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挖心
伴隨著一陣低低的哭泣聲,裴玄霜悠悠轉轉蘇醒了過來。
睜開眼,眼前依舊是那道大紅色的床帳,床帳上的金絲若隱若現,灑落下朝霞般璀璨朦朧的光芒。
榻邊,一身碧色交領襦裙的孫婉心正握著她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著,見她睜開了眼睛,抹了把淚問:「玄霜,你醒了?」
裴玄霜呆地盯著哭腫了眼的孫婉心看了一會兒,這才支起身子道:"婉心……"
孫婉心慌忙按住她的肩膀,讓她躺回在床上:「你別動,你別動……」她忍不住又落了兩滴淚,「你受了傷,不要動……」
裴玄霜這才回想起來,她出了什麼事。
彷彿是為了讓她的回憶更清晰,來的更快一些,她的額頭密密匝傳來一陣劇痛。她皺著眉痛吟了一聲,下意識地便要去揉額頭,卻被孫婉心緊緊抓住了手腕。
「玄霜,別動……」她知道裴玄霜還懵著,便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道,「你這裡受傷了,千萬不要亂抓亂動。」
裴玄霜半張著的手指緩緩蜷緊,抬起頭,看向了桌台上擺放著的銅鏡。
雖然隔得有些遙遠,她依舊看清銅鏡中的自己面無血色,形如枯槁,一件綉著喜鳳的緋色中衣鬆鬆垮垮地套在她單薄的身子上,無言地提醒著她已經"嫁"給了謝潯,做了謝潯的妾室。
她的長發半散著,雖然鬆散,卻被人梳理的整整齊齊,顯然被下人好生服侍過。一條兩指來寬的雪色帛巾橫在她的額頭,遮蓋住了一塊染了血的紗布。
裴玄霜冷笑了笑,收回目光往榻前看去,卻發現那道堅硬華貴的黑漆描金炕屏已經不見了。
「玄霜,你還好嗎?」見裴玄霜醒來之後一直東張西望的就是不說話,孫婉心心裡直打鼓,「玄霜,你別不出聲啊,你說說話,別嚇我……」
孫婉心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山澗泉水一樣,澄澈乾淨,蕩滌過裴玄霜干瘡百孔的心。她輕輕回握住她的手,笑笑:「婉心,我沒事……」
孫婉心聽罷,嗚嗚嗚的又要哭了。
「玄霜……你怎麼會弄成這樣?我瞧著你瘦了許多,又滿身是傷。那個謝潯是想將你活生生折磨死嗎?」
裴玄霜現下完全聽不得謝潯二字,每聽一次,就像被人在心上剜了一刀。
「不提那人……」裴玄霜目光柔和地望著孫婉心,「婉心,你怎麼來了?是謝……」
她心臟一縮猛地愣住,惱怒而又無奈地發現,無論她多麼抵觸那兩個字,那兩字都已經纏上了她的人生。
「是他把我找來的,是他……」孫婉心連連點頭,三兩下把事情說清了,「我正在家裡收拾你的東西呢,那個藍楓忽然就闖進來了,不由分說將我帶到了督府。我還以為他要殺我,沒想到,竟是謝……那人接我來看望你,我見了那人一面,他面色鐵青,目光凈獰,真真如煞神一般……」
裴玄霜靜靜地聽著,心下怒火叢生。
謝潯折磨她就罷了,居然還不肯放過她的朋友,連帶著孫家一起折騰。
「那是個畜生。」她緊咬著貝齒,「徹頭徹尾的畜生……」
孫婉心抹了把淚,同樣義憤填膺地怒罵:"對,畜生,他們是一群畜生!"罵完神色一緩,緊緊抓住裴玄霜冰涼的手,勸慰,「玄霜,我知道你心裡恨極了怒極了,可憤怒解決不了任何事情,恨意也只會讓那些人越發得意了去!你要活著,好好的活著!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那些畜生還好端端的活在這個世上,作惡多端,咱們一生為善,憑什麼死在他們的前面……」
裴玄霜閉了閉眼,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玄霜……」孫婉心一臉心疼,「玄霜,你別怕,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一起扛過去的,你切莫再動輕生的念頭,因為……那人不值得你這樣做!"
