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229 回京
第二百二十九章
潘晟一再提醒,加之考慮到路途耽擱,柳賀急匆匆收拾了家什,又將家中裡外託付給三叔,便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這次回鄉柳賀留的時間夠久,該見的友人見了,湯運鳳和於遙過得都不錯,夫妻美滿,兒女雙全,雖走上了一條和柳賀不同的路,但二人心中都十分滿足。
因而柳賀便不似上回那般留戀。
唯獨臨別之前,滾團似是料到了什麼,遲遲不願跟著柳賀他們一道走,貓眼成日緊閉著,一副懨懨不樂的模樣。
它又多撐了一年,雖不太跑得動了,但柳賀將它放在下河村中托村裡人照顧,有其他貓和它一起玩,它似還能多撐一段時日。
紀娘子見它這副模樣便有些捨不得。
一家人收拾行裝都要走了,紀娘子又提出要留下:「賀哥以往讀書時,都是滾團陪著我,今日便由我陪陪我們滾團。」
妙妙一直抱著滾團不肯撒手,便是睡覺了也要貼著滾團,柳賀見她這般,不由道:「便叫妙妙陪娘住一段時日,托丁先生替妙妙尋個先生教一教。」
此次進京責任比以往更重大,柳賀估摸著,他能顧上家人的時候也不多。
「待妙妙醒來問問她。」楊堯道,「若她願陪著娘,便叫她在老家留一陣。」
楊堯也捨不得妙妙,看著女兒哭得淚珠還掛在眼角,她不由感慨:「妙妙還小,就和咱們一道去揚州,回京城,在船上大人都吃不消,她也未抱怨過一句。」
柳賀摸了摸女兒的長發:「便由著她。」
柳賀覺著,他家閨女的心真的很軟,她又捨不得父母,又捨不得紀娘子和滾團,才憋著讓自己一直傷心。
……
相比回鄉時的靜悄悄,柳賀此次回京可謂大張旗鼓,鎮江百姓皆知鎮江府出了一位大宗伯,這是自柳賀中三元后鎮江府的大事,本地知府、致仕官員等皆要留宴為柳賀慶賀。
柳賀以皇命在身為由推拒了,縱然他直接拒絕,府中官員也不好多說什麼,眼下柳賀已是二品禮部尚書,放眼整個大明朝,官位高於他者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能當得起柳賀面子的官員已是不多。
事實上,柳賀拒絕也在鎮江府眾官員意料之中,知府林應雷惆悵道:「本官入官途已二十年有餘,能在致仕前任一巡撫、方伯,本官還不知要費多少氣力,他柳賀不過一黃口小兒,如今人卻要稱他一聲柳丹徒了。」
林應雷卻沒有想過,他是嘉靖三十五年進士,同一科中有位列京官三品者,也有在地方任巡撫、布政使者,為何他這鎮江知府還是苦苦熬了幾年才當上。
……
妙妙決意陪紀娘子和滾團一段時日,有紀娘子在老家,柳賀與楊堯也很放心。
待上了船,柳賀沿途並無任何停留,此時剛從夏季入秋,江水洶湧,行船十分之通暢。
潘晟千叮嚀萬囑咐柳賀早些出發,在歷史上,張居正纏綿病榻之時向天子推薦潘晟入閣,潘晟人至新昌老家出發,走到半途便被張四維彈劾,稱潘晟德不配位,潘晟便未能當成閣臣。
錢是落袋為安,這官也要到任後方才做得准。
「小人見過大宗伯,大宗伯可要用些本地特色的菜肴?」
柳賀所經之處,沿途驛站官員無不遠遠相迎,到揚州時,揚州府與柳賀熟識的地方官都與他來敘交情,柳賀通通未見,只要官員們將自己應辦之事辦好就足矣。
但沿途之所見,已叫柳賀見識到了官至京官二品的不同。
他也在思索,回京后他將有何等作為?
柳賀如今的幕僚只有顧為一位,在揚州時,僅靠顧為一人也就足夠了,可回京之後,種種事務十分繁雜,顧為一人無法兼顧全部。
找幕僚的事必須儘早提上日程,實在不行到張居□□上薅一薅羊毛,請對方借一二幕僚給自己。
至於還不還……到時再說。
柳賀路過歸德時仍是去見了沈鯉一面,沈鯉丁完父憂再丁母憂,比柳賀上回見他時要憔悴許多,今年他仍在家鄉,等到明年,他就要返回朝堂了。
沈鯉見了柳賀也極是驚喜,柳賀寫信給他說要到訪,卻未告知他已任右宗伯的消息,柳賀到訪時,歸德府上下的官員都十分客氣地聚至沈家老宅,沈鯉方才得知這一消息。
「澤遠你志向遠大,終於有一展抱負的機會。」沈鯉十分欣喜,「我早知你非池中物。」
柳賀在京中浮沉沈鯉也有所耳聞,柳賀信中輕描淡寫,但沈鯉清楚,柳賀經歷絕非他所描述的那麼簡單。
在張居正手下辦事是那麼容易嗎?
