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動手
「酒香,你在這裡等著。」
酒香恭敬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走上船,陸明打量了下船的四周,「小酒鬼,沒有船夫,難道你自己划船嗎?」
「蘇蘇,別小看我!」
說完,就在臂腋下夾著一支划槳,劈水當舵,背倚一塊直豎的木板,兩腳一彎一伸地踏著掄槳,那船就慢悠悠地行了起來。
半醉先生認真努力的踏著船槳,手腳並用,陸明看著他,不知為何,半醉先生認真的樣子,總是讓她有種別樣的心情。
划了一會,船就行到了淼淼的湖中。半醉先生將食盒打開,上層是翡翠鮮蝦餃,蟹粉灌湯包,西塘八珍糕,七彩芡實糕,「這些是給蘇蘇姑娘解饞的。」
食盒下層是五香乳鴿、翡翠蟹斗、醬香鳳爪、和合二鮮,蟹黃魚翅和一碟花生米。
接著又從船艙中拿出了幾壇不醉樓的冬陽酒。
「好豐盛,還好你沒摸出個臭豆腐來,要不然我就要下船去了。」陸明捏了一個熱騰騰的蝦餃,笑嘻嘻的看著他。
「蘇蘇,今天我們就痛快喝一場,醉了也無妨!人生在世不稱意,今朝有酒今朝醉!」
陸明聽他的語氣,頗有些感傷,心中微微有些詫異,「小酒鬼,你沒事吧?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和本女俠說一聲,蘇女俠一定會替你做主的!」
「蘇女俠,我先敬你一杯。」
船在湖中隨風輕擺,時間在你來我往的碰杯聲中溜走,兩罈子冬陽酒見底,兩人都已經微微有些醉意。
「蘇蘇,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你會不會想我?」
說完后,半醉先生端起酒,猛地喝了下去。
「我幹嘛要想你。」陸明嗔怒一聲,「你果然是喝醉了,胡言亂語起來!」
「我,我會想你的。」
陸明心中忽而一動,低低說道:「我,我也會的。」
小酒鬼卻聽得很清楚,抬起頭,直勾勾盯著陸明看,這次,陸明反而不敢正視著小酒鬼的眼神。
「蘇蘇,你真的好美。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陸明這時才抬起頭,看著小酒鬼痴痴的模樣,忙將一個鳳爪舉在兩人中間,嗲道:「不可以!」
「可是我還沒說什麼。」
「什麼都不可以。」
「真的?我其實是想說,我可不可以不抱你?」
陸明此時才明白中了小酒鬼的圈套,嘟著小嘴,很不滿意地說:「你耍賴,對我沒用!」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多好!」小酒鬼嘆了一口氣。
陸明收起笑容,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小酒鬼,不就是喝了你的酒嘛,也用不著一直嘆氣,下次本女俠請你,去嘉興城裡最好的酒樓。」
「下次……恐怕不知何時了。」小酒鬼搖了搖頭,「蘇蘇,今日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你又要去哪裡遊玩不成?」
「這次,我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
「你走就走,和我說什麼,誰稀罕來著。」
陸明心裡突然失落起來,小酒鬼心事重重的樣子,讓她越發不能放下心。
「我只是,只是捨不得你!」
正說著,忽然伸手抓住了陸明的手,陸明下意識的縮了縮手,小酒鬼抓的很緊,她掙扎了一下,便不再動了。
「你醉了。」
「蘇蘇,江湖有一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喜歡一個人,也是這樣身不由己。」
陸明嘴角掛著一絲甜蜜的笑,
低著頭,也不說話,任憑小酒鬼緊緊握住她的手。
小酒鬼就這樣靜靜看著陸明,看了很久,一副痴痴的模樣。
古道上,忠義鏢局的鏢旗飄揚在飛舞的塵沙之中,車輪滾滾,好是氣派。
前方山坳轉處,忽然一騎飛馬馳出,黑衣蒙面,馬上人探身點穴,竟是如此精準。
「護鏢!」眾鏢旗手勒馬看護,前頭鏢頭深鎖眉頭,勒馬攔道,長槍指出,「什麼人竟膽敢攔阻皇鏢!」
黑衣人縱馬而來,哪裡答話。
鏢頭長槍舞動,銀光點點,若深夜星辰。
黑衣人馳馬探劍,長劍既出,劍光如幕。
「鏗——」
「鏗——」
「鐺——」
「鐺——」
劍槍交錯,十來回合,忽見長槍破綻,長劍斜出,「嗤——」劍尖刺點穴道,鏢頭栽而落馬!