裴玄霜緊咬著牙根,緩緩掀開沉重的眼皮:"婉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真是恨啊,我恨極了!」
她盯著孫婉心的雙眼,無比認真的道:"我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救下他祖母。"
孫婉心點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再後悔也來不及啊,玄霜,你要向前看。」
「向前看?」裴玄霜默了默,眼睛里忽然沒了光。
「對,向前看!」孫婉心仍舊鼓勵著裴玄霜,她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湖藍色的小荷包,「看,這是你從雍州帶來的玉佩,你不是說,要拿著它去找雍州的家人嗎?玄霜,你還有家,還有家人,便是為了他們,你也要活下去啊!」
裴玄霜褐瞳一顫,怔怔地接過荷包,將裡面的玉佩取了出來。
玉佩觸手生涼,卻暖了裴玄霜的心。
那是一枚罕見的紅色月形玉佩,顏色濃艷飽滿像新鮮血液一樣。她的師父告訴她,若有一天,她想要回六年前的記憶,便帶著這塊玉佩去找他。
她的記憶……她確實放不下。
「婉心,謝謝你把它帶來見我。」裴玄霜捋了捋銀色的繫繩,將玉佩掛在了脖子上,「你放心,我不會再尋短見了。就像你說的,為了那樣的人失去生命毫不值得,我要活著,我得活下去……」
「對!就是這個道理!」孫婉心站起來,一屁股坐在了裴玄霜身邊,「這些日子以來,我沒少打聽武安侯的事。聽說,朝野上下宮裡宮外一大堆人恨他恨得牙痒痒,指不定哪一天就被對家幹掉了!咱們就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裴玄霜默默點頭,淡笑著拍了拍孫婉心的手:「好了,不說我了。婉心,你家裡怎麼樣?」
孫婉心一頓,秀麗的面龐上莫名多了幾分郁色:「玄霜,我家從玉峰山搬出來了。現如今住在東廂,說起來,倒是離你挺近的。」
「你們搬到了東廂?」裴玄霜道,「什麼時候的事?是孫大叔要搬家的嗎?」
孫獵戶年紀漸長,早年間因為外出打獵沒少受傷,積勞成疾,確實不適合繼續住在山腳下。他們本就有搬到京城裡來的想法,只是,想入京居住哪有那麼簡單。
裴玄霜前一陣也幫忙操辦了此事,然而她一無權勢,二無人脈,不過是白忙乎了一場而已。
「住到京城裡來也挺好的。」見孫婉心心事重重的不說話,裴玄霜接著道,「京城繁華多姿,熱鬧富貴,且你們又住在東廂,或許,我們以後能常常見面的……」
孫婉心扁了扁嘴,嫌棄道:「京城再好我也不稀罕,在我眼裡,哪兒也比不上玉蜂山。」
說著,竟是又紅了眼眶。
聞言,裴玄霜好不容易有了些光亮的眼底猶如一潭死水沉了下去。
謝潯,又是謝潯使的好手段……
「居然是這樣……」她冷笑,「他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孫婉心一臉憤憤,長嘆了口氣道:「一想起這件事,我心裡就彆扭的不行!玄霜,是我們一家對不住你!」
裴玄霜搖搖頭:「不,是我對不住你們,不是你們對不住我。三年前,若不是你們一家人收留了我,我早就曝屍荒野了,哪有命活到現在……謝尋拿你們一家的身家性命威脅我,他還真是……"
真是後面的話,裴玄霜咬了咬牙沒說出來。
孫婉心瞧出裴玄霜心中的顧慮,忙換了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鼓勵著對方道:「玄霜,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不必擔憂我們。那謝潯再惡毒,也不至於濫殺無辜吧?"
