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社交

第27章 社交

陸方鳴掛職回來,王向東覺著他最近的活動,有些讓人費解。

那天,陸方鳴拿了一封會議邀請函,請王向東簽字。說他想參加一個會議,請系裡報銷會務費。

王向東一看,「長三角動畫產業一體化深度拓展論壇」。

就說:「陸老師,你這個會議,不屬於中文專業,怎麼給你報會務費?」

陸方鳴說:「王主任,這怎麼不屬於中文專業?」

王向東說:「中文的哪一門課,有動畫?」

陸方鳴說:「現在沒有,不代表將來沒有。」

王向東說:「將來也不可能有動畫。」

陸方鳴說:「此話差矣。我問你,計算機與我們中文,有沒有關係?」

王向東說:「沒有。」

陸方鳴說:「那麼,我們上課用的PPT,是不是計算機軟體做出來的?」

王向東說:「是啊。」

陸方鳴說:「這就對了嘛。你看,老師不學計算機軟體的運用,怎麼會用PPT?可能連word也不會操作。如果開一門課,講授計算機軟體的使用,你說它算不算中文系的課程?」

王向東說:「可這與動畫,有什麼關係?」

陸方鳴說:「當然有關係。我們現在上課,只是使用了計算機的初級技術,將來說不定,還要使用高級一點的動畫技術,來詮釋文學的歷史進程,乃至高深的理論概念。」

王向東說:「也可能用。那是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陸方鳴說:「所以嘛,現在要關注它們。對於未來,我的理解是,早作準備,運策帷幄,一旦某天需要這種知識,我們就可以不打無把握之仗。」

王向東想想,覺得有些道理,就在那封會議邀請函上,寫下了「同意參會。王向東」幾個字。

∽∽∽

沒想到,陸方鳴參加長三角動畫產業一體化深度拓展論壇」的信息,很快在朋友圈傳開。而且是陸方鳴自已傳出去的。

他這個人,很有意思,總喜歡把自已的生活、工作、學習和活動信息,或文字,或照片,發到朋友圈,與好友共享。聽他自已說,每次發信息,他都很快樂。至於是否引起矛盾或誤解,他不在乎,也不去想它。

平時,老師們上完課,喜歡到各個辦公室串門聊天。來到王向東辦公室,有意無意就會提到這件事。

那天,簡直老師來了,就說:「王主任,陸方鳴可以啊,連動畫會議也去參加。」

王向東聽出了話音,就笑笑:「他的愛好,比較廣泛。」

簡直說:「不知道這會務費,是他自已出呢,還是系裡出?」

王向東沒吭聲。

簡直便明白了:「如果系裡出錢,這就不合理了。」

王向東說:「有什麼不合理?」

簡直說:「會議內容,與中文無關。」

王向東說:「要立足長遠。將來老師們上課,都會用上動畫,提前去接觸一下,了解一下,有益無害。」

簡直說:「說到立足長遠,我們可接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王向東說:「你是抬杠。法律和文學,一開始也沒關係。經過你的努力,現在照樣有了《法律文學》這門課。這是不是要歸功你的超前意識?」

簡直一聽,便知理虧,也就不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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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陸方鳴又來系主任辦公室,找王向東簽字,這次參加的會議,是「大數據時代無界化空間的國際發展趨勢」。

邀請函攤在桌上,王向東看了整整三分鐘。

王向東說:「說一說你參會的理由吧。」

陸方鳴說:「我就知道,你要問我這句話。」

王向東說:「那麼,我現在就聽你解釋。」

陸方鳴說:「我們很快就要進入大數據時代,這一點,你不反對吧?」

王向東說:「不反對。」

陸方鳴說:「你有沒有意識到,文學研究一旦進入大數據時代,現有的觀念理論架構,就要改變方向?」

王向東說:「此話怎講?」

陸方鳴說:「網上說,現在公安抓嫖,已經用上了大數據。當一個人在午夜,轉出一筆數目可觀的錢,而另一個附近的人,即時接收了那筆錢,那麼公安便可據此斷定,此二人可能發生了嫖宿關係,就會出警。這種情況下,一般一抓一個準。」

王向東說:「這與文學研究,有什麼關係?」

陸方鳴說:「我們現在閱讀學術文章,是不是感到普遍的空洞?」

王向東說:「有這種傾向。」

陸方鳴說:「知道為什麼?就是學者找不到文學密碼。這密碼藏在哪裡?就藏在作品的大數據里。如果將一個作家所寫的全部文字,轉換成大數據,進行分類解碼,那麼其經歷身世、寫作習慣、文化基因、用詞傾向、政治見解、文化傳承、知識水平、情感立場、處世態度……均會纖毫畢現。」