黑衣人縱馬至鏢車前,打開鏢箱,青光閃處,只見一柄三尺長劍靜卧其中。此劍劍名『司馬龍吟劍』。
全長三尺二寸,劍柄飾以龍頭,劍身通體碧綠青透,兩刃微有弧形,劍尖斜飛,整個若一條將欲騰飛的青龍。黑衣人眼漏笑意,劍花挽過,自己的長劍已然回鞘。
『司馬龍吟劍』握在手中,彷彿是闊別多年的好友。
卻在此時,忽覺旁邊襲來一道劍風,黑衣人橫劍回身,劍風壓下,但聽得「錚——」『司馬龍吟劍』震空長鳴。
「好劍!」黑衣人讚歎。
「果然不愧『司馬龍吟』這名!」說話的是另外一個人。
黑衣人看去,只見這人青衫俊朗,風神雋秀,眉目如星,若不是方才那一擊,只會當他是一文弱書生,怎料得一身功夫甚是不凡。
「喂,你是哪路來的,還不快放下這『龍吟劍』!」文弱書生一開口,這書生之氣蕩然無存。
黑衣人笑:「我跟了足足十天,一朝得手怎麼放得下?」
「這劍不是你的。」
「那難不成是你的?」
來人未答話,卻聽黑衣人繼續說道:「江湖規矩,誰先到誰得,你落在我後面,縱然是你的,也休想拿回去,何況我知道這劍是誰的。」
「我也知道這劍是誰的。」來人揚劍劃出,再不與他廢話。
兩人斗劍,龍吟長聲——
「喂,你要跟我到何時?」
黑衣人雖勝了他,卻並未傷人,怎料到這青衫書生打不過自己竟然耍起那無賴行徑,處處跟腳,惹得他好不心煩。
「喂什麼喂,我叫方明陽!你呢?」方明陽武力上不如他,言語上處處要顯得高傲。
「原來你就是『梅花劍』方明陽,果然名下無虛!」
「嘿,你這是褒是貶姑且不論,先把你面紗摘下,賊名字給報上來!遮遮掩掩的,能從忠義鏢局手裡取走這劍,還怕見光不成?」方明陽言語上定要爭鋒。
那黑衣人聽罷仰天而笑:「既然如此,咱們尋個酒樓一同吃酒罷。」
「我方明陽從不與不通姓名不知面目的賊人同桌吃酒!」
黑衣人覺得好笑:「我怕方兄知曉我名字之後,便更如年糕一樣貼在我身上。」
「我躁,你大爺的!」
黑衣人不以為意,摘下面紗,露出他略顯黝黑的臉面,笑道:「我複姓司馬,名叫宏圖。」
「司馬宏圖!」
方明陽大吃一驚,「你真是司馬宏圖?」見司馬宏圖笑而點頭,接著費解道:「若是如此,你為何要搶自家奉給皇家的『司馬龍吟劍』?」
「名義上是給皇帝的,只是官吏腐敗,這劍被誰得去了好?只會讓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弒君害忠!哼!我堂堂司馬家族,如何做這等禍害之事。只是那太公既已來討,我家族豈能違抗所謂的『聖旨』?這一朝便讓他們找去。」司馬宏圖憤然拂袖。
「原來咱們是不打不相識!吃酒去罷!」方明陽釋然,竟是一場誤會。
兩年後——
青州城算是繁華的。
街上人來我往。繁華的吵鬧聲中,一陣叮鈴聲響起,頓覺周圍的人聲都靜了下去。方明陽亦不由自主往聲處看去。
只見一匹香車在道上緩緩馳行,車上四角掛有風鈴,在行進中叮噹搖響。車馬經過方明陽的身旁,一股幽香飄進他的鼻中,聞之便已經使人如痴如醉。車內必是一個絕頂香人!