「他會的。」裴玄霜不假思索,「他就是一條冷血毒蛇,只要他願意,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都辦的出。」
孫婉心面上灰了灰:「沒、沒事,咱們不怕他!」她鼓著勁道,「就像薄公子說的那樣,天理輪迴,報應不爽。謝潯惡貫滿盈,必有他遭天譴的一天!」
「薄公子……」裴玄霜忽然間想起了同樣備受謝潯迫害的薄文興,「婉心,薄公子怎麼樣了?」
「他應該在薄府內養傷吧。」孫婉心柳眉一擰,「你那日被帶走後,我親眼看著他被人打斷了腿。"
裴玄霜胸口劇烈起伏,眼神都散了:「都怪我,都怪我……」
孫婉心伸手挽住裴玄霜的胳膊,一個勁地搖頭否認:「不,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胡思亂想。」
裴玄霜正要回話,目光不經意間拂過了孫婉心露出來的一小段胳膊上,登時驚得坐直了身體。
她的胳膊上,赫然落著一道鞭痕。
「你這傷是什麼回事?」她問。
孫婉心一愣,驚慌失措地將胳膊收了回來:"沒什麼,不小心摔到的。"
「這是鞭傷!你當我看不出嗎?」裴玄霜一把拉住孫婉心,「婉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用鞭子抽了你?誰?」
「是他?」裴玄霜道,「他為什麼打你?」
孫婉心怒氣沖沖:「他要打斷薄公子的腿,我不許,他就抽了我一鞭子。」
「什麼。」裴玄霜抖著手去摸孫婉心的衣裳,「他還打你哪了?他還打你哪了!」
「沒有了。」孫婉心按住她的的手,安慰,「只有這一處,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裴玄霜愧疚地望著孫婉心,終是又紅了眼。
「玄霜,你別這樣,我真的沒事的。」孫婉心摸了摸裴玄霜的臉,啐了一聲道:「我雖挨了他一鞭子,卻也從他手上咬下一塊肉來,罵臭了他十八代祖宗,他都被我罵傻了。」
裴玄霜低著頭,喃喃:「你也好,薄公子也好,都是為我所害,我對不住你們……」
「玄霜,我和薄公子都是講情理的人,我們不會怪你的……」
孫婉心話音剛落,謝潯掀開珠簾走了進來。
兩個姑娘齊齊變了臉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收起了表情,不再出聲。
謝潯背著手,步伐沉沉地來到裴玄霜床前。
「有勞孫姑娘了,下去歇歇吧。」
他面色陰沉,語調微涼,雖是在與孫婉心說話,眼珠卻一動不動地落在斐玄霜身上
,后間blis。雖是上一團對心說話,眼aka卻不動地居正表公相為上
孫婉心盯著那張驚為天人卻又叫人不寒而慄的臉,默默站了起來。
「玄霜,我走了。」她不舍擔憂地望著裴玄霜,「你干萬保重。」
裴玄霜沖著孫婉心莞爾一笑,輕輕點了下頭。
謝潯盯著裴玄霜面上浮現出的笑意,感覺自己僵了整整一夜的心終於緩和了過來。
可惜,當孫婉心離開之後,那抹迷人的笑容便也隨之消散了。
他五內鬱結,烈火灼心,既想衝上去大聲質問她怎敢如此放肆!當著她的面自戕輕生!又想把她從被子揪出來,關入牢獄,好生教訓一頓。
她怎麼敢!她怎麼敢!
在沛國,多少女人耍盡心機手段只為爬上他的床榻,只要他願意,便可以對她們予取予奪!只有她!只有這個女人對他視而不見,滿不在乎!即便他已經對她忍耐讓步到了令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方,她仍舊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不僅如此,她甚至還因為一碗避子湯尋死覓活!
他是不是太驕縱她了,所以才教她這般百無禁忌,任性妄為!
她剛剛……似乎還提到了薄文興啊,提到薄文興時,她的目光怎的就那般溫和柔順。
謝潯感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想要撕碎她,挖出她的心看看,看看那顆心是什麼做的,怎的就這樣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