王向東覺得,陸方鳴說的有些道理,便說:「那麼你說說,我們中文系的各個專業,將來怎樣使用大數據。」

陸方鳴笑說:「這是未來的事,我現在怎麼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王向東說:「即然現在用不上大數據,你去參會還有意義嗎?」

陸方鳴說:「有啊。它的意義就在於,有備無患,一切從接受觀念做起。」

王向東說:「我說不過你。在金屏鎮,我就看出來了,你不會安分守己的。」

陸方鳴說:「王主任,您說對了。我此生最不屑做的事,就是墨守成規。」

王向東感嘆一聲,在邀請函簽了字。

陸方鳴拱拱手:「王主任,感謝。」

王向東揮一揮手:「希望你,言行如一,大展宏圖。」

陸方鳴笑說:「我不會辜負王主任的信任。」

∽∽∽

後來,陸方鳴再去開會,不再找王向東報銷會務費。

他依然經常參會,卻是以「特邀嘉賓」的身份。有時候,他的名字還會出現在主座席位上。

這就讓王向東很驚訝。

更讓人意外的是,陸方鳴無論參加什麼會議,仍會將信息發到朋友圈。於是,不長的時間,文科幾個系的半數以上老師,都知道中文系有個老師,是出了名的社交狂魔。

大家戲稱他「華為先生」,也是這個原因。

有幾次,在食堂,或在某個會場,王向東遇到其他系主任,或處長科長,會被問起陸方鳴的事。大家都很好奇,陸方鳴還在中文系嗎?他是不是已經離開學校了?因為在太湖大學,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如此張揚。

有一次在洗手間,王向東遇到陸方鳴,隨口問他:「陸老師,最近又參加什麼會了?」

陸方鳴說:「您說的,是哪一天?」

王向東說:「最近幾天。」

陸方鳴說:「最近倒沒什麼活動,也沒參加會議。怎麼啦,王主任?為什麼要問這個?」

王向東說:「隨口問問,好奇。」

誰知陸方鳴說:「自從有了你的鼓勵,我覺得,天更大了,地更闊了。」

王向東一聽,陸方鳴的積極性,原來還是自已激發出來的,就覺得好笑。又一想,也覺著有些成就感。

∽∽∽

如果陸方鳴在微信朋友圈,僅發布一些參會信息,倒也罷了。他還參加了許多社會活動,內容漫無邊際,有的甚至與教師根本不搭界,比如某某同鄉會舉行什麼儀式,某某科技公司開業大吉,他也去參加,這就很叫同事們吃驚。

大家就想,陸方鳴涉足科技產業了?

有一天,周利的辦公室沒水了,便到王向東這裡倒了杯水,順口說:「王主任,陸方鳴老師最近忙的事情,有些讓人費解啊。」

王向東不太關注微信上的東西,就問:「周書記,你指什麼?」

周利說:「他就像個領導,一天到晚參加各種活動。」

王向東說:「你看不出來嗎?陸老師可能在積攢人脈。」

周利想了想:「有道理。」

王向東想,好在校領導不關注,要不然,真沒法解釋。以後見到陸方鳴,得提醒他收斂一些。

但這件事,王向東根本控制不了。

王向東漸漸發現,陸方鳴發到朋友圈的信息,越來越有挑戰性。

陸方鳴開始頻繁參加宴請與娛樂。

這事本來也很平常,誰家不吃飯,不唱歌?

但和陸方鳴一起吃飯唱歌的,都是什麼人?不是企業家,就是領導。

有一次,他和一位副市長,一起拿著話筒,在唱卡拉OK。

這張照片不知怎麼,就傳到校長的手機上。

當天,副校長項善峰就把王向東喊到辦公室。

項善峰說:「王主任,陸方鳴老師掛職回來以後,表現得怎麼樣?」

王向東說:「挺好,分內的事,都沒耽誤。」

項善峰說:「那麼,分外的事呢?」

王向東一聽就明白了,笑說:「他是個活躍分子,喜歡參加各種活動,樂此不疲。」

項善峰說:「參加活動好啊,可以擴大人脈。」

王向東說:「我提醒過他,叫他注意收斂。」

項善峰笑說:「幹嘛要提醒?有追求嘛。」

王向東說:「項校長,您看,要不要和他談一次?」

項善峰說:「不必。」

王向東就笑笑。

項善峰調轉話題說:「陸老師是怎麼認識副市長的?而且,還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長。」

