低念。
「這形劈斷,是有人從中作梗!」
「能算出是誰?」
「這個……」小乞丐抬起頭來,面露難色道,「要是能算出是誰,我爹也……」話到這裡忽而住口不語。
陸明顯然並沒有在意,問道:「我要去尋找此事的答案,該往何處?」
小乞丐聽罷,低頭推算,草卦天地之中,隱約現出一個「一」字:「天地之中,一為伊始。大俠往天地一處尋,應該能找到答案。」
清晨,蔚藍的天空懸挂了一輪紅日,深淺不一的白雲跟著清風的軌跡緩緩穿行著。
「噠,噠,噠.......。」
隨著清脆馬蹄聲的響起,一匹神俊白馬閒遊於鬧市。這是一匹萬金難買的寶馬,純白的毛色沒有絲毫雜質,高大雄俊,任誰見了都不由稱讚一聲「好馬」。
正因如此,見了其馬背之人便心起感嘆「可惜一匹神馬!」。
當然,若你看見馬尾拴綁著的茶壺與馬頭前套著的大酒罈和酒罈中的巨大吸管時,也會忍俊不禁吧!
馬背上那人,頭朝尾,腳朝頭倒趟於馬背之上。歲數約在三十五六左右,一身的酒氣,滿頭散發髒亂不堪,下巴上儘是雜亂的胡茬。
淡青色綢緞長衫滿是油污,就連那還稍微算得上好看的五官也儘是酒漬。全身唯一乾淨的恐怕就是腳上的官靴。只有鞋底有些污泥。
髒亂之人微閉著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右手中有一精美的酒杯。每過一刻,白馬便會將馬尾揚起,綁在馬尾上的茶壺就會倒出白色水果流進那人手中的酒杯。
水果盛滿酒杯,駿馬便會將馬尾放下,茶壺也隨之落下。就算嗅覺在差的人也能為那濃郁的酒香痴迷。
對於這怪馬,怪人,怪事,鬧市裡的人卻沒人抬頭看一眼。就像是日常生活般自然。一件事在怪,在奇異,看了一個月便也不會再覺得怪,再覺得奇。只會覺得是理所當然般自然。
一陣煙塵隨著駿馬飛奔的聲音揚起,沒等街道上的人們反應過來,五匹高大的駿馬已停在了白馬對面。駿馬的主人翻身下馬,一字排開,當中之人三十歲左右。
一身書生打扮,手中一把鐵扇。在他左邊是一腰懸長劍的年輕人,年輕人左邊則是一大漢。而書生右邊是一腰插一對判官筆的瘦高老者,老者右邊是一臉絡腮鬍須,手持半月禪杖的和尚。
書生對著白馬上的髒亂之人抱拳道:「敢問可是『酒狂癲俠』張三顛,張大俠?」
怪人不去理他,只顧喝酒,書生正要再問,怪人懶懶開口:「老子是叫張三顛。」
書生毫不介意張三顛的無禮說道:「張大俠,在下主人有請。」
張三顛依舊躺在馬背上半眯著眼:「不去,老子是張三顛,不是張大俠,你家主人請的是張大俠,不是張三顛,不去。」
書生道:「張大俠大不必一口回絕,在下知道張大俠的規矩。」
音落,向最左邊的漢子一擺手,大漢站了出來對著張三顛大吼:「張三顛,聽說誰要請你必先要讓你下馬才請得動你?」
張三顛道:「知道還問,有病。」
大漢暴吼一聲,一躍而起,對著張三顛的胸口一掌打下。這大漢是頂尖的外加高手,一雙鐵掌碎石斷金,就是野獸被他這全力一掌拍中也是骨斷勁折。人要是被打中,頓時斃命。
「啪」的一聲,不偏不倚,一掌正打在張三顛胸上。不等他露出得意之色,張三顛屁事沒有悠然喝著酒喃喃道:「沒勁,沒勁,娘們一樣的力氣也學別人打人。」
大漢大怒,想抽掌再打,卻發現怎麼也抽不出,就像這隻手粘在張三顛身上一樣。而他的掌力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有去無回,更要命的是,他的真氣不由自主的湧進張三顛體內。
