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拉扯
翌日,裴玄霜給謝潯施針時,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謝潯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享受著這一刻的安寧清凈,殊不知這段閑暇的時光對於裴玄霜來講是多麼的難熬。
終於,香燭燃盡了,裴玄霜忙給謝潯起針,她心不在焉,手上便失了準頭,生平頭一次令病患痛楚的皺了眉。
「抱歉。」察覺到謝潯的不適,裴玄霜倍感羞愧,「我弄疼侯爺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謝潯緩緩睜開雙眼,將裴玄霜的不安與內疚盡收於眼底。他隨著裴玄霜收針的動作坐起身,道:「沒事的,你不必緊張。」
裴玄霜欠了欠身,將銀針擦拭乾凈,收於針袋。
謝潯盯著柳眉微皺,心思不寧的裴玄霜,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冷笑:「裴醫女今日怎的心神不寧的,是家裡面出了什麼事嗎?」
藍楓已然將孫獵戶一家調查了個清清楚楚,那家人確實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只是,那麻煩是昨天遇上的,裴玄霜回去的時候事情還沒有發生,她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所以還是在撒謊。
很好,他倒要看看,這個寄人籬下的小醫女還會說些什麼拙劣的謊言來騙他。
「你若遇見了什麼麻煩儘管告訴本侯,本侯都會幫你的。」謝潯端了盞茶喝了,雲淡風輕地道。
「多謝侯爺掛懷,民女沒事。」
裴玄霜合上藥箱,不聲不響地坐在窗邊,開始寫藥方,也不知將謝潯剛才的話聽進去了多少。
謝潯狹長的眸子穿過茶蓋的上方瞥了裴玄霜一眼,只覺得那冰雕似的小醫女是那麼可惡又撩人,他撂下茶盞,擦了擦嘴道:「本侯不是送了你一個金絲楠木的藥箱么?為何不用?」
裴玄霜一頓,垂眸看了眼身側老舊的褐木藥箱,回道:「我用這個藥箱用習慣了,所以沒換。」
謝潯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扣了扣。
「本侯送你的東西,你看過沒有?」
裴玄霜正在認真地思索方子,聽得謝潯的問話,敷衍道:「看過了。」
謝潯眼中閃過一絲冷笑:「此話當真?」
話中若有似無的冷意令裴玄霜神思一凜,到底轉過了頭來,定神看了謝潯一眼。
那雍容華貴的謝侯爺端坐在紅酸枝蓮花圓凳上,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烏沉沉的眸子深不見底,似乎能一眼望穿她的心。
裴玄霜握著毛筆的手指蜷縮了下,別過臉,恭謹地道:「侯爺的賞賜異常貴重,民女都仔細收好了。」
說罷,匆匆寫下最後一行字,起身將藥方交給了謝潯:「這是民女為侯爺新配的藥方,養神安心再好不過,侯爺按時服用半月,定有好轉。」
謝潯掃了眼裴玄霜遞過來的方子:「裴醫女不打算繼續為本侯施針了是嗎?」
裴玄霜一愣,淡聲道:「侯爺身體大安,頭疾也穩定了下來,服藥調養一段時間便好。明日……民女便不來為侯爺施針了。」
謝潯倏然之間冷了臉。
「為本侯治疾,就這麼令裴醫女為難嗎?」
分明是緩慢而略帶慵懶的調子,卻聽得裴玄霜心頭一緊,她連忙解釋:「民女絕無此意,侯爺當真是誤會了。」她頷首施禮,「民女醫術欠佳,若有不足之處,還望侯爺海涵。」
謝潯冷笑,忽地伸出手,拽住了裴玄霜的手腕。
裴玄霜嚇了一跳,用力去掙謝潯的手,奈何謝潯的力氣大的可怕,無論她如何掙扎,都無法撼動對方分毫。
「侯爺,你想幹什麼?」
謝潯緊緊扣著那段皓腕,幽幽道:「不幹什麼,本侯就是想問一句,裴醫女幾次推諉不願替本侯醫治,究竟是醫術不佳,還是不喜本侯啊?」
裴玄霜駭得臉色煞白。
她怒瞪著謝潯,正苦苦思索著該如何應對,謝潯忽然鬆開了她,沒事人似的道了句:「好吧,既然你不願意留在本侯爺身邊伺候,本侯便放了你。你陪著本侯到老夫人處用早膳,用過早膳后,本侯自會派人送你回玉蜂山。」
裴玄霜握著被謝潯狠狠攥過的地方,狀若驚弓之鳥,待聽得謝潯邀她去齊老夫人處用早膳,更是慌亂得不知該如何自處。
謝潯盯著渾身上下寫滿了抗拒二字的裴玄霜,一哂:「怎麼?不願意?」
「侯爺與老夫人共享天倫,民女一個外人前去,恐有不妥。」冷靜下來后的裴玄霜道。
謝潯低低一笑:「裴醫女可不是外人。」他踱步走到裴玄霜面前,輕輕按住了裴玄霜輕顫不止的肩膀,「你是本侯和老夫人的恩人,與旁人大為不同,旁人若想與本侯共進早膳,本侯未必賞他這個臉面。」
裴玄霜咬牙不語。
謝潯勾了勾唇,鬆開裴玄霜,大步流星走出了屋門。
縱有萬般不情願,裴玄霜還是跟著謝潯去了春光閣。