僅削藩一事,沈鯉人在歸德府,因而也聽說過河南宗室的躁動,然而河南百姓卻因此事獲利,賦稅比往年輕了一些。
除此之外,還有他極力在地方推廣的甘薯,沈鯉鄉居時也依《育言報》中所教種了幾畝,《育言報》中介紹的種植之法十分簡單,便是沈鯉這種不通農事的文人也能試種。
他種甘薯時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但真到了收穫那日,甘薯的產量著實令沈鯉吃了一驚。
任何官員,只要對數字稍有敏感度,只要稍稍關注百姓生計,便能意識到甘薯對百姓生存的重要。
不過區區甘薯而已,卻能令無數百姓活命,尤其在河南一地,有遭過災的府縣,百姓種了甘薯的,一家老小都不至於常常挨餓。
可以說,柳賀為官以來,除了在翰林院中修史的那段時日,做的幾乎都是利國利民的實事,便是沈鯉身在歸德都有所體會,更遑論朝堂諸公呢?
「只是朝堂艱險,我也常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柳賀嘆道,「等仲化兄回朝幫我,我也能安心一些。」
聽了沈鯉所言,柳賀心中也是欣慰,無論如何,他所作所為並非全無作用,終歸是在這個時代留下了痕迹。
那麼再苦再累,柳賀心中也覺得十分值得。
……
從歸德府上船,柳賀便晝夜不停到達了通州碼頭,他至碼頭時已是深夜,一路疲乏不堪,按原本的安排,柳賀應當先回府休息一夜,明日再去吏部報到。
他在聖旨規定的時間前趕到,還留出了一兩日空閑,可此刻船剛至通州碼頭,柳賀就聽有人在碼頭問道:「前方可是柳大宗伯的船?」
顧為應道:「正是,你是何人?」
柳賀船頭掛著官銜牌,他這禮部尚書還未就任,因而用的是禮部右侍郎的官牌,自鎮江到京城這一路,進京的巡撫遇上他這官牌都要主動避讓。
待顧為應聲后,柳賀聽那人又回了兩句,顧為入內見了柳賀,低聲道:「是宮中內侍。」
柳賀聞言心下一沉,太監連夜趕至通州碼頭來見他,莫非是天子出了什麼事?
柳賀連忙出了船艙,為首的內侍正是他熟識的陳矩,對方一見柳賀便迎了上來:「大宗伯,可算將您盼到了,咱家已候了您一個時辰。」
柳賀道:「公公來此,可是聖上……」
陳矩道:「大宗伯去了便知了。」
「容下官換上官服。」柳賀還身著常服,陳矩卻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得了,道,「大宗伯快隨我去,天子正被訓斥呢。」
柳賀:「……」
天子挨訓,他去圍觀,是嫌他命太長嗎?
柳賀立時就要退了:「陳公公,天子家事,下官畢竟是外臣,摻和其中恐不太妙吧?」
陳矩卻一臉懇求道:「大宗伯,請您幫幫咱家。」
柳賀和陳矩私交不錯,陳矩為人不尖刻,愛讀文章、品鑒字畫,柳賀的文章陳矩平日就十分欣賞,加上柳賀待人客氣,待天子同樣十分誠摯,陳矩也很佩服他這位大宗伯。
待柳賀上了馬車,陳矩才對柳賀道明實情。
事情還是因天子貪玩引起的,宮中小太監為討好天子,給天子進獻奇巧之物,還同天子一道游宮,叫天子穿上戲子的衣服。
這件事叫馮保知曉,在太後面前打了天子的小報告,太后大怒,將天子狠狠教訓了一頓,天子今日還在殿中罰跪。
柳賀道:「公公,下官去了能做什麼?」
「大宗伯您也知道,陛下的性子比旁人更倔些,他跪著不肯起,已過了幾個時辰了。」
柳賀暗忖,陳矩莫非是叫他去勸天子起身?
若要辦這件事應當不難,柳賀任文華殿講讀時也曾見過天子煩悶的時候,他那時也常常勸導天子。
但陳矩接下來的話卻讓柳賀恨不能立刻跳車——
「咱家聽說,馮公公叫元輔為陛下寫一封罪己詔,聽說元輔這詔已經快寫完了。」陳矩道,「大宗伯,滿朝文武中,唯有您能勸動元輔與馮公公。」
柳賀:「……」
萬曆很畏懼馮保,故而親政之後他千方百計要將馮保踢走,他之所以記恨馮保,似乎也有馮保到李太后那邊告狀的緣故在。
張居正插手了這件事,天子自然也是記恨。
柳賀眼下頭大如斗,他好容易從鎮江府走到京城,水還未喝上一口,也未停下來歇歇腳,就被陳矩一口氣提溜到宮裡。
還留了個大坑等著他踩。
陳矩到底是為什麼覺得他能勸動張居正與馮保?何況此事涉及天子,張居正和馮保對天子的事一向都很敏感,不容旁人隨意插手。
柳賀努力一把,張居正或許會看在他是門生的份上聽他的勸,但馮保又如何肯給他這個面子?
柳賀無奈道:「陳公公,您實在高估下官了。」