急得他哇哇大叫,卻無計可施。就在他急得叫了聲「張大俠饒命」后,「粘」在張三顛身上的手突然抽回,由於用力過猛,「碰」的一聲跌在地上。大漢站起,心有餘悸說道:「你用的是什麼邪法?」
張三顛道:「連蚊子都拍不死還敢叫『神掌』,不知羞呀!」
大漢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只得退了回去。
書生又對那佩劍的年輕人一擺手,年輕人手一動,劍便出鞘。
飛躍而起:「『一劍七星』領教。」騰空一刺,劍光隨著劍勁一分為七,罩著張三顛的七大要害穴刺來。
面對又快又狠的「一劍刺七星」,張三顛連眼皮都沒抬,隨手一拋,手中酒杯直線飛出,正打在年輕人的劍尖上,年輕人只覺一股巨力傳來,虎口一陣巨疼,長劍立時脫手。
落地之後,年輕人才發覺自己的虎頭已然破裂,鮮血不住的往地上流。急忙掏出金瘡葯塗在傷口上。
「要是讓柳葉老道知道你把『一劍刺七星』煉成這樣,一定會從墳墓里爬出來廢了你的武功。」就在年輕人塗藥之時,張三顛悠悠說著,同時,酒杯藉助反彈之力又飛回他的手裡。
年輕人怒「哼」的一聲退回。接著,絡腮和尚朝前兩步走出:「洒家來也。」音落,半月禪杖夾雜狂風猛然揮出。打的卻不是張三顛,而是又吸了口美酒的白馬。
眼見那千斤之力就要打中馬頭之際,張三顛搭在馬頭的左腿突然伸出,擋在禪杖之上。下一刻,和尚龐大的身軀直飛出去,腦袋重重的砸在地上,擊起灰塵無數。
張三顛又喝了一杯酒:「降魔羅漢,名頭挺大,武功,呵呵,不怎麼樣。」
和尚虎目怒瞪念了聲「阿彌陀佛」後退了回去。
「『閻羅鐵判』領教張大俠高招。」
話未說完,瘦高老者的一隻判官筆已脫手,對著張三顛飛去,人也隨後而到,手中的判官筆對著白馬的馬脖直刺而去。
眨眼間,飛出的判官筆已到張三顛跟前,張三顛將手一揮,判官筆頓時改變軌跡飛去,筆頭正打在老者握著別一隻判官筆的手腕上。直接給穿了一個洞。疼得他大汗直流。
張三顛又開口:「『閻羅鐵判』,自己判自己的滋味怎麼樣?。」
老者急忙拿出傷葯塗上,咬著牙道:「張大俠果然神功蓋世,在下佩服。」
沒等退下,書生對著張三顛又是一禮:「張大俠神功蓋世,在下自愧不如,但主人的命令在下卻也不敢違抗,唉!真是左右為難。」
張三顛道:「少廢話,要打就快點,老子還要吃飯。」
書生連連擺手:「在下這點微末伎倆怎敢與大俠動手,不過,在下有這個。」
說著,拍了拍手。隨後一下人打扮的人捧著酒壺的跑到書生跟前。書生接過順勢打開壺蓋。濃烈的酒香隨風飄出。
酒香一入鼻,張三顛雙眼猛睜,起身坐上馬背,聲音微顫:「百年的絕世佳釀!」
書生微微一笑:「張大俠好見識,確是百年佳釀。」
張三顛咽了幾口口水,艱難的將目光移開:「你想用美酒賄賂老子!告訴你,沒用,老子從不吃這套。」
書生道:「在下當然知道沒用。所以,這酒不是送給大俠的,而是。」
說到這,猛然轉身,一手將美酒擲出。張三顛想也沒想一躍而起,鴻雁孤飛般劃過,手一伸便將酒攬入環中,輕然落地時,酒竟沒灑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