鋪著織錦流蘇花枝帔的圓桌上擺滿了各色珍饈,有間筍燒鵝、雞絲簽、七寶素粥、釀魚、黃金雞、雪霞糕、花生酪、桃膠皂米銀耳羹,樣樣精緻味美,光是看著便叫人食指大動。
然而裴玄霜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發生在紫霄閣內的一幕烏雲似的壓在她心頭,叫她坐立難安,提心弔膽,偏偏謝潯謝溶兄弟倆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光是承受那二人或隱晦或直白的目光,就幾乎用盡了她的理智和力氣。
齊老夫人對三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渾然不覺,只目光慈愛地看著謝潯道:「潯兒,祖母瞧著你近日來氣色好了許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可見裴醫女醫術高明,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咱們呀,請對了人。」
謝潯正在吃菜,聞言放下牙箸,掃了裴玄霜一眼道:「老夫人看重的人,自然是好的。」
齊老夫人笑了笑,頭一轉,皺眉盯著謝溶:「只是溶兒這孩子最近怎麼懨懨的,似乎還瘦了些。溶兒,你怎麼了?」
謝溶一雙眼睛始終落在裴玄霜身上,聞言,趕忙轉過身來面對齊老夫人:「祖母,孫兒沒事,祖母無需掛懷。」
齊老夫人一副不大相信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也大了,該為你兄長,為這個家分憂了,把你的花花腸子收一收,將心思都用到正事上去,聽到沒有。」
謝溶點點頭:「是,祖母,孫兒省得的。」
「唉,說你們一百遍還是不放心吶。」齊老夫人拖著長音嘆了口氣,冷不丁瞧見裴玄霜正在走神,便趕緊招呼她,「玄霜,你不必拘束,這道桃膠皂米銀耳羹不錯,你再用些。」
侍奉在旁的下人走上前來,便要為裴玄霜盛湯羹,裴玄霜忙道:「不用了,老夫人,我吃好了。」
「你也沒吃什麼東西啊,這就吃好了?」齊老夫人訝道。
「我一向吃的少。」裴玄霜乾巴巴地解釋。
齊老夫人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揮手示意下人退下,她笑盈盈地看著裴玄霜:「玄霜,你救了我,又治好了侯爺,我要好好感謝你。你說,你想要什麼,只要你張口,老婆子什麼都賞給你。」
裴玄霜一頓。
「這可是天大的恩賜。」謝潯在一旁幽幽道,「裴醫女,你可要把握住機會。」
裴玄霜看了謝潯一眼,暗暗攥緊了袖子。
謝溶望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心似火燒,他壯了壯膽子,對著齊老夫人道:「祖母,孫兒有件事情想……」
「二弟。」謝潯冷不丁出言打斷了謝溶的話,「沒到你說話的時候,老實坐著。」
謝溶揚眸看了自己的兄長一眼,不甘心地閉住了嘴巴。
「玄霜,你想考慮的怎麼樣了?」齊老夫人道。
裴玄霜心頭瞬間轉過千萬種思量,她斟酌良久,道:「不知民女可否向老夫人討要一個承諾。」
「一個承諾?」齊老夫人面露不解。
「是。」裴玄霜目光漸漸堅定,「民女暫時也想不出什麼,便請老夫人賜民女一個承諾,待民女日後有所求時,便帶著這個承諾來找老夫人。」
齊老夫人愣了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齊老夫人想了一會兒道,「好,我答應你。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你日後所求之事必須是為了你自己,若為他人,我是不應的。」
「好。」裴玄霜起身福了福,「民女先行謝過老夫人。」
裴玄霜陪著齊老夫人坐了一會兒后,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她甫一離開,謝溶便急慌慌地追了出去,齊老夫人望著兩張空出來的椅子若有所思,繼而無奈嘆了口氣:「溶兒這孩子,終究是太過浮躁,遠不如你沉穩持重,怕是難成大器。」
謝潯淡淡一笑,似欲起身。
齊老夫人立刻朝方嬤嬤遞了個眼色。
方嬤嬤會意,撩起珠簾,朝著候在外間的侍女招了招手。
不多時,兩個年輕貌美的婢女走了進來,開始伺候謝潯洗漱。
那兩名婢女一看就是被人調|教好了的,很是懂得該如何伺候貴人,謝潯安之若素地受著,直到那兩名婢女退下了,也沒看她二人一眼。
齊老夫人便有些心虛,她試探地問:「潯兒,你瞧著剛剛那兩個丫頭怎麼樣?」
謝潯抿了口茶道:「會伺候人的丫頭們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區別。」
齊老夫人完全拿不準謝潯的主意,面上現出兩分迷茫:「那你的意思是?」
謝潯不置可否,只冷冰冰地盯著裴玄霜坐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