王向東說:「不清楚。應該是間接相識吧?也可能,是企業家或名人宴請,恰好副市長和陸老師都參加了,彼此也就認識了。」

項善峰說:「這樣說來,有些道理。」

王向東說:「您看,要不要叫他注意些什麼?」

項善峰搖搖頭:「不必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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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方鳴的事,王向東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一直覺得,陸方鳴的社交行為和生活方式,屬於「私人行為」,理應得到尊重。

在國外,個性外露的讀書人,比比皆是。

有時候,人張揚一點,有利於開拓思維,挑戰新工作,迎面新問題。做學問也一樣,該瘋狂的時候,也要瘋狂一下,不然,何來的靈感與創新?許多開創性的學術領域,亦步亦趨,墨守成規,是干不出來的。

陸方鳴看上去活躍一點,本質上還是一個有追求的人。

陸方鳴自已也是這麼說的。

有一天,在食堂,陸方鳴端著飯菜,來到王向東桌前,和他邊吃邊聊。

王向東問:「最近在忙什麼?」

陸方鳴說:「你明知故問,我的一切信息,都在朋友圈。」

王向東說:「但朋友圈看到不你的思想和規劃。」

陸方鳴笑說:「王主任英明,一切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王向東說:「你就不怕校領導看到,會有看法?」

陸方鳴說:「就是想讓他們看到。」

王向東說:「想讓他們看到什麼?」

陸方鳴說:「讀書人也有個性,有自已的追求。」

王向東說:「你倒直率。可活得像個華為先生,還像讀書人嗎?」

陸方鳴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王向東說:「我可不可以理解,你活躍的背後,是另有所圖?」

陸方鳴笑說:「王主任洞若觀火。」

王向東也笑了:「說說你的真實想法。」

陸方鳴說:「我在金屏鎮掛職的時候,你去看過我,知道做事很難。但那些事情,假以時日還是可以解決的。最難解決的,你知道是什麼?」

王向東問:「是什麼?」

陸方鳴說:「人心。人的觀念。」

王向東說:「此話怎講?」

陸方鳴說:「我在金屏鎮兩年,能做的事情,我都努力做了。但許多事情,你想做卻無能為力。」

王向東說:「具體說說。」

陸方鳴說:「我舉個例子。每年果林豐收,旅遊者光顧金屏鎮,村民都會沿路擺攤,叫賣自家的水果和茶葉。」

王向東說:「這是好事啊。」

陸方鳴說:「確實是好事。但你知不知道,幾乎所有的村民,都不是足斤足兩地賣水果,總要在秤桿上做手腳。結果,遊客舉報,媒體曝光,領導訓斥。第二年再出來賣水果,還是老一套,屢教不改。」

王向東說:「此事說來也怪,那幾個島,一直以富裕著稱,並不缺少秤桿上剋扣的那幾個小錢啊。」

陸方鳴說:「誰說不是。這說明什麼?」

王向東問:「說明什麼?」

陸方鳴說:「說明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脫節。」

王向東點點頭。

陸方鳴說:「其實對這種事,也不必上升到道德高度。它首先就是一種市場行為。大家認為,這樣才能賺錢。但手段有問題,大家不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市場競爭。相反,它違背了公平道德,也影響了地方形象。」

王向東說:「可見,你沒有白去掛職。」

陸方鳴說:「你知道我想起了什麼?」

王向東說:「想起了什麼?」

陸方鳴說:「想起了魯迅。他想學醫救國,結果發現,思想啟蒙比醫治身體更重要,後來就棄醫從文了。」

王向東說:「你該不會想學魯迅,『棄學從政』吧?」

陸方鳴說:「不瞞王主任,如果有機會,我真的想從政。在金屏鎮掛職兩年,根本解決不了大問題。從政以後,有些工作就有時間,也有條件去做了。」

王向東說:「你的思路,是對的。」

陸方鳴說:「王主任,你會支持我嗎?」

王向東笑說:「我肯定支持。在國外,很多政要都是學者律師擔任的。他們退休后,帶著豐富的經驗和智慧,又被大學返聘回去。所以,那裡的課堂,總是充滿活躍思想與實踐氣息。學生們從學校開始,就會在老師的引導下,去思考如何解決社會問題。」

陸方鳴說:「將來我從政歸來,你會收我繼續當老師嗎?」

王向東笑說:「如果我有這個權力,我會聘你當老師。」

陸方鳴說:「感謝。理解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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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哈佛的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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