香車在大街上馳行,方明陽不由得跟著車輛而走。他挨近車窗處,只為什麼時候能見見內中真容。
很久之後,許是天公作美,微風輕輕撩開了一角帘布——
只是一瞬,只是一眼,只是那白衣素身女子的隱隱一笑,方明陽便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香車停駐,車夫下車,跟著香車內走出一位一身青翠碧綠的丫鬟,她跳下車,轉而伸手撩開車簾。
一隻芊芊玉手已然伸出,白衣素身,純凈清婉,女兒的幽香淡淡散來,素腳下地,好是輕盈!白衣的她抱琴而出,驚煞了多少男人?
她下了車,在丫鬟的陪襯下,悠悠走近了府中。
方明陽這才得見,她進的是白府。
外面鑼鼓喜悅聲震天,屋內卻安靜得像地獄里要擺渡的靈魂。
司馬宏圖身著一身喜服,面對這樣的事,他的靈魂早就怒飛九霄雲外去了,餘下空自站立的軀體,一動不動。
風從門外吹進,捲起他的新郎服,卻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方明陽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白家美人簌簌落淚,泣不成聲。
就這樣,許久許久,彷彿是過了漫長的一生……
方明陽訥訥開口:「司馬兄……」
可是他要怎麼說,他要怎麼說?司馬宏圖請他來喝喜酒,卻在迎親時,出現了這等變化,他的女人讓自己給……作為男人,誰能忍?然而作為江湖中人,他卻沒有拔劍!
司馬宏圖沒有說話,他依舊沉默,沉默得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從來不會開口說話。
「司馬公子……」
丫頭小聲的低喚炸開這沉默,「是我照顧不周,我……我……」
良久,司馬宏圖才抬起臉來,望著那眼中流露著無限酸楚的女子,這才慘白的說出話來:「清婉,今日是我們大喜的日子,走吧!」
白清婉聽罷,臉色越發慘淡,眸中雖是一亮,但轉而便淡了下去:「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她的話很決絕!然而他若知道這是她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轉身。
郊外,晚風無情地吹著,吹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
方明陽站在司馬宏圖對面,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一戰避免不了。
所以,他看著司馬宏圖緩緩拔劍,拔出的是『司馬龍吟劍』,那龍吟劍的清輝在這個時刻就像是黎明前的曙光一樣。
他多麼希望,司馬宏圖能夠快速的出劍,可是他偏生拔劍都是那般緩慢,緩慢得彷彿已經死了又重新活過來。
「你為我傾盡心腸,我為你守身如玉!」這是白清婉遺書中的最後一句……
白清婉死了,她自愧不能為司馬宏圖守身如玉,於是孤身爬到絕筆峰上,抱琴自盡。
司馬宏圖的劍還未拔完,他的表情凝重得沒有表情。
「司馬宏圖——」方明陽突地大喊一聲,劍出梅花,五劍迅捷而攻……
風吹得更厲害了!
『司馬龍吟劍』一聲長鳴,清輝盪起風塵,逆風而去。
「鏗——」劍氣與劍相撞,「鐺——」梅花劍從中斷折。
方明陽失色退身,所謂『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先祖的梅花劍竟然如此便斷折了,他方家的梅花劍竟抵不過『司馬龍吟劍』的青光一揮?
他方明陽竟然沒能接下司馬宏圖這無欲的一招?這兩年來他勤練武功,到底還是輸給了他,且這一次輸得很慘!
他失了梅花劍的面子,丟了方家的臉!他方明陽還有什麼面目去見黃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司馬宏圖緩緩走近,他的劍指向了方明陽。
方明陽忽地冷笑一聲:「司馬宏圖,我不如你!你動手吧!」
他閉眼相待,凝聽死亡的劍鋒。
卻聽「嗤」地一聲響,方明陽睜眼瞧去,斷袍飛落而下。
「割袍斷義!」方明陽低語。
「不錯!割袍斷義!方明陽,我看錯了你!」這是司馬宏圖最後對